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陶回身去看,果然是赵桢。
在众人面前,她不好如私下相处那样亲密,也跟众人一起福了下去,“六哥万安。”
赵桢面上浅浅笑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对着众人温声道:“十九娘年纪小,性子憨直,初次出来赴宴交际,若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妥当,各位小娘子请见谅,别与她计较。”众人哪敢说不,俱颔首道了声是。
赵桢又打量了一通赵陶陶的穿着,点头夸道:“今日穿得好看,有些宗室女儿家的规矩了,颜色也喜庆,就是你这掩鬓和金钗怎么胡乱配了通?淘气!”
赵陶陶摸了摸头上石榴花纹掩鬓,原来是刚才冯静思给她插上去的,和她的蜻蜓嵌宝金钗确实不是一套,她嘻嘻笑了声,撒娇道:“六哥!这是外头,你别老是训我嘛,这掩鬓原不是我的,是冯参政家的小娘子赠予我的。”一面说,一面把把身旁这几个女孩儿都给赵桢介绍了一遍,赵桢颔首微笑着一一受了礼,在听到赵陶陶介绍表姐顾思窈时,不免抬眼多看了看,只是当他目光扫过顾思窈的裙子时,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头。
赵祯知民间疾苦,素性简朴,不喜锦衣华服,朝廷也屡屡下令禁止衣衫织金镂花,只是此类禁令往往时间一长便被权贵阶层有意忽视,朝廷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此刻见着顾思窈裙边的羊皮金边,他便下意识地不喜。对赵祯而言,这微微一动的蹙眉本不算什么,可他是九重天上之人,眉眼微动就足以让位卑者心惊不已,譬如此时的顾思窈,已是涨红了双颊,只手紧紧拽着裙子,窘迫万分,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惹得太子不快。
却在此时,赵婉儿拉着故作娇羞的顾思窕挤了过来,埋怨道:“六哥儿,你眼里只有十九娘,却没有我这个妹妹呢。”
赵祯不免扶了扶额,说:“十三娘,你与我同年的……”
赵陶陶见顾思窕靠过来,一脸的含羞近怯,又见顾思窈浑身不自在,拉了顾思窈就走了,懒得理会她们同赵祯说什么。
“阿娘,你瞧见阿姊了吗?”赵陶陶坐在顾如云的左侧,四处张望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赵蓁蓁,心里有些不安。前几日赵蓁蓁还遣了采菲给她送东西来,约好今日在宫里见的。赵蓁蓁已经出阁,所以早上景灵宫的祭祖是不再参加的,赵陶陶眼巴巴地就盼着进集英殿找她阿姊说话。
“你别急,我已经吩咐人去韩国公府打听了,许是你姐夫身上不好,她不便进宫吧。咱们明日原就是要去韩国公府拜年的,一样可以见着你阿姊。”
这时,礼官出列高声唱道:“皇上、皇后驾到。”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迎接。
除夕集英殿的宫宴就此开始了。
这官家此前长期卧病,大约是今年年头好,夏初时竟然身子大好了,此时携着刘皇后、杨淑妃等人上殿,看起来步伐有力、精神铄悦,宗亲、朝臣们见了,也是心里踏实,大家脸上一团喜气,一个赛一个地说些吉祥喜庆的祝祷之词。
赵陶陶也按着顺序端了一杯酒,上去给官家、圣人、杨淑妃和赵祯拜年。她惯会来事儿,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好话,乐得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喜笑颜开,赵祯却淡淡一笑来拆她的台:“爹爹,你可别被她骗了,她最会扮乖哄得长辈开心,说不准哪天就要撒娇弄痴地来讨要什么好处了。”
赵陶陶气得把嘴翘得上天了,还未及开口反驳,一旁的杨淑妃笑得捧腹,却把赵陶陶拉到身旁说:“这六哥儿啊,怎得年岁越大越是淘气了?这么好的日子,偏偏来气你妹妹!”又揉了揉赵陶陶的小脸儿,宠溺地说:“若我有这样聪明可爱的女儿,就算天天被她哄着玩儿也是高兴的。”
赵陶陶便搂着杨淑妃亲了一口,“小娘娘心疼陶陶,陶陶也很心疼小娘娘!陶陶只愿大娘娘小娘娘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老。”惹得众人俱是开怀,这阵子嬉闹过后,杨淑妃拉着她坐下,悄悄问:“你阿娘身旁带着的小娘子,就是住在你家的大表姐吗?”
“小娘娘,正是我三舅舅的长女呢,闺名唤顾思窈。”
“模样生得真好,瞧着娇娇怯怯的,很讨人喜欢呢!”
赵陶陶心里咯噔一下,应了声是,忽然有些怀疑杨淑妃特意询问的意图,可杨淑妃接下来再也没提顾思窈,说起了别的闲话,她也就放下心来。
大年三十的除夕宫宴有个惯例的流程—大傩仪,实则是一场禁中的驱邪除祟的仪式,用赵陶陶前世的话语描述,便是一场沉浸式多场景的舞台剧。
大傩仪统共需要上千人来接力完成,全城瞩目围观,十分隆重热闹。
其中,由皇城里头的亲事官和部分班直侍卫们分别扮演“将军”、“门神”等,再由宫中教坊司的伎人们扮演“判官”、“鬼怪”、“钟馗妹妹”等人物,仪式由集英殿开始,在这里将军们挥舞着长刀金枪,将鬼怪邪祟们从皇城中驱赶出去,鬼怪们上了御街,还要被无数的土地、门神们驱赶,甚至有好事的老百姓也敲锣打鼓跟着驱赶,他们得一直跑到南熏门外的龙弯,再演一个“埋祟”的仪式,才算是把宫里的邪魔鬼祟驱除了个干净,来年必定喜乐平安。
此时,殿中立着一位“将军”和两位“镇殿将军”,带着五色面具,手持金枪龙旗,三人俱是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想是班直侍卫来扮的。忽听擂鼓奏乐,将军随乐起舞,驱赶着一群故作矮小佝偻的鬼怪四散逃窜,场面十分热闹,可大家却只看这将军长身玉立,身姿翩然,举手抬足之间更是流露出一份卓尔不凡的气势,面具下露出的一双星目耿耿,气魄摄人,不用想也知此人必是一副好面貌。
赵陶陶已经听见身边有无数小娘子们掩在团扇后头花痴的浅笑和议论声。
她便多看了两眼,乐得“噗嗤”笑了出来,随后同顾如云和顾思窈说:“阿娘、大姐姐,你们当这个将军是谁?是齐贤哥哥!”
顾如云定睛一看,不由得频频点头赞叹:“好风度,你爹爹自头一次见他就不住口地夸赞,你哥哥也说这个齐贤知书识礼,不似寻常的武人,倒是可惜做了侍卫。”
“可惜什么呀,齐贤哥哥现在已是六哥身边御龙骨朵直的指挥头领,也是个小将军了,日后也是大有可为的。”赵陶陶一直就很喜欢齐贤,无端端就觉得亲切亲近,这会儿听她母亲竟然有重文轻武之意,连忙反驳了一句。
顾如云赞叹地点点头,眼里也是赞赏之意,忽然,她扭头看看顾思窈,又看看齐贤,拉了赵陶陶低声说:“这齐贤可有婚配?”
“阿娘,你……”赵陶陶愣了一下,却见她母亲朝着身侧的顾思窈努努嘴,顿时悟了,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凑到她母亲耳旁说:“我知道我知道,齐贤哥哥尚未婚配的!稍晚放爆竹的时候,女儿就去找六哥,托他去问问齐贤哥哥的意思。”
“傻孩子,你六哥也还未曾婚配呢,怎能让个小郎君去问贤哥儿这些事儿?!”顾如云既起了心思,连对齐贤的称呼都亲近了许多,她略一思索,心里有了主意,“让你爹爹托定远侯张伯伯去问问,你晚些时候寻个机会就过去同你爹爹说,让他快快去问,事不宜迟。”
顾如云不愧是个主事的人,方才便留意到这满殿小娘子们对齐贤的艳羡之情,好男儿也是一家有百家求的,她大侄女的终身大事要紧,可顾不上那么许多矜持了。这殿里可都是宗亲权贵,皆是齐贤开罪不起的,若是谁家先去提亲了他又推脱不掉,自家生生错过这门好亲事,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大侄女吗?
“是,女儿一定办妥!”赵陶陶满口的应承,心里高兴极了。
她心里一盘算,觉得齐贤的条件当真是好: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事业上深受器重,日后封妻荫子不在话下,顾思窈嫁过去不用受长辈的气,只照管好他们的小家庭罢了。若说夫妻感情,顾思窈温柔贤淑,齐贤虽冷傲了些但为人老成持重,是个值得托付的……越想越觉得齐贤是顾思窈的最佳良配。
她和齐贤也十分熟悉,如果不是顾忌媒妁的规矩,怕齐贤轻视顾思窈,她都想立刻去替表姐抢下这个表姐夫了。
她自个儿喜滋滋地替顾思窈展开了美好生活的幻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份得意藏不住,便偷偷看一眼顾思窈,发现顾思窈正好奇地看着她,不由得玩心大起,便朝着齐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手里做出把两人牵线的动作,羞得顾思窈面红耳赤,扭了头再也不看她。
待到殿内的这一出大傩仪演完,扮成鬼祟的教坊司诸人都被赶出殿去了,另有土地等小神们敲锣打鼓地撵着他们往南熏门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