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和却执意不肯,劝道:“你这样矮小的少年郎见妓子做什么?妓馆旁边的酒楼人头都是相熟的,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万一再来个好事的认出你来,日后你还要不要嫁人?”
“你走不动路,大哥哥又去了蔡州,你让我找谁陪着?”赵陶陶也略有犹疑,她虽不在乎自身有什么损伤,可也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如果能有个年长些的郎君陪着她去,确实更妥当些。她此刻着急,若是赵允程肯陪着去,她也不怕被死脑筋的大哥哥罚跪了,可偏生赵允程六日前刚出门,得两个月才能回京城。
想到这头,赵陶陶不禁偷笑了两声,她这个大哥哥真是个痴傻的,上回说破之后,没过两日呢,就央着她安排和李若溪再见一次,赵陶陶便又找了个借口,让大哥哥送东西去学堂,再次“机缘巧合”地同李若溪单独呆了小半个时辰,算是确定了双方的心意,可谁知二月初两家换了草帖子之后,他忽然又羞臊起来,听不得家里谁人拿他取笑,正巧官家遣他去蔡州巡视,赵允程收拾了行装第二日就跑了。
不过据李若溪说,赵允程走前给她送了封长信和一只钗,说了归期。李若溪说这话的时候,头上一只花丝赤金的凤头钗上悬的金刚石流苏在春日里头火光四溅,犹如主人脸上甜蜜的笑容一般射瞎旁人的眼。
“大哥哥真是,脸皮比溪姐姐还薄,待他娶亲那日,我定要好好羞他一顿!”赵陶陶恨恨地捶了捶床头。
赵允和却突然说:“我想了个法子,看你愿不愿?”
“什么法子?让人把你抬过去?”
赵允和抬手弹了弹妹妹的脑门儿,一本正经地说:“让湛卢去传话,问问周家煦哥儿愿不愿陪你去?他心思细,对你又无有不从的,况且你要问询之事,也算是我们家的家丑,换了旁人来我信不过。”
赵陶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赵允和后头几句话的意思,思维还停留在前头第一句上,立即撇了嘴,“他还在孝期呢,你让人家陪我去见个妓子,是要害得他名誉扫地吗?”
“这是去酒楼,又不是去妓馆,一个少年郎君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妓子说几句话罢了,他只要不吃酒,能有什么罪过?况且他们周家是国宾,御史轻易也不会去寻他们麻烦的。我也没说要强迫他去,成不成还未可知呢,你替他急什么?”
赵陶陶还在犹豫,他哥哥却已经叫了湛卢进来,扶他去书案写了封信函,赵陶陶在旁边看了,倒是说得极清楚明白,语气也恳切,没有半分强迫之意。此时已过戌初,天已黑透,湛卢拿了信小跑着就出门去了。
赵陶陶愣了片刻,忽然才明白过来哥哥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又羞又怒,全身汗毛直立,跳过去逼问道:“三哥哥,你什么意思?什么旁人你不信过?他你就信得过?”
可赵允和挑了挑眉,只是晒笑不答话,侧身拉了被子盖上假装睡觉,任由赵陶陶如何去拽他也再不理会。赵陶陶在哥哥房里胡乱撒了一通气,把他桌案上的书全数推到地上,仍是不解恨,气咻咻地回后头去了。
她一回房里就四处翻箱倒柜,想找出周元煦送给她的东西拿出去砸了,当值的碧海日初跟在后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可赵陶陶把屋子都翻完了,才忽然想起来,原来周元煦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啊,也就是些吃食,就连上回借给她穿的衣裳,在元宵节头一日也送回去了啊,难不成她现在要赶去学堂,把满院子的灯笼都扔了吗?
想到这头,她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别人对她也没怎么上心,连个定情信物也没送过,不当真的。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开心地搂着小猪亲了几口。
周家离玉堂巷几乎是穿城而过,一西一东两个方向,直到人定时分湛卢才递了封信进来,上头是一手极漂亮的、纤瘦硬朗的唐代薛曜体。
周元煦是直接回信给赵允和的,里头寥寥几笔,只说明日巳正时分在西角门接赵陶陶,请赵陶陶按上次去李娘子家的穿戴来装扮。
赵陶陶把信丢到一边,撅着嘴“哼”了一声。
次日,离巳正还差小半刻钟时,一辆毫不起眼的、寻常富户人家常用的单驾马车停在宁王府的西角门处,周元煦坐在里头,撩开帘子,不错眼地看向那处角门,没过多久角门开了,出来两个小子,左右看了看没人,没牵马的那个扶着车架便跳上马车了。
周元煦见赵陶陶出来了,赶紧移到车厢门口去,只觉得车厢略往下沉了沉,一只小手就伸到厢门边,他替赵陶陶掀开帘子,搀着她进来,叫了一声:“妹妹。”
这辆马车可比不得他们寻常坐的三驾马车,车厢小,里头坐上两个人都难免脚碰脚,气氛忽然就局促起来。
周元煦理了理袍子的下摆,偷眼去看赵陶陶:鸭卵青的素绸半袖对襟长衣,里头是一件灰白的细麻窄袖长衫,系了同色的腰带,头发用丝带系了,果真就像是显贵人家小厮的装扮,穿在赵陶陶身上,更显得飒爽利落,英气勃勃,他脱口而出说了句:“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赵陶陶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理他,只扭头透过帘子的缝隙朝外头看。周元煦便也不说话了,两个人浅浅笑着,各朝着一边往外头看。
直到过了旧曹门,赵陶陶才想起来应该先同他沟通一番待会儿见秋娘的事项,便清了清喉咙,说:“等会儿上了杨楼,我就是公子的小厮,等见着那秋娘,许多事你不知道……还是由我来问较好。”
周元煦昨夜意外间接到赵允和的信,信上只说了因他受了伤,托他今日陪赵陶陶去杨楼寻个妓子问几句话,事情也没说清缘由,周元煦便知这必是要紧的私事,能不问就不问,因此点点头,应承道:“我今日只是陪着妹妹罢了,余事不管,一切由妹妹安排就好。”
赵陶陶抿了抿唇,低声说:“等阵儿你听到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她顿了顿,面色沮丧,声音更加微不可闻:“三哥哥信你,我也信你。若不是事有蹊跷,我必须见见这秋娘问个明白,也不该劳烦你,你这样出来陪我见妓子,也是冒风险的……谢谢你。”
“无妨,不会有事的。十六已经先去杨楼安排了。”周元煦见她脸色不佳,只想宽她的心,忙从旁边摸了一只荷包出来递给赵陶陶,“前几日六哥给我送了些果子来,齐将军说你最爱吃玫瑰酥糖,我给你带了些出来,你吃点?”
赵陶陶伸手去拿了一块,嘀咕了一句:“总是拿吃食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儿。”糖一入口,倒是想起她有半月没进宫了,六哥送她的礼物还不知道是什么呢,该进宫去讨来了。
”妹妹,学堂开学典仪我只在外头瞧了瞧新鲜,都觉得耳目一新,不能再有趣儿了,只恨自己不能进去,可六哥写信把里头上课的情形、答谢宴的事儿都给我说了,妹妹,你怎么能有这样多的新奇点子?”周元煦回忆着赵祯在信里说的那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也曾反复去想像应该是怎样的场景,越琢磨就越觉得新鲜。
看着周元煦一脸的兴奋,眼睛晶晶亮,赵陶陶忽然才发觉,近一个月没见,周元煦身上略有些变化,身型好像比前几个月胖了一点,至少肩膀能撑得住袍子了,双颊饱满了许多,肤色也深了几分,显得更有精神、更有少年气了。
“你又想让我给你说故事了?”赵陶陶故意逗他。
周元煦连连摆手,“不是故意诓妹妹给我说故事听,不过是好奇,妹妹才十岁的年纪,也没出过京城,如何就能知道这样多新奇的玩意儿?”
”你不信是先生教我的?”
“杨先生才名我早有耳闻,也读过几篇先生出阁前写的文章,杨先生格局宽广,风致高远,便是寻常男子也远远不及,妹妹自然也是如此,可妹妹行事更见机巧灵动,颇有林下之风,却并非和杨先生同出一脉。”
赵陶陶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又把头扭开,把话题转了回去:“先生大才,我所学不过一二罢了,我在文章诗词上难有进益,心思都在些奇技淫巧上了,先生每每都恨不得揭了我的皮呢。”
周元煦羞赧地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妹自是对外头谦虚吧,去年中秋那日,我在你家园子里初见你时,听你吟了一首诗,前头几句没听清,只记得后头两句是’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我琢磨了很久,才体会到里头的意味,有豪气洒脱,也有仁心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