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足了功夫,裴晚筝再一次踏进了元琦夫人的院子,这一次张嬷嬷并不在,屋里,元琦夫人正滚着手里的佛珠,念着经书。
她杵在门口,感觉自己打扰到她了,扭头正准备走。
“筝儿来了?”里头的元琦夫人突然开声。
裴晚筝顿住脚步,轻声唤了一句:“祖母。”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裴晚筝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她看出自己刚才的异样了。也是,元琦夫人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裴家的当家主母。她叹了口气,往里头走去。
她扑通跪在元琦夫人面前。视死如归道:“祖母,我有事要跟你说。”
元琦夫人示意她先起来,裴晚筝却执拗的跪着。她没辙了。
“我知道你有事对我说,晚膳时我便看出来了。你说吧。”
裴晚筝咬了咬唇瓣,垂下了眼眸。
“我是从睿王府逃出来的。”
元琦夫人一愣,她知道她被杀绝对不是没理由的,但也万万没想到会是睿王府走出来的。
“我是在围场被睿王救的,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回不去我家。之后就一直待在睿王府。后来……”
后来他们相爱的事,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这是她心里的痛。她不知道要怎么轻描淡写的概过去。
元琦夫人一双精明的眼似乎洞若观火,她淡淡道:“后来你们相爱了?”
裴晚筝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鼓起勇气坦白道:
“是。”
元琦夫人摇了摇头,裴晚筝再道:
“我可能太年轻了,容易把一个人的好误会成爱。现在,以后,什么感情都不会有了。”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
“是。路上发生的事,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命悬一线。”
元琦夫人打量着她:“你果真放得下?”
裴晚筝犹豫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时间久了一切都会淡。”
元琦夫人却说:“难。”
裴晚筝不解。
“那孩子我见过,惊才潋滟,蛟龙之姿,性子冰冷,但骨子里或许也是执着的。”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她的直觉,那个孩子不会放下她。
裴晚筝沉痛的闭上眼,她每天都在努力不去回忆这个人,但元琦夫人简单的八个字,又让她情不自禁的要去想。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要成亲了。”元琦夫人陈述了一个事实。是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裴晚筝深呼吸:“我知道,就是因为他要成亲了,所以我才走的,他过的好便行了。”
元琦夫人因为她的回答有些哭笑不得。谁都年轻过,深知爱而不得是何滋味。她也没有揭穿。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成为我裴家人么?”
裴晚筝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如果因为可怜自己,大可以给自己足够的吃穿用度,不用纳入裴家。
“我那战死沙场的儿子,叫裴朗,他是鲜衣怒马,人人称赞的少将,但很不幸,他死在了战场上。”再次说起她的这个儿子,元琦夫人很是悲痛,布满皱纹的双眼泛起水光。他的儿子啊,那么好的少年郎。
容朗镇守边关之时与一名医女相知相爱了。这些是他在家书中草草带过提到的。那时候的她,固执的以为门当户对,瞧不上那位医女。曾千方百计阻挠。但到底远在边关。诸多掣肘。后来先帝又是各种手段制衡这些世家大族。她心力交瘁。
她最后一次与容朗通家书之时,是他告诉她,边关叛乱,他要出战的事情。谁能想到,那一战会要了她夫君与儿子的命。她听闻噩耗,昏倒了过去。醒来后更是,边关运回来的尸骸,不仅仅是他们父子二人,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裹着白补,而她旁边也用布条裹着一个婴骸。
她如遭雷击,原来,自己的儿子竟不知何时与这位医女互换了合婚庚贴,私定了终生。边关的末将告诉她,这名医女已经怀孕许久了,叛军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便一同杀了容朗的爱人,并剖开她的腹部,取出了里面已经成型的胎儿。那位末将最后去敛尸的时候,看的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家三口。横尸荒野。客死他乡。
当时的元琦夫人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她不知道他的儿子许诺了这位医女多少承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爱这个女人。最后落得三条命都陨落。她悔恨,悔恨自己当初千方百计的阻挠这一切。那时的容朗该有多伤心啊。所以从那以后,她从来不插手自己这些孩子的感情。
讲到这里,她抹了抹眼泪,一瞬间,裴晚筝觉得这个一向雍容刚强的元琦夫人也很孤独很脆弱。
“我看过那个孩子,我印象最深刻,她的背后有一块粉红的胎记。”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裴晚筝:“那时你身受重伤,高烧不断,下人们给你更衣,恰好我也在。我看到了你的肩膀下也有这么一块胎记。”
裴晚筝震撼,不禁泪目了,她知道自己背后有个胎记,但并不以为意,而这一刻,她很荒唐的想着,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轮回转世,自己是不是真的跳进了生命之轮,再度为人,最后又兜回了这里。又或许一切只是巧合。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震撼吗?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孩子。她又回来了。”元琦夫人拉着她的手哽咽道。
裴晚筝并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她只能回握着元琦夫人的手,试图给她温暖。
“我一直觉得很愧对容朗,直到我看见你背后那块胎记,我在想,或许容朗让你回来了。”
裴晚筝此刻已经深深的动容,眼泪唰的掉了下来。元琦夫人抬手擦去她的眼泪,轻声道:“筝儿,以后你不论如何,都是裴家的人。是裴家的掌上明珠。”说罢,她再补充道:“睿王府的人如果找到了你,你若真不再心悦于他,那么谁都带不走你,祖母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还有你的那些哥哥也一样。”
裴晚筝感激的向她磕了个头:“晚筝多谢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