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晚亭想过了，到底是自己宠大的徒儿，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虽然也许只是做了个无伤大雅的噩梦，他还是没舍得把钟寄遥推开，想着柔声哄哄，自然就好了。
俗语有言：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计划的好好的，架不住钟寄遥心灵太脆弱，不过一个噩梦，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哄祖宗似的连声音都不敢大声，钟寄遥还越抱越紧。
不能忍，宣晚亭心想，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怎么还能任由他和自己有身体接触？
于是他从钟寄遥背后伸手，掐了一下他的后腰，钟寄遥本能地躲了一下，反而更贴近宣晚亭，脸颊埋在他的颈窝，这么一动，嘴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旋即离开了。
虽然只有一瞬，宣晚亭还是激灵了一下，钟寄遥的嘴唇就和他在宣晚亭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软且暖，猝不及防地肌肤相贴，使得宣晚亭头顶冒烟。
他猛地推开钟寄遥，因为太激动了还趔趄了一下，钟寄遥赶忙扶他，被他拍开了手，眼神躲闪：“好点了吧？好点了就……就继续赶路吧。”
说完宣晚亭就往左转了半圈，又往右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好铲了点土把昨晚点的微弱火苗给灭了，随后低声道了一声：“走吧。”
平日里，若是要出门，钟寄遥一定会黏着宣晚亭共同乘一把剑，这个习惯在他学会御剑后也没改变，这两日因为表白的事两人都是分开的，宣晚亭照例独自跃上了闲云，待在一旁等待钟寄遥。
钟寄遥却看着他说：“师父，我同你一起，可以吗？”
拒绝——这是宣晚亭的第一反应，可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钟寄遥分明也没扮可怜，甚至连个“求”字都没说，可是他就是感觉小徒弟受了委屈来找安慰来了。
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娇气。
一刻钟之后，宣晚亭面无表情的御剑，淡白色的云雾自身边飘过，衬的他越发仙气飘飘，谁也不知道此人心里正在对自己进行强烈的谴责。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大男人，做个噩梦怎么了，值得自己底线一退再退吗？
宣晚亭觉得不值得，于是事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巴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爪子：“我说，劳驾您站站好行吗？”
钟寄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被风刮的有些飘渺：“害怕。”
宣晚亭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害怕个屁。
“你放不放？”宣晚亭警告地说。
“害怕。”钟寄遥回答不变，可见是个钟情的人。
宣晚亭话不多说，直接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没用几分力气，就是给个威胁信儿，显然钟寄遥熟知自己师父的套路，他比宣晚亭稍稍高了小半个头，低头的时候正好能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但他躲也没躲，眼睁睁地看着宣晚亭落掌。
意料之中的不疼，钟寄遥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随即消弭，他想起了方才梦境中的师父，那么毫不犹豫，那么深恶痛绝地打了他一巴掌。
这样浮光掠影地想上一下，心脏就抽痛起来。
那一巴掌不仅仅是落在他的脸上，更是落在他的心上，他付出的所有如泡沫一般不值一提，并不会在师父的人生中留下痕迹。
钟寄遥将下巴放在宣晚亭的肩膀处蹭了蹭，小声地说：“师父，你会抛下我吗？”
宣晚亭一顿，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压根就不用想，毋庸置疑是“不会”，本能先于理智地脱口而出，然而即便他清醒，也不会犹豫。
小遥是个很敏感脆弱的孩子，小时候他就发现了他隐藏在年少持重下的不安，对于来到十方派这件事，他既觉得自己幸运，也是真的不安。
在钟寄遥看来，自己并不招人喜欢，从相貌到一技之长，他全都没有，父母不亲不爱，同龄人也只当他是个随意打骂的小玩具，长在市井的小孩也不知受谁的言传身教，满口的污言秽语。
他那时候就知道了最恶毒的语言，也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期望有多不切实际。
钟寄遥喜欢宣晚亭，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感情，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一点懂事一点，土包子一样的他惊叹于十方山之大，十方派之繁华，他想自己只要吃一点点饭就够了，不会给人添麻烦的。
自卑，怯懦，胆小……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在宣晚亭的照顾下长大成人，钟寄遥觉得自己喜欢上师父是理所当然，没人能无视他的好。
钟寄遥：“师父，小遥真的好喜欢你，能不能别拒绝我？”
宣晚亭叹了口气，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这个不知回答过多少次的问题上，他想不通为何小遥执拗地不肯悔改，喜欢一个男人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他还小，他可以年少轻狂，抛之脑后，自己不可以，身为人师，负责是基本。
“小遥……”
“师父不必说了。”钟寄遥说，“我知道，师父的一大堆道理我不想听——我不是闹脾气，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做不到。我既不是皇帝也不是神仙，没人追着我看我的情感生活的。”
宣晚亭：“小遥，龙阳之好本就惊世骇俗，就算你只是个普通人，染上这种毛病也会成为众人指指点点的目标，更何况你是十方派弟子，难道你要因为自己毁了我派一世英名吗？”
钟寄遥可以不管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十方派的名誉，他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宣晚亭目露不忍：“小遥，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吗？”
只要这个问题一被提起，带来的必然是争吵不休，他俩各执己见并且不肯退让，这事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让时间来解决。
时间是最强大的武器，可以将深情不渝变成往事不可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你伤筋动骨，表面还表现不出来。
宣晚亭深知这个道理，他只想钟寄遥可以暂时放下这件事，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去，他就会明白，自己不过一时情迷罢了。
钟寄遥闭上眼睛，声音却是平静：“师父，争吵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态度，沧海会变成桑田，我永远喜欢你。”
宣晚亭想了想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徒儿情深不寿，至死不渝，没想出来。
前世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由院长抚养了十几年，早早地便出去闯荡了，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穷苦日子他受够了，知道什么都没有钱重要，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钱串子，就这样，他不幸因为过劳死来到了这里，绑定了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接受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好在俊朗的徒儿为其添了不少光辉。
院长是个不作为的性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了个福利院，还不愿意管，每天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鬼鬼祟祟，宣晚亭那时候觉得有点奇怪，等十六岁一到就闯荡社会了。
结果可想而知，成年人残酷的社会给他绊了个明白的跟斗，至此，他在“钱”的道路上一骑绝尘而去。
身体就这样被掏空了。
都是没人爱的小可怜儿，宣晚亭心想，也许这也是他和钟寄遥的相似之处——连最基本的亲情都享受不到。
我永远喜欢你。
热恋期的男女在表达爱意时都会加上这两个字，不是花言巧语，是这个时刻的爱恋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兴许最终还是分开了，但这两个字的分量不言而喻。
现代人早已忘了它所蕴含的承诺。
宣晚亭却知道，钟寄遥是认真的，他很认真的认为他会喜欢自己一辈子。
这样沉重的爱情，他怎么承受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