因着幼年不太愉快的经历,钟寄遥一直很懂事,并没有让宣晚亭体会到一直担心带熊孩子的问题,一直以来,他总是体贴入微,对自己更是乖巧的过分,宣晚亭一时接受不了他这种浑身带刺的态度。
钟寄遥目光低垂,好像地板上单一的纹路有多好看似的,谁也看不到衣袖中他刚包扎好的伤口在他没有分寸的紧握下又渗出了红色。
他心中满是暴虐,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充斥在他的身体中,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破坏。
造反?他怎么敢?
即便他做梦都想。
宣晚亭是他的师父,是他主动来到自己的生活,强制却温柔地介入他的心房,他当然想造反,想将师父囚禁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心里眼里都是他,最喜欢他,最爱他,除了他不在乎任何人。
钟寄遥轻声说:“师父,当初为何要救我?”
若是不救他,不把他从那对无良夫妻手中带出来也许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死皮赖脸的乞丐,一个毫无德行的偷窃者,兴许早就入了轮回,也就不必再受相思之苦。
“警告!警告!钟寄遥伤心值过高,有‘想不开’的可能!”
“想不开”三个字给宣晚亭敲了一闷棍,怒气一下散了,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不。
他声音有些发紧:“你……什么意思?”
“为何当初不狠心一点漠然置之?”钟寄遥说,“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宣晚亭不明白,怎么过了一夜小徒弟就情绪大变,甚至还有了寻死的念头,他不敢刺激小孩,说:“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
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
宣晚亭吓得呼吸都不敢太大动静,钟寄遥是他的任务,他要保证将小树苗往正道上带,然而无论什么保证前提都是人要活着。
一头雾水的宣晚亭大气不敢出,心思百转千回,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钟寄遥会如此的原因,这时,钟寄遥抬起了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包含了千百种欲语还休的情意——复杂极了,以至于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钟寄遥的肩膀垮了下来。
钟寄遥向来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但无论是坐是站,脊背永远挺直,好似青竹,往那一立,精气神就能夺人眼目。
这肩膀一垮,好像整个人的活气都没了。看的宣晚亭心惊胆战。
宣晚亭犹豫着说:“小遥,你……”
钟寄遥打断了他:“师父,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宣晚亭不敢走,“想不开”三个字就像一根无法忽视的楔子一样锥进了他心里,放心不下。
他放柔声音:“小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和为师说说如何,为师保证不告诉别人。”
说是这么说,其实宣晚亭根本不知什么情况,钟寄遥这段日子都和他形影不离,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没道理人都快要“想不开”了,他还啥都不知道呢。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钟寄遥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想要和他离远一些。
这小孩明明平时最黏他了。
钟寄遥并不说话,似乎已经进入到了某种“境界”,已经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了。
但宣晚亭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他可以听到,就是不想回答。
钟寄遥想把自己困死在无解的局里。
宣晚亭对这个唯一的徒弟也是真心喜爱的,于是语气越发地轻柔:“小遥,师父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什么都可以告知为师。你想一想,从小到大,为师有因为何事怪罪于你吗?你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宣晚亭嘴皮子都要说破了,钟寄遥依旧只有一个回答——我想自己呆着静一静。
他的态度很坚决,宣晚亭无奈,只能暂时离开,给他独处的空间。
屋子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呆的下去。
宣晚亭回了自己的住处,虽说两人的庭院要经过一片空地,但其实只隔了一道墙,若不是嫌翻墙不好看,宣晚亭肯定会选择捷径的。
在自己院子里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个时辰,宣晚亭脑子除了钟寄遥根本装不下别的事,反反复复都是钟寄遥对待他异常冷淡抗拒的态度,又是担忧又是气愤。
这时,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
宣晚亭蓦地回头看去他的大门是敞开的,来人是那名女弟子,礼貌性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见宣晚亭望过来露出一个矜持温婉的笑容。
宣晚亭压下心地的失望:“李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一个“又”字,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可惜李琳并未察觉。
李琳说:“宣公子,这是我刚去拿的小点心,你吃点吧。”
宣晚亭道谢,也没有要吃的意思,李琳倒也不恼,反而理解地笑了笑:“可是现在还不饿?不妨碍的,可以尝两口,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没说的是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
宣晚亭摇了摇头,他现在哪有胃口,整颗心都被那小兔崽子占据了。
李琳打量了一下他,看出他有心事,略一思考,猜测道:“宣公子可是在担心钟小公子?”
钟寄遥的名字可吸引了宣晚亭的注意力,登时抬头。
李琳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侯家偷袭吗?”
“不是。”宣晚亭摇了摇头,“李姑娘方才是去找我徒儿的?”
“不是的,我来找你,却扑了个空,正巧遇上唐掌门,唐掌门告知我你在钟小公子那,我便去了。”
直到日暮时分,李琳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下场就是没注意门槛,绊了一下,宣晚亭心里巴不得她赶紧走,但该有的风度一点不少,下意识地扶住了趔趄的李琳,两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李琳顿时恼了个大红脸,又羞又娇地推开宣晚亭跑了,春心荡漾了一路。
宣晚亭抚了抚衣裳,思考了一会儿便出门去了。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小瓷人骨碌碌地滚到了角落里。
宣晚亭是去找唐孟平了,唐孟平也只比他们略长十几岁,但老成持重,胸有成竹,以至于宣晚亭对掌门师兄的信任有些盲目,整个十方派都有点。
他将此时说与唐孟平,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具体情况,说的也含糊不清,语焉不详,若是换了沈厉,早一句“说的什么玩意儿”怼回去了。
唐孟平说:“阿宣,每个人都有一件或几件不能与外人道也的事,既然寄遥不想说,你又何必执着?”
宣晚亭一脸菜色,他总不能说他有系统,系统说他徒弟想不开吧,他敢说掌门师兄也不敢信。
“我担心啊。”宣晚亭只能如是说。
唐孟平拍拍小师弟的肩膀:“寄遥心性坚韧,绝不是会被轻易打垮的,阿宣,你的徒弟你还不清楚吗?既然他说想要静一静,那你就给他一点时间,兴许明天就一切如常了。”
宣晚亭拉下他的手:“掌门师兄,要不你去找小遥谈谈?”
唐孟平无奈地笑了下:“阿宣,寄遥也许真的遇到了一个很难跨过的坎儿,而这个坎是他清清楚楚知道的,他也知道除了自己没人能帮他,我们谁都帮不了的,不然他不会不说的,难道他会和我们见外吗?”
不会,十方派这几个人就没谁把自己当外人的,一个个比着谁更“不见外”。
宣晚亭:“若是他跨不过呢?”
唐孟平说:“那便是天意。”
而天意,是不可违的。
宣晚亭心猛地一跳,说实话掌门师兄说的这段他没听太懂,他怎么知道小遥正要垮坎儿,怎么知道除了他自己谁都帮不上忙,但掌门师兄的话有道理是真真实实的。
也正因如此,他心里的不安更深重了。
唐孟平目光恍惚了一瞬,眼前的光似乎幻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呐,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宣晚亭来了一趟,得了一顿不知所云的更浓重的不安,顿觉自己来亏了,又去钟寄遥门外晃了一圈,意料之中大门还是紧闭的,他叹着气走了。
“系统,你知不知道小遥怎么回事?”
“不知道。”
宣晚亭是真的有些恼了:“你他妈知道个啥!别给我装了,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赶紧的,你再装X 我徒弟都要没了。”
“……”系统说,“我只能说,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个你大可以放心。”
宣晚亭:“那你说的‘想不开’是什么意思?”
系统斟酌着说:“这个……还有变故,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他不会自杀你放心,作为世界的主角,他没这么脆弱。”
宣晚亭如果是只猫,此时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恨不得从身体里揪出这只坑爹的系统踩个稀巴烂剁个稀巴烂撕个稀巴烂再喂给野狗吃。
他可怜的徒弟呦。
碧空如洗,夜深似墨,宣晚亭辗转难眠,翻来覆去都是钟寄遥,掌门师兄和系统说的很轻松,可那是他乖巧可爱懂事帅气体贴粘人的徒儿啊,怎么能放心?
迷迷糊糊睡着时,宣晚亭似乎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声,转瞬即逝,他也就没注意,陷进了沉沉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