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寄遥都快急哭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足够他把方才自己入魔都干了什么事想起来了,那种身体仿佛被另一个人操控的无力和恐惧,而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他竟然伤了师父。
宣晚亭嘴角还有血迹,那是被他一张打吐出来的,本就有伤在身,还帮他垫了一下。
“师父!”钟寄遥撑起身,“你别管我了。”
宣晚亭咳了两声:“说什么呢,你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吗?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放心,不过一群小喽啰,为师能解决。”
你就是被这群小喽啰给打的吐血的,钟寄遥恨不得吼醒他,双拳难敌四手,除非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对人海战术不屑一顾,但他们两个不过是个伤号,根本没资格逞能。
可是想想宣晚亭是为了谁,他就没办法说出口。
喉咙被堵着,钟寄遥眼睛里的赤红还未完全消散,对宣晚亭的愧疚和担忧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拖油瓶,除了会带来麻烦就没别的了,如果没有他,宣晚亭就不会被困在这逃不出去。
对宣晚亭有多心疼,对无极观这些人就有多愤怒,钟寄遥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暴虐,一个遥远的声音不停地反复地念叨着“杀”,刚刚压制下去的心魔又有复苏的迹象。
宣晚亭看着他眉心隐隐透红,心中一惊,抬手用指尖蹭了下他的下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放心,你师父厉害着呢。”
宣晚亭就像一副静心凝神的药,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人,钟寄遥都能从一团黑的空间里拨出一点光明,用以维持清醒,钟寄遥努力压制着,感觉杀人的欲望少了些许。
玄微道长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宣仙师,回头是岸,钟寄遥已然入魔,稍有不慎便会危及苍生,十方派名门世家,难道要将万年声誉毁于一旦吗?”
宣晚亭站起身来:“我的徒弟我自己来管,轮不到别人插手。道长,您也不必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也别想用门派声誉来压我,便是我掌门师兄知晓此事,他也绝不会任由你们如此。”
顿了一下,宣晚亭接着道:“小遥有心魔不假,但他可以控制,我也会帮他,甚至可以不让他下山,道长说的‘危害苍生’不会发生的。”
有一弟子喝道:“阁下说的好听,且看你今日如此护短之举,你说的话着实没有信服力。”
此言引起了共鸣,又有一弟子说道:“再说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拖延之策?”
玄微道长说:“宣仙师,你大可不必如此对抗,贫道对钟小仙师并无坑害之心,只要将他关入功德塔中,若是三五十年并无异常,贫道也可以向天下请求,放他出来,这是一个万全之策啊。”
宣晚亭没说话,他算是看出来了,玄微道长是铁了心要扣押钟寄遥,无论说的理由再天花乱坠,再真心实意,他都是不会放他们走的。
宣晚亭低声问道:“好点了吗?等会能不能顾好自己?”
钟寄遥说:“可以。”
宣晚亭说:“好,今天就看老天爷想不想我们俩活着出去了。”
钟寄遥看了他一眼,心想,能和师父死在一起,也算是老天对他的垂怜。
打不是目的,宣晚亭他们的目标是逃出去,运气好说不定能遇到掌门师兄他们,那就有救了。
只是……宣晚亭的心往下坠了坠,对方人数占优势,更何况有玄微道长在,他和钟寄遥几乎就是挨打的分,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衣裳破破烂烂,像是刚要过饭的乞丐,钟寄遥比他更惨,在无极观众人的眼里,他已经入了魔,是可以就地斩杀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招招式式都会奔着钟寄遥的命门而去,而不是现在这样以“制服”为主要目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双方还处于胶着的状态,小弟子有急躁的,招式凌厉了不少,宣晚亭看着一个小弟子挥舞着剑朝着钟寄遥后心处刺了过去,而钟寄遥被几个人缠着,根本没能看到,更别提做出防备了。
“小心!”随着一声呼喊,宣晚亭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了过去,剑尖一挑,小弟子的剑被他挑了开来,向后退了两步,这时钟寄遥也反应了过来,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跑到了宣晚亭的身边。
两个人喘着粗气,背靠着背,警惕地看着众人,丝毫不敢放松。
玄微道长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加入了战局,直奔宣晚亭而来,若要擒获钟寄遥,就要先摆平宣晚亭。
宣晚亭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握着闲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玄微道长的拂尘就像是一条灵敏的蛇,柔软,千变万化,缠着闲云,两人相互拉扯,宣晚亭并不能拜托他,而且玄微道长出手越来越狠,转身之际,拂尘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地刺进他的左肩,顿时,一阵刺骨的痛袭来。
“师父!”
钟寄遥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阻拦他去找师父的人都要死。
钟寄遥揽住宣晚亭,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宣晚亭觉得自己以后可能要当个残废了,左胳膊都没知觉了,一时间悲从中来。
鲜血染红了白衫,尤其是左臂,现场表演了个换衣,黏腻刺鼻的血液从宣晚亭的手臂向四周蔓延,眼前模模糊糊,好像被浓雾遮住了一般,钟寄遥心想:我凭什么要手下留情,他们对我手下留情了吗?甚至,胆敢伤害师父,必须死!
心魔挣脱桎梏的枷锁,狞笑着,张牙舞爪地咆哮而来,将钟寄遥的理智一口吞了下去,眉间血红印记再次显现,钟寄遥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众人扫视一圈,无极观弟子纷纷后退一步,无他,那双赤红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有的只是如何要他们的命。
一刹那,钟寄遥动了,他五指成爪,地上的野鹤颤动着飞向了他,钟寄遥旋即飞身而上。
为何心魔会让众人如此忌惮,除了是属于邪祟,更重要的是心魔会吞噬人的理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造成腥风血雨。
心魔附体的钟寄遥看不到这是无极观的弟子,只有一个念头:杀。
短短片刻,地上已经摆满了尸体。
宣晚亭心惊不已,大喊着钟寄遥的名字,钟寄遥却恍若未闻,野鹤再次划过一个人的脖子,溅起血滴。
玄微道长冲了过去,两人打的难分高下,一时间,周围全是灵力对抗发出的光点,无极观不少建筑都被波及到。
无极观弟子脚步匆匆,位置交换,宣晚亭看的眉头直皱,觉得他们恐怕又是在布阵,他站了起来,提着闲云,拖着残躯,企图破坏他们的阵法。
已经牵扯到了人命,无极观弟子眼见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命丧钟寄遥之手,对他们两人的愤怒到达了顶峰,下手也不再收着,一招一式都带着攻击性,宣晚亭伤上加伤,苦不堪言。
“嘭”地一声,那边砸出一个大坑,宣晚亭赶忙抽空去看,钟寄遥和玄微道长各站一边,呈对峙之姿,看上去倒是没受太重的伤。
玄微道长手腕一抖,拂尘浮在了半空中,他双手飞速结印,面前显示除了一个看不懂的图案,玄微道长双手一推,疾风掠过,飞驰而去。
宣晚亭心脏砰砰直跳,心中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甩脱缠人的弟子,用尽全力飞奔过去,与钟寄遥一同抵挡,这大概是玄微道长的绝招,宣晚亭抵挡不了,在最后一瞬间将钟寄遥推了出去,自己生生受了余波。
是真疼啊,宣晚亭迷迷糊糊地想,今天这一天受的伤比前半生受的伤都要多。
宣晚亭听到钟寄遥由远及近的声音,这小孩刚刚还跟个杀神死的,这时候又像个小孩似的,哭的稀里哗啦的,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好了,我又不是死了,哭丧有点早了吧?”
但实际上,他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钟寄遥越发悲戚。
宣晚亭的眼皮越来越重,可他不能睡,不然谁来保护他的小徒弟啊,然而身体负荷不了他的倔强,眼皮慢慢地合上了。
眼睛闭上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掌门师兄的声音——
“放肆。”
太好了,小遥有救了。
宣晚亭醒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熟悉的房间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了,他想找个人问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十方派的,最重要的是还想问一问小遥呢。
结果刚动了一下,就龇牙咧嘴地躺了回去,全身的骨头跟被车来回碾了几十遍似的。
宣晚亭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把这股钻心的疼忍回去之后,再次尝试着爬起来,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他动作小心多了,但是从起来到下床还是累的不清。
卧槽,他不会是要残废了吧?
吱——
宣晚亭抬眸看去,发现是华冉冉,小姑娘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过来帮忙的想法,叹了一口气,刚想喊人过来,只见华冉冉转头就跑了。
几个意思?他又不是诈尸跑什么啊?
宣晚亭只好身残志坚地以乌龟散步的速度挪到了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放到嘴边,已经能感受到水的甘甜了,一声大喝吓得他一激灵,水撒了一半。
宣晚亭看着衣裳上的水渍,陷入了沉思,喝口水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师叔!师父你看,我没骗你吧,小师叔真的醒了。”华冉冉激动地说。
“小师叔,你还好吗,有没有哪不舒服,快告诉师父。”华冉冉小陀螺一样在宣晚亭身边转悠,嘴巴不停,“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说着说着眼圈一红,都快哭出来了,宣晚亭连忙哄。
唐孟平说:“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宣晚亭随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小遥呢?”
华冉冉抢答道:“他去后山给你采药了,已经让阮师兄去叫他了。”
宣晚亭点了点头:“他没事吧?我记得他也受伤了。”
唐孟平:“没事,这些天已经休养过来了,不过他为你受伤这事自责的很,这几天连话都不说了,一会儿你好好劝劝他。”
宣晚亭“嗯”了一声,随后就显得有些神游天外。
一阵急促的脚步靠近,宣晚亭似有所感,抬头向门外望去,恰好与钟寄遥对视,两人一时无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孟平说:“冉冉,跟为师来。”
华冉冉有点不情愿,她想再和小师叔说会儿话,但师父叫了她两声,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跟着出去了,还被唐孟平吩咐将门关上,虽然莫名其妙,华冉冉还是照做了。
宣晚亭坐在板凳上,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朝着傻站在门口的钟寄遥招了招手:“过来。”
钟寄遥像个木偶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走到他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宣晚亭的手指尖。
温热的,钟寄遥眼眶一红。
宣晚亭无奈地摸了一下他的眼睛:“多大人了,还说哭就哭。”
钟寄遥不说话,伸手抱住了他的双腿,还不敢用力,怕压住他身上的伤口。
宣晚亭摸摸他的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开心点,我喜欢看你笑。”
“笑不出来。”钟寄遥低声说了一句,“都快我,师父才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宣晚亭:“那我还要谢谢你呢,一个全新的体验。”
宣晚亭说笑话的程度着实不高,因为钟寄遥不仅没被逗笑,反而更难过地把头低了下去。
宣晚亭叹了一口气,抬起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这一身伤换一个你,非常值得,伤可以养,如果失去你,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表白?宣晚亭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懒得改了,反正小遥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钟寄遥看了他许久,看的宣晚亭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毁容了,他突然站起来,半俯下身,双手固定住宣晚亭的脑袋,倾身向前,嘴唇不由分说地含住了宣晚亭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