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子如愿以偿地走了,宣晚亭喝了一口粥,又看了一眼钟寄遥,小徒弟眉眼如画,安安静静地用食,并没有再用之前那种他承受不来的眼神看他,这让宣晚亭悄悄松了口气。
钟寄遥不说话,宣晚亭也不会傻的主动去挑起话题,自从钟寄遥表白后,两人各执己见,不肯退让,结果便是无论讨论什么话题最终都会拐到这上面来。
只是,有些习惯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掉的。
无极观的饭食都偏清淡,不太符合宣晚亭的口味,吃着有些寡淡,好在小弟子贴心地配了一碟稍辣的咸菜,宣晚亭配着白粥吃了,眼睛竟然亮了一下,下意识地说:“这咸菜不错。”
钟寄遥顺着他的话看去,钟寄遥不重口腹之欲,只要能吃饱就行,他也不觉得简单的白粥难以下咽。钟寄遥十分清楚师父的饮食习惯,本就隐隐担忧,只不过怕宣晚亭不自在才一直忍着没说。
“那你……”钟寄遥本想说那你多吃点,想了想又改口,“那我去学。”
这样就能做给师父吃了。
宣晚亭看他一眼,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没脑子,自己就可以学。”
钟寄遥没说话,心想:得亏师父从没吃过自己做的饭,否则绝对说不出这种话。当然,这种打击人的话他是不会说的,只是顿了一下后说:“我来就行了。”
钟寄遥眼神坚定,仿佛打算现在就去拜师学艺,宣晚亭不想这样,就嘟囔了一句:“也没多好吃,一般般,你别去学,学了我也不领情。”
就跟个三岁小孩在闹脾气似的,钟寄遥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心知他只是嘴硬,其实如果他真的去学了,他绝对不会不吃。
钟寄遥温声道:“好,我听师父的。”
宣晚亭哽了一下,郁闷地塞了一口白粥加咸菜,钟寄遥去学他不高兴,钟寄遥听话不去学他也不高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难伺候。
宣晚亭去找玄微道长商议事情去了,不让钟寄遥跟着,钟寄遥无事可做,便在自己的房内打坐修炼。
修真之人靠吸收天地灵气提升修为,灵气入体后存于内府之中,内府相当于另一个小世界,是灵气的栖息之地,当然,灵气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使用过多时,内府就会像一个被掏空了的架子,若要强行透支是会引起不可逆转的伤害的。
闭上眼睛后,钟寄遥调整呼吸,尽量同自然一致。
内府也因人而异,因为内府就相当于是自己构建的。钟寄遥的内府之中,中心是一个竹舍,用篱笆围了一圈,空地上种了些花花草草和蔬菜,看上去就像是某位隐居山林的诗人所居住的地方。
钟寄遥一踏入竹舍之中,竹舍的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一袭青衫的宣晚亭迎了上来,笑眼弯弯,不是似笑非笑,是那种眼尾弯起来的笑,眼睛都是闪亮的。
宣晚亭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说:“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想你了。”
钟寄遥从他挽住自己的那一刻就僵硬成了一块人形棺材板,震惊地看着他,明显是被他的动作和“想你了”吓住了。自从他表白心迹后,宣晚亭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凑上来,并且说出这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话。
钟寄遥知道自己是在内府之中,但他对于自己这么快就构造出了一个和现实中截然不同,按照他想象中所希望的宣晚亭出来。
这个“人”顶着一张宣晚亭的脸,钟寄遥太熟悉宣晚亭了,以至于眼前这张脸他找不出一点瑕疵,只好顶着砰砰乱跳的心被宣晚亭拉了进去。
“累了吧?快喝点水歇歇。”宣晚亭倒了一杯白水,放在钟寄遥的面前,见钟寄遥呆呆地看着他,不由得一笑,敲了下他的脑门,“盯着我作甚?我好看?”
钟寄遥下意识地点头,这话是真的,他就没见过比他师父更好看的人,有绝美容颜的没有宣晚亭的气质,有气质的又没有宣晚亭好看,这其中也不知道掺杂了多少私心。
宣晚亭笑容更加灿烂,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钟寄遥说:“那你喜欢吗?”
钟寄遥呼吸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宣晚亭拒绝他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永远喜欢你”,因为那时候失望、伤心、不甘……种种情绪都压过了羞赧,让他顾不得羞赧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宣晚亭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宣晚亭是很会讨人欢心的,钟寄遥跟着他下山历练过,看了很多次他把人家小姑娘逗得或眉开眼笑,或满面羞红,不过那些小花招宣晚亭从没用在过他身上,他觉得有些嫉妒,还给宣晚亭找了个“不舍得唐突徒儿”的借口。
到底是经验丰富,钟寄遥一个情窦初开的小chu男怎么可能是对手,当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宣晚亭故作失落道:“原来不喜欢啊,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没有。”钟寄遥着急地说,“我很喜欢师父。”
宣晚亭说:“真的吗?”
钟寄遥点点头,想了想,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师父,是听不到他的真心的,他还是说了出来:“我永远喜欢你,说到做到。”
宣晚亭眨了下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钟寄遥面前摸着他的脸说:“小遥,为师一直拒绝你,你是不是很伤心?”
钟寄遥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旁人的否定、拒绝、恶言恶语他都可以当做没听见没看见,反正也奈何不了自己,当个屁放了就行,只有宣晚亭,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钟寄遥,不是别的,只是在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
他当然也会觉得委屈,可是不接受自己是宣晚亭的权利,面对自己敬爱的师父,他无计可施,只盼望着他能在时间的长河中看到自己的真心。
宣晚亭怜爱地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小可怜儿”,然后在钟寄遥的目瞪口呆中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宣晚亭低着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鼻尖时碰时不碰,钟寄遥本来已经放松下来了,此时又僵硬的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别难过了。”宣晚亭说,呼吸扫着钟寄遥的嘴唇,有点痒,“我也喜欢你的。”
语毕,猝不及防地在钟寄遥嘴唇上碰了一下,那点痒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强烈了,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里有些难以启齿的期待,然而宣晚亭却只是碰了一下就退开了,明显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戏谑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钟寄遥说:“没想做什么。”
宣晚亭手指不安分地拨弄了一下他的耳朵尖:“没想做什么你凑上来干嘛?”
钟寄遥退开一点,盯着他腰带看:“我没有。”
“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宣晚亭很轻易地就妥协了,捧着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眼里,语调里含了一丝细微的引诱意味,“不过我想干点什么。”
“你……”钟寄遥想问他想干点什么,宣晚亭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牵起他的手,拉着钟寄遥绕过一片屏风,屏风后面是一个足够两个人睡的床榻。
宣晚亭示意钟寄遥坐过去,钟寄遥不敢不从,刚坐好就被宣晚亭扑倒了,倒下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的一地阳光,不合时宜地想:还是白天呢,不太好吧……
想是这么想,也没反抗就是了。
从内府中出来后,钟寄遥一时没有动作,凉风拂过,他才感觉到了裆部一阵凉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去打了一盆水,路上躲躲藏藏,完全是做贼心虚的模样,一边洗一边难以置信地心想:原来我对师父的心思这么龌龊的吗?
洗完之后,他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不要一直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钟寄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那种事,若是让师父知道自己是如何肖想他的,定然要大发雷霆。
坐着坐着就开始发起呆来,直到宣晚亭拍了他一下,他才一个激灵。
宣晚亭问:“傻坐着干嘛?”他从门口进来就瞧见这傻孩子一脸的魂不守舍,本想目不斜视地走过,谁知这小子竟然没看见他,然后脚步一转,回过神来已经手贱地拍了上去。
钟寄遥有些局促地站着,心虚地不敢看宣晚亭,总觉得他师父有一双火眼金睛,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就能叫他瞧见。
“我没干嘛。”钟寄遥说,说完一顿,耳朵尖有些红,这话让他想起了方才的“宣晚亭”对他说的话。
宣晚亭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徒弟说着话突然害羞了,震惊了,难道他有说什么会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吗?
夜色降临,钟寄遥本来的计划是等师父回来就去同他说会儿话,要想尽一切办法制造“喜欢宣晚亭的钟寄遥”的存在感,但白日里发生了那样一件事,他实在是迈不出门,他还做不到唐突了师父却照旧云淡风轻。
谁知道,宣晚亭却突然过来了,不请自来,简直可恶。
宣晚亭一进门便看到了他晾在一侧的衣裤,钟寄遥被他这一眼弄的心都提起来了,幸好宣晚亭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并没有诘问他的意思。
宣晚亭指着椅子说:“坐下。”
钟寄遥依言坐下了,宣晚亭凑了过来,钟寄遥一瞬间还以为他是想吻自己,随即想起那个会吻自己的宣晚亭只不过是假的,眼神微微有些暗淡。
宣晚亭的指尖在钟寄遥的眉间按了按:“最近心魔有出现吗?”
钟寄遥摇摇头。
宣晚亭说:“很好,要保持心情平静,切记不可大焦大躁。”
钟寄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钟寄遥异常的沉默让宣晚亭有点不太适应,又问了几个有的没的问题就闭嘴了,两个人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宣晚亭才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钟寄遥望着他的背影,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了。
他不满足于在自己的想象中拥抱宣晚亭,他更想能切实地触碰到宣晚亭的温度,耳鬓厮磨,亲密相拥,可是太难了,师父对他的触碰都那么抵触。
“对了……”宣晚亭忽然想起一件事,猝然转身,钟寄遥落寞的表情闯入他的眼睛里,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钟寄遥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了,师父?”
宣晚亭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钟寄遥放弃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冷处理,视若无睹,久了自然就淡了,可是他自己都不信。
钟寄遥太执着了,不是撞了南墙就会回头的人,宣晚亭每天心惊胆战,生怕钟寄遥陷的更深,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他值得更好的人去爱,而不是他,一个男人。
如果钟寄遥肯听,他就算少十年寿命也愿意。
钟寄遥的脸色有些苍白,估计是没休息好,想必是因为他,却还要强打起精神来让他不要担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他就忍心了呢?
要不就答应他吧。
曾经闪过的想法又升了起来,宣晚亭心想,不就是谈恋爱吗,不就是同性恋吗,就算真的弹了又怎么样,别人骂就去骂,他们不听不就好了吗,非得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折磨自己吗?
何必呢?
“小遥,你真的不能改吗?”
钟寄遥楞了一下,福至心灵地知道他说的什么,认真地说:“师父,我对你再认真不过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难道一定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宣晚亭心情沉重地打了个嘴炮:“那还是别了,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没人笑。
宣晚亭叹了口气,走进他,说:“小遥,这事太突然了,我现在都缓不过来,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好。”钟寄遥毫不犹豫地说,师父肯给他机会已经是恩赐了,他怎么会说不好,怎么还会有不满呢。
宣晚亭说完又有些后悔,他是直男,怎么就脑子一抽作出了这样的承诺,到时候如果还是不行要怎么收场!
钟寄遥似乎看出了他的苦恼:“师父,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什么,只要给我个机会,不要推开我就好了。”
宣晚亭迟疑着点了点头。
钟寄遥试着往前了一步,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呼吸声清晰可闻,宣晚亭下意识想要后退留出安全距离,想起自己刚刚才点了头,顿时止住,硬着头皮望着钟寄遥。
钟寄遥笑了笑,似乎在因为他没有推开他而开心。
他开心就好了,宣晚亭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