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出使
树下有鱼2021-05-29 13:493,028

  四月一日,大行皇帝大殓、入棺,宗室百官成服(注:成服:诸人依尊卑、亲疏的差异,穿上不同的丧服)。

  而在头一天,百官们已至閤门上表,请皇帝听政;又至内东门上表,尊大行皇帝遗旨,请刘太后临朝称制。

  赵陶陶已随着宗亲们在皇仪殿行临(注:哭丧)四日了。她只是个十岁儿童的身体,日日跪着不能动弹,忍饥挨渴,又时刻谨慎,不敢有一丝错漏,哭丧时还要倾情悲恸演出,这会儿真是累得神魂不守了。

  好在丧仪是由已经尊称为皇太妃的杨淑妃主理,顾如云也住进宫里来帮着照看内外命妇,使得内外不乱,井然有序。待大行皇帝成服后,皇太妃心疼这几个不足年岁的侄儿侄女,命她们每日只须进来跪上半日即可。

  这日下午,赵陶陶跪完了一个时辰,溜到偏殿耳房外的天井处稍作休息。

  这处地方安静,正殿里的鸣乐唱礼声几不可闻,足以让身心清净片刻,又偏偏种了一丛极为繁茂丰硕的芍药,在初夏明朗的日光里头迎风绽放,十分的娇美且气味清甜。

  日初在芍药花丛旁给她铺了一块羊毛毡子,主仆俩此刻就坐在毡子上头,伸直了腿脚,一面享受阳光拂面,一面轻轻地揉着膝盖和小腿,放松地说话闲聊。

  “姑娘,咱们在宫里有半个月没回府了吧?”日初有些惆怅地问,主子们只是跪着,她还要留心伺候,更是疲累不堪。

  “哪儿才半个月?三月二十之后,咱们就没出过大内了,还好这些日子天天都能见着爹娘和哥哥在。”

  “姑娘,我想家了,不知道她们几个在家里如何了……”日初是三月十九随着赵陶陶进宫伺候的,自真宗发病后就不能擅自出宫,随之国丧更是由不得她离开回王府换人,只能辛苦捱着。

  “我也想家,想小猪,想梁妈妈、想吃小甜水巷的桃花糕、桃花洞武六郎家的雪花糍糕……”赵陶陶全身晒得绵软,阳光渗入毛孔里舒服极了,不禁闭着眼睛畅想了一番平日爱在外头吃的吃食。

  她这半个月在宫里被拘得不自在,偏偏这会儿又不是能让她任性和淘气的时间和地方,只能把梦想放飞在脑子里,念出这些食物的名字,就略等于已经吃过了。

  耳边再次响起的却不是日初的声音,而是个男孩儿的声音,清清朗朗,“可我来时只买了武六家的雪花糍糕。”

  赵陶陶吓得即刻睁眼去看,眼前是她熟悉的笑脸,比今日的阳光还温煦灿烂,手上托着块油纸裹的小包,有半个手掌那样大小,“我妈妈说糍糕不好克化,只给你吃一块。”

  日初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跑开了,在偏殿的廊下和十六站一块儿,警觉地张望四处,偶尔低声说几句话,然后吃果子。

  赵陶陶撅着嘴,口是心非地说,“那么小一块怎么够?”却毫不迟疑地从周元煦手里接过油纸包着的糍糕,一边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又转过脸看看周元煦,心头缓缓地氤上一层蜜。

  周元煦和她一样,细麻袍服,外罩粗麻衰服,以示臣子孝道。

  ”哥哥明日给我买甜水巷西头那家桃花糕吧,再不吃可就要等明年了。”赵陶陶吃完了手里的糍糕,意犹未尽,对着周元煦撒娇。既然有人向她表白过了,也就算男女朋友了,没必要客气。

  “明日我不来了,后日也是。”周元煦这几日行临,立于臣子首列,离赵陶陶隔了数丈远,只能远远看着,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如今事情既定,他第一个就想同赵陶陶说。

  “怎么了?要去何处?”

  “相公们定了礼部的于主事为告哀使出使辽国,我已向圣人和官家请了旨,明日便随告哀使同去。”周元煦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尽量语气平和地同赵陶陶说这个消息,仿佛在说明天要去一趟城外庄子上,最是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事情。

  “那辽国真是好大颜面,竟劳动我朝国宾出使。”

  周元煦略有些羞涩,更是满怀骄傲地说:“我只是随行的使者罢了,不担当任何职务。是官家志向远大,想见识见识辽国的实情为将来做打算,因此要我代他去看看,不会让辽人知道我的身份。”

  宋辽两国之间的冤仇久远,虽说近几十年两国少有事端,但不论哪一方心底都明镜似的,两国再度交战既是宿命也是必然,谁也不可能真正放下提防,不过是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罢了。

  虽说这回不是金戈铁马地打过去、收复燕云一雪前耻,却也是难得的机会,可以实地勘察宿敌的虚实、查看民生民情、窥探各部族的实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以为赵陶陶会哀愁担忧,舍不得他离开,结果赵陶陶看起来似乎比他更为兴奋,眼里光芒闪耀,热切又不无遗憾地说:“听说辽国的上京,是仿照咱们东京城的格局建造的,如今又是辽国最鼎盛的时代,真想去瞧瞧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另一个汴梁城是何种风貌!可惜我是女儿家,爹娘是决计不会让我去契丹的!恐怕这一世也难得踏上异国的土地……”

  周元煦出神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抒发着属于她心中关于辽国的畅想,心情更是愉悦,恨不得能立刻插上翅膀飞上天去领略一番上京的风情,此刻便能对赵陶陶的疑问一一作答了。

  “我会常给你写信,把沿途的风物人情说与你知道,如同你亲身去过一般,让你少些遗憾。”

  赵陶陶点点头,又眼唇一笑,戏谑道:“想想去年和你初见时,你还是个只会叫我上树抓蝉儿的莽撞少年,如今却是改天换日一般,都能在六哥手上领这样大的差事了。”

  周元煦也是幼承庭训,名师教导出来的有志少年,只是那会儿初见赵陶陶,恍然间听她一个小小女儿家,随口就能唱出一首绝妙好词来,不免自惭形秽,一时间失了分寸,才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固执地缠着她。

  听赵陶陶提起当日的莫名无状,周元煦羞得满脸通红,正欲说话时,听赵陶陶柔声说:“哥哥,我不是取笑你,我很高兴见你有担当。”

  周元煦才觉得身心都如同浸在热水里头一样,温暖又妥帖,方鼓足了勇气说:“我同你说过,我不会让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嗯。”眼前的女孩儿眉眼弯弯,灿若桃李,比她身后开得最娇媚的一朵芍药还要美好百倍。

  赵陶陶又嘱咐周元煦多留心记录辽国市井间的手工技艺、铁器等行当,要他着意两国的不同之处,两人讨论了一阵儿,直到赵陶陶又要回皇仪殿行临时,周元煦忽然才觉出一丝不满,幽怨地问:“妹妹,从我方才同你说要出使辽国到现在,你一句舍不得、担忧我的话都没有呢。”

  “这是你的志向,如今能有机会实现,我当然支持你替你高兴呢!若说不舍得,”赵陶陶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指头轻轻去勾了勾周元煦的小指母,轻快地说:“我大约不会每日想你,但见着武六家的糍糕会想你,见着小猪会想你,见着学堂里的灯笼会想你,收到你写给我的信也会想你,高高兴兴地等着你回来给我欺负,你说好不好?”

  周元煦抿了抿唇,心里开出满地繁花,光景璀璨,面上却故作淡然,嗯了一声,“不过两个三月我便回来,让你欺负……”

  事后赵允和知道这事儿,忿忿不平了很久。

  赵祯已经行了登基大典,正式成为新君,赵允和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官家面前抱怨为什么不能给他个闲职,让他也能跟着去辽国走一趟,因此把对周元煦的怨气全发在妹妹身上,直说以后再也不帮着周元煦说好话了,再也不要湛卢见燕云替这对小儿女往来了……

  赵陶陶白了哥哥一眼,心想她这个哥哥已经十六了,怎么还这样幼稚!活该和她交好的小娘子们瞧不上他!

  待丧仪结束,赵陶陶得以回家时,已是一个月过去了。

  因着国丧期的禁忌,百姓在百日内不得作乐,原本计划在五月开业的酒楼必须推延到七月开幕,为防着御史发难,连开办酒厂的条陈也只能在百日后提交给宫里。

  她和杨以筠也不急,她一半时间要在宫里随侍刘皇后,一半时间放在实验室里,发掘出好几个能和李娘子媲美的、极具创造性的学生,成果斐然;杨以筠则是继续研究学问。她和赵陶陶七年相处,亦师亦友,赵陶陶早就把自己掌握的、浅薄的关于哲学、逻辑理论等方面的知识尽数向她交了底,她掌握领悟地极快,且根据儒家的理论学说将这些新鲜的知识融会贯通起来,已是自成一派。杨以筠便着意将公开课堂上讲授的内容整理成册,刊行出书,做一本属于木兰学院的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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