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坐落于雪山之上,灵渺宫总是显得很亮堂,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有些刺眼,因此装潢都是很鲜艳的颜色,却奇异的不庸俗,据说前期是有点不能入眼,闵宓当了宫主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着手修缮了一番。
宣晚亭在那名女弟子的带领下逛了一圈,真是把这当景点了,还好不收门票。
灵渺宫弟子均为女子,自创建伊始便是如此,但若是门下哪位找到了真命天子、如意郎君,也是允许成亲嫁人的,并不会阻拦,闵宫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倒是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其中关系。
而且宣晚亭严重怀疑灵渺宫历任宫主都是颜控,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好看,绝没有歪瓜裂枣混迹其中。
一只脚已经踏过了门槛,宣晚亭却突然收了回来,往门外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迈过雪地,去往隔壁,准备去找他的小徒弟玩。
院子一片寂静,大门紧闭,出去了?宣晚亭疑惑地上前推门,竟然没推动,真出去了?
他其实是有些不信的,因为钟寄遥是个很粘人的小孩,若是好生待在屋里便罢,若是在这陌生的地方要出去,他必定会告知他一声的,更何况,他能去哪呢?
宣晚亭掉头去其他人院子问了一下,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看到人,唐孟平猜测道:“这几日他也颇为劳累,是不是在屋里睡着了?”
不是没有可能。宣晚亭又立刻赶了回去,站在门前又有些拿不准主意,若是小遥真在休息,他不就打扰他了吗?
要走,又实在担心,来来回回七八次,宣晚亭终于敲响了门:“小遥,是师父,你在里面吗?小遥?”
屋内一片狼藉,瓷器碎渣遍地,桌子板凳歪斜,甚至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血腥味。
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在屋里的钟寄遥耳朵里,那个人的脚步他再熟悉不过,即便隔着雪也能辨认。
对这个人有多渴望,此时就有不想见他。
钟寄遥奔向宣晚亭是本能,遏制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太艰难了,钟寄遥靠在角落,手掌攥着花瓶的碎片,锋利的棱角将手心划破,流出新鲜的、带着苦涩的血液。
他听着脚步徘徊不定的声音,心脏随着起起落落,直到敲门声响起的瞬间“哐当”一声砸到了最深处,砸的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钟寄遥直勾勾地盯着门板,好像这样能透过门板看到那个人一样,嘴角勾勒出嘲讽的角度,嘲讽的是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将自己畸形汹涌的爱意释放出来。
别管他能不能感受得到,好歹是个发泄的途径。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想再忍着了,难道要他看着他去撩拨别的女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吗?看着所有人都祝福他们,好像自己只是他人生中一个不重要的过客?
失去宣晚亭的感觉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以至于钟寄遥竟然将怨愤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你不能将我从深渊的沼泽中拉出来,又亲手将我推进另一个不能翻身的火坑。
“小遥?听得到吗?”宣晚亭的眉渐渐蹙了起来,“小遥,小遥?再不出声为师就生气了。”
钟寄遥无声地笑了一下,平日里他最怕师父生气,因为生气就意味着他不开心,他不喜欢;然而又有点乐在其中,宣晚亭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他总想多找点存在感,自己给自己制造一种“他很在乎我”的错觉。
你都要是别人的了,我还怕什么呢。
宣晚亭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就算是累到了极点也不可能睡这么熟,他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打扰不打扰了,再次喊了一声,确定没有人回答便决定使用蛮力。
他一脚踹了过去,哪料到这破门还挺结实,又气又急,直接挥了一剑,“嘭”地一声门板碎成了若干半,动静大的连隔壁都惊动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使得钟寄遥眯了一下眼,察觉到宣晚亭已经进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缩在角落,只是将碎片松了开来。
宣晚亭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让钟寄遥有种报复般的快感。
宣晚亭快步跑到他的身边,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碰他,仿佛他的小徒弟一碰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这……这是谁干的?!”
声音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不是他小题大做,实在是钟寄遥此时的样子有点吓到他了,无助地缩在角落,手心都是血,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寒冰般的冰冷。
只是宣晚亭没注意到,他此时就想揪出那个胆敢伤害小遥的混蛋,将其大卸八块,以至于对周围的情绪感知的有些迟钝。
“很疼吧,小遥别怕,我去找掌门师兄。”宣晚亭说,“你等一会儿师父啊,马上,别怕。”
安慰过后便大喊着跑了出去,他说话算话,果真一会儿就叫来了唐孟平,只是宣晚亭一路上嘀嘀咕咕就只知道让他快点,其余什么也没说清楚,是以唐孟平也被吓了一跳。
钟寄遥已经坐在了床上,手掌垂在身侧,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入眼一片刺红,宣晚亭看的心肝直颤。
最简单的外伤,唐孟平不到半刻就处理好了,一边给钟寄遥缠纱布一边问:“怎么弄的?”
宣晚亭也想知道很久了,连忙凑了过来:“对对对,怎么弄的,小遥快告诉我,为师帮你出气。”
钟寄遥说:“不小心弄的,劳烦掌门师伯了。”
唐孟平看了他一眼,满室狼藉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见,绝不是不小心,但既然他不想说,便是有难言的苦衷,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送走了唐孟平,钟寄遥闭了闭眼,回到了房间,和宣晚亭打了个照面,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宣晚亭皱眉,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钟寄遥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受伤不对劲,冷淡的态度不对劲,方才他竟然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真是放了肆了!
还有没有点尊卑,有没有点长幼了!
只不过一看到钟寄遥那张有点苍白的脸,宣晚亭就发不出脾气:“到底怎么回事?”
“不小心。”钟寄遥淡淡道。
宣晚亭说:“你蒙鬼呢,屁的不小心。”
钟寄遥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听听,听听,这是和师父说话的态度吗?反了天了!
宣晚亭:“你怎么回事,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惹你了怎么着。”
钟寄遥眸光微闪,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受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实在不公平。
可他实在太难受了,若是能教师父承受一两分,他就能体会到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伤人伤己就是如此了。
钟寄遥反省了一番,刚要开口道歉,门口赫然传来一声娇软的“呀”。
他猛地回头看去,现在他对所有女人的声音都很敏感。
发现来人正是和宣晚亭有说有笑的那名女弟子!
眼珠子霎时红了。
女弟子打量了一下房间,震惊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侯家的人又杀了回来?”
有外人在,宣晚亭暂时压下和徒弟算账的想法,说:“没有,刚我俩切磋呢,动静大了点,我们会赔偿的。”
女弟子忙摆手:“不要紧,你们可是宫主的贵客,不过几间小玩意而已。”
像这种世家名门,底蕴都不差,不过是几个瓷器罢了,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女弟子不知目的何在,同宣晚亭聊了好些句才看到钟寄遥手掌的纱布,出于礼貌问了一句便罢了,倒是以此为话题和宣晚亭侃侃而谈。
宣晚亭有些不耐烦,平时他定然耐心十足,风趣幽默地接上了美人递过来的话头,此时却敷衍意味十足,人家说十句才能得他一声“嗯”。
就这,他心里还在碎碎念:能不能赶紧走,我还有账要算呢!这么没眼色呢!
钟寄遥孤独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对于两人相谈甚欢的画面深恶痛绝,他甚至觉得他们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更痛苦而已。
“出去。”
女弟子和宣晚亭皆是愣了一下,望向钟寄遥,钟寄遥低着头,眸中的情绪尽数隐藏,只是在无人回应之时再次冷声驱逐。
女弟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打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说着她看向宣晚亭,示意两人一道走,宣晚亭却没有看她,盯着钟寄遥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和我徒儿说。”
女弟子:“那,那好吧。”
室内终于只余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钟寄遥依然低着头,他当然知道师父一定很生气,也许他会对他很失望,恨不得打他一顿,那也比让他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琴瑟和鸣强。
宣晚亭:“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嗯?钟寄遥,你要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