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府门前摆着一张檀木桌,上面摆满了烛火,三个道士模样的男人以三角站好,嘴里念念有词,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华冉冉又晃回了宣晚亭身边,将自己打听来的八卦同他们说了,末了问:“小师叔,我们要不要管?我觉得这几个‘大师’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没有真本事,估计就是来骗钱的。”
宣晚亭拍了她脑门,把刚买来的栗子糖塞了一块给她,教训道:“小丫头,背后说人坏话可是要遭报应的。”
华冉冉毫不在意,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明事理的老天爷是不会忍心伤害她这么可爱的姑娘的,小师叔似乎并不在乎郝府这场法事,也并无想要插手的意思,小姑娘闲不住,得寸进尺地想要再次爬上宣晚亭的肩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扮了个鬼脸,泥鳅似的钻到了前方看热闹。
宣晚亭含着一颗糖,丝丝甘甜在唇舌间化开,突然往旁边好端端站着的钟寄遥嘴里塞了一颗。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钟寄遥一向对这些甜食无甚兴趣,若是别人强行喂到他的嘴里,他定然是要呸呸两声吐出来的,可……这不是别人,是他最最敬重的师父,简单的动作就做不到了。
宣晚亭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微抬,蹭了下他的脸:“好吃吗?”
昨晚的后悔劲还未消除,钟寄遥不免有些尴尬,别扭地点了点头,祈祷他可千万莫提。可偏偏事情就是那么巧,宣晚亭对钟寄遥的看重毋庸置疑,十方派上上下下都看的真切分明,他对于小孩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上心的很,钟寄遥情绪内敛,不会将“我敬重你”“你最重要”的肉麻话挂在嘴边。
那小瓷人眉眼与钟寄遥有三四分相像,双手拱在胸前,似是作揖,动作十分规矩,此刻就在宣晚亭的怀中。
他说:“那小瓷人是何处做的?”
好一会儿才听钟寄遥答道:“徒儿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宣晚亭倒是真惊讶了下,“这么心灵手巧,那送我这个做什么?”
看到个小玩意,觉得很是有趣,买来送与亲朋好友,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是钟寄遥亲手做的,甚至还特意做的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宣晚亭心甚悦之,也就不由得更想要逗弄他了。
钟寄遥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不自觉攥紧了野鹤,他人聪明又肯上进,即便前些年都蹉跎了,这十年来早就不比以往了,至少比华冉冉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强多了,这时候却像着了梦魇一般说不出话。
其实他完全可以随意编个话混过去——孝敬师父的,技艺不精师父莫要嫌弃,想要师父时时刻刻记挂着我……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不管是真心的,亦或是假意的。
宣晚亭是个人精,也是个坏蛋,看着钟寄遥蹙着眉头左右为难的模样不仅不收手,还故意板起了脸:“师父问话,你为何不答?可是想要造反?”
钟寄遥求饶地看他:“师父,别玩了……”
宣晚亭朗声大笑,当然还是憋着声的,否则郝府定得派人来教训他。
又等了一会儿华冉冉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宣晚亭只好喊了一声:“小胡子,走了。”
华冉冉脚底生根,只听她应声,不见她人影,钟寄遥便去把她揪了出来,她几乎是被拖出来的,气哼哼地打掉钟寄遥抓着她后领的手:“你是师弟知不知道,没大没小!小师叔,你也不管教管教?!”
宣晚亭已经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小遥,做得好。”
钟寄遥居高临下地赏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赶忙去追宣晚亭了。
华冉冉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都忘了,这俩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可怜她孤家寡人,没个依靠,她的师父师兄全都不在,没人帮她撑腰,她又打不过,气死了。
小姑娘花了一个眨眼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双方实力差距,果断选择了“能伸能缩”。
“小师叔,等等我。”
宣晚亭表面对城中痴傻人不感兴趣,但并没有急着走,莫名变得痴傻的原因并没有找到,不是自然原因就只能是人为,同时三个人得了痴傻病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
郝府家大业大,法事做的很大,据说是请了有名的大师,当夜华冉冉想出去逛逛,硬要拖着宣晚亭师徒俩,宣晚亭有心想要再探听一下痴傻人的情况便同意了。
他们来的巧,正赶上柘州城一年一度的灯会,街上灯火闪耀,人声鼎沸,一派祥和,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华冉冉这个山上放出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激动地蹦来蹦去,野猴子似的蹿来蹿去,宣晚亭觉得自己是领了个三岁的皮孩子,他养钟寄遥的时候钟寄遥也不过六七岁的,但钟寄遥十分懂事,宣晚亭并没有体会过“家有熊孩子”的销魂感受,山上又有掌门师兄坐镇,华冉冉也没有皮出天际,以至于他现在有点头疼。
宣晚亭:“你干脆改名叫‘小猴子’得了,就不能消停点。”
华冉冉觉得自己报了白天的仇,趾高气昂的撂下一句:“不能!”然后就又跑了。
能怎么办呢?宣晚亭和钟寄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认命的跟了上去。
突然,前方出来一声惊呼,宣晚亭和钟寄遥赶紧跑了上去,看到华冉冉正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中年妇人一边扶起一个女子,一边不好意思地向华冉冉道歉。
“真是对不起,小姑娘没有受伤吧?对不起,我女儿……真是对不起。”
华冉冉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您女儿没事吧?”
宣晚亭:“没事吧?”
华冉冉跳了两下:“没事,我强壮着呢。”
“这不是杨慈吗?怎么跑出来了?也不怕再出事,咱们赶紧走吧,免得也沾染上晦气。”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应和,不一会儿,他们这一片就空旷了起来。
杨母心里发苦,却也毫无办法,她扶着旁边像根木头似的女子,语带哽咽:“慈儿,跟娘回家,以后不要乱跑了。”
被唤作“慈儿”的女子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没有一点反应,在杨母的推动下才知道迈开腿向前走,双眼发直,很久才会缓慢地眨一下眼。
华冉冉奇怪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那年轻女子有些不太对劲,但别人的家事外人是不适合多问的,她只好痛苦地咽下了肚子,咬了个冰糖葫芦吃。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华冉冉立刻抬头去看,母女俩离开的方向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一个人正朝这边冲来,华冉冉只来得及看到时刚刚的年轻女子就被一头撞倒了,嘴里的冰糖葫芦“噗”地吐了出来。
华冉冉:“疼疼疼!小师叔救我,有刺客!”
杨母慌张地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个场景眼前一黑,悲怆的心情根本藏不住,她笨拙地去拉年轻女子,她却不知为何和华冉冉较上劲了,以杨母的力气很难拉得动,杨母气的大喊:“杨慈,放手,起来!”
宣晚亭看不下去了,把杨慈从华冉冉身上扯了起来,华冉冉龇牙咧嘴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抱怨了几句。
杨慈不知为何又没了癫狂之状,重新变成了一根会喘气的木头,杨母也不知为何,只是不住地弯腰道歉,好在这三人脾气好,没有和她们计较。
宣晚亭突然问:“您女儿……杨慈对吧?她这是得了什么病吗?”
杨母一愣,这话其实有些不太礼貌,但杨母并没有生气,看了一眼杨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命该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