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长寿乐
树下有鱼2021-05-29 14:214,259

  午宴结束后,赵陶陶的乳母粱氏领着几个仆妇护着她回南薰院去进午膳,午睡后再领她去园子里玩耍。进园子之前,乳母已使唤小丫头得知主母陪着客人在月牙湖上的水榭坐着听曲,便径直地引着赵陶陶往水榭去。

  月牙湖上的水榭“饮绿”,一面依傍着一座偌大的假山,驳岸而设于湖中,三面临湖,且顺着假山底部修葺了蜿蜒的水廊,风光独好。

  赵陶陶一路赏玩过去,慢慢走到水廊,正欲漫步过去,突然听到旁边假山的洞天里有人在说话,声音尖细锐利,她停了脚步,对乳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妈妈,略等等。”乳母招呼仆妇们避到一边,让她靠在洞天口子边上听里面的人说话。

  “圣人赐下的耳坠子,石榴和荔枝本是一套,今日是看姑母的脸面,许你将这幅荔枝的暂且带着,待出了王府,阿姊就应当取下还我。圣人赐下的东西,何等金贵,怎能糟践在你手里。”这话说得刻薄,正是顾思宨的声音。

  “妹妹既喜欢,给你便是。”过了几息的时间,才听到顾思窈的回答,克制又十分的沉郁。

  “过两日昌平伯府的花会我要随母亲去赴宴,阿姊头上这支桃形金钗不如也一并给了我,配母亲给我新制的那套碧色袄裙正合适呢。”顾思窕得寸进尺,毫无对长姐的尊敬敬重。

  顾思窈许久不语,想必是十分的不情愿,踌躇良久后才道:“我妆奁匣子里的首饰,妹妹已经借走了许多,连我亡母的遗物也都尽数给了你们,这是姑母今日独独给我的钗,就不能让我留下吗?”

  “你也配?你不过是一个要仰仗着我母亲过活的孤女,顶着顾府嫡长女身份的空架子罢了。”顾思窈低声啐了一口。

  赵陶陶心头上一把无名火便熊熊地烧了起来,不过眼下只是顾家两姐妹私下的谈话,她若去撞破斥责顾思窕,也会落一个听墙角的名声,依顾思宨那浅薄的性子,若闹起来也扫兴,只得蹬蹬地往水榭小跑过去。

  进了水榭,坐在西侧美人靠的张萍芝立刻堆着笑脸迎了过来,“陶姐儿慢些跑,仔细摔着,身边的奶母子怎得不跟紧些?若摔着碰着可怎么好?”张萍芝也本是想表达对这个小外甥女的爱惜,言语却不谨慎,这句话听起来竟然有些责怪宁王府下人不得力的意思,一旁的赵蓁蓁不由得眉头一皱。

  张萍芝展开双臂屈身将赵陶陶抱起来,故作亲昵地说:“陶姐儿午膳进得可好啊?进了些什么吃食?”赵陶陶懒得作答,只在她怀里使劲挣扎推拒,张萍芝只得放她下来。

  顾如云对这位续弦的弟媳也颇有微词,只看弟弟的面上不好太过冷淡,当下抱起小女儿斜过身子面向张萍芝,说:“陶陶,舅母在同你说话呢,不可失礼。”

  张萍芝赶忙一甩帕子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陶姐儿还小呢,不必讲那么多礼数。”

  赵陶陶撅了撅嘴,从母亲膝上滑落下地,站定后正色对张萍芝说:“谢舅母挂怀,我身边的人都是母亲亲选的,照顾我极其周全。倒是舅母和表姐们才回京城顾家的宅子安住,外祖和舅舅们离京数年,府里没有个当家主事的,女使婆子们难免惫懒,若有不守规矩的,倒是可以送过来,让吴嬷嬷帮着训导一番。”

  一席话说得张萍芝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顾如云只当不知,唤了女使们过来添换茶水果子。

  “小小人儿,不可如此凌厉!”赵蓁蓁早看在眼里,趁女使们添茶挡在高几前,拉了妹妹在跟前儿,低声正色对妹妹说:“舅母也是好意,你怎的不知礼数?莫非父母兄姊平日是这般教你说话的吗?”,赵陶陶平日总是和姐姐咿咿呀呀地逗笑,何时见过姐姐这般严厉地对自己,不免垂了头有些沮丧。

  顾如云不忍见到小女儿如此形态,招呼她过去:“这是乳酪张家才制的西川乳糖,今日你生辰,许你多吃两枚。”身边随侍的月琴取了只定窑白釉莲花小碗,拣大个的装了三枚乳糖,又不自觉地抬头瞧了一眼赵陶陶,只见赵陶陶一双乌黑的眼睛转溜溜地落在那碟子乳糖上,看一眼乳糖又略带央求地看一眼自己,心一软便多装了两枚。递给梁嬷嬷的时候被顾如云发现,顾如云又好气又好笑,拿团扇轻轻在月琴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轻声嗔怪道:“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了。”月琴也心觉好笑,抿了嘴退到门口侍立着。

  此时顾家的两个女孩儿也回来了,见过礼后在张萍芝身边坐着,顾思窕坐下就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小几上拿果子吃,顾思窈被远远地挤在一边,要取拿饮食都得起身走两步才能够得到,她虽幼年失恃,却是顾怀瑾亲自教养到六岁上,极有礼数,便只得忍着饥渴,侧身坐着佯装看湖里的鸳鸯嬉游。

  赵陶陶见顾思窈被挤到最下首,女使给她添了茶放在几上,她也不过去拿来解渴,只形单影只地坐着,十分孤寂落寞,忙端着自己那一碟子乳糖过去,亲亲热热地喂顾思窈吃了一枚,挤着她坐下不肯走,这边吴嬷嬷见状招呼婆子又抬了桌子过来,给她们也设了一桌。赵陶陶又黏着表姐问她回京途中经过的城镇和趣闻,倒是把顾思窈逗得很开心。

  其余众人一边闲聊,一边听着曲儿。

  今日顾如云请了教坊司的几个女乐过来唱曲,说话间已唱完一曲,顾如云便说:“现在兴什么曲子,说来听听,弟妹才来京城,喜欢哪首让她们演了来听。”

  领头的女乐颔首回到:“禀娘娘,东京城里现在时兴唱柳三变的词,教坊也排演了几曲,今日小县主生辰,不如演一曲《长寿乐》。”

  众人都说好,女乐们又调了调弦,开始弹唱起来。

  唱词的正是领头的那个女乐,她的声音十分动听,有金石撞击的清越之美,一面抚琴,一面娓娓唱道:”繁红嫩翠。艳阳景,装点神州明媚。是处楼台,朱门院落弦管新声沸腾……原长绳、且把飞乌系。任好从容痛饮。谁能惜醉。”

  唱完一曲,赵陶陶忍不住拍起掌来给她们喝彩,“真好听,”又拉拉顾思窈的袖子,兴奋地说:“我听大哥哥唱过这首词,大哥哥还写了下来。”顾思窈脸上泛起一阵桃红,跟着连连点头称赞。

  女乐们纷纷起身向她敛身福了一福,齐齐说:“愿县主长乐未央,福寿永昌。”

  “赏。”顾如云心情十分愉悦,举起手边的金扣葵口杯,笑吟吟地说:“陶陶,只要你平安顺遂,母亲就如意了。”

  “女儿也要母亲平安康泰,母亲安康,我们一家才能顺遂。”粱嬷嬷给赵陶陶手里塞进来一只小小的云纹银盏,里面装的是温热的牛乳,她有模有样地走过去和母亲碰了碰杯,仰头一口吃下盏里的牛乳,逗得众人都拿帕子掩嘴笑起来。

  “学足了父亲的神态,小机灵鬼儿。”赵蓁蓁爱极了妹妹人小鬼大的机灵劲儿,搂着妹妹问:“为什么母亲安康,我们一家都顺遂啊?”

  “母亲安康,我们都有亲娘爱护;母亲若不在了,爹爹再娶一个夫人,再生几个***小妹妹,她们就会欺辱我、抢我的衣衫首饰,克扣我的用度。”赵陶陶义正严辞地答道,说到最后两句时,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离开水榭的张萍芝母女。

  “小娃娃莫要胡说!”顺着妹妹的眼光,赵蓁蓁明白这话里所指,也理会了方才赵陶陶为何言语上对张萍芝甚是不恭敬,她自己又何尝喜欢这个舅母,不过是看在舅舅面上罢了,于是她在妹妹的手心上轻轻拍了一下,“下次再说这样的疯话,罚你三天没有果子吃。”她顿了顿,又正色道:“这是天子脚下,处处祥和,不论官宦人家还是寻常百姓,最重人伦亲情,哪里会有这样不堪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一家子的声名都毁了?”

  张萍芝母女坐立不安、俱扭着头假装在欣赏湖上的风景,边上的顾思窈也十分忐忑,顾如云见状便吩咐女乐们继续演乐,只作不知这俩母女的窘态。

  晚间,顾怀瑾一家辞了姐姐阖家,依旧上车马回府。

  顾府坐落在在内城南状元楼旁的马道街南口,从城东的宁王府回去须得大半个时辰,顾怀瑾惦记着公事,打马疾行走了,只余张萍芝并两个女儿坐着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朝南而行。

  顾思窈挤在靠门边的角落里,尽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要碍着那对母女的眼平白遭事端。只听那母女二人一路抱怨。

  “母亲,四妹妹今日说的那番话,明明白白就是指着咱们在骂呢,她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女娃,怎就如此刻薄?母亲难道不生气吗?”顾思窕出生后一直随父母在福州外任,好不容易终于能随父亲回汴京定居,初次见贵为王妃的姑母和几位表兄妹,实是存了讨好卖乖的心,故而费心装扮了来做客,却不料自己和母亲却不受姑母待见,连一个才满周岁的小表妹也要下她们面子,母亲还当场训斥了自己,心里实在是气恼极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咽下。

  “生气?我是续弦,没的和原配大娘子比,样样都要比人矮一分,你姑母眼里何曾瞧得起咱们娘俩儿?”张萍芝鼻腔中“哼”了一声,嘴里不忿地念叨着:“你姑母是个最偏心的,当年我进门,你姑母使人送来我头上这套红宝头面,这红宝一套才十六颗,黄豆大小,说出去也不怕丢了他们王府的体面。你父亲娶范氏娘子时,你姑母可是把你祖母传于她的一对金刚石镯子给了范氏娘子认亲呢,那些金刚石火头极亮,粒粒都有莲子那样大,哼,说什么相府千金?也是势利小人,不过是瞧着我的娘家比不上范氏娘子家,哪又如何?如今范家不都死绝了吗?”说着,张萍芝鄙夷地看了看缩在门口的顾思窈。顾思窈不敢抬头,仍垂首紧贴着角落,心头像是被刀剜一般的痛。

  “那对镯子呢?怎么我没见过?”顾思窕顿时心痒难耐,眼里凶光迸射,伸手甩帕子去打她姐姐,狠狠地问:“镯子呢!你藏哪儿去了?”一帕子打到顾思窈的脸上,虽没什么力道,但也是极侮辱人的举动,顾思窈鼻翼间一阵酸涩,也生生地忍了下来。她若哭,还有无穷无尽刻薄的言语像一把又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一刀一刀削去她的血她的肉。

  “被你父亲收着呢,哼,人都不在了,还留着念想呢。”张萍芝捉过顾思窕的手,煞有其事地说:“女儿呀,咱们母女的前程都在你一人身上了,阿娘就盼着你快点长大,”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记住,定要和林五娘子多多亲近,若能什么时候能托她带你进宫,见一见杨娘娘,若能有机缘让娘娘收你在宫里养着,那以后咱们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日后你姑母和姐妹们见了你,可都是要行礼参拜的。”

  顾思窈在旁默默地听着这些抱负深远的对话,始终一言不发。

  她连叹气都不敢,她连哭泣都不敢。一切都只能忍耐。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姑母一家,羡慕可爱的四妹妹。她本来也有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的母亲,与母亲恩爱无间的父亲,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后来即便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对她的宠爱也半分未减,可一切都在她两岁那年嘎然而止:父亲续娶了张氏,张氏取代了她母亲的地位,抚养她管教她,隔了一年,张氏生下顾思窕。

  父亲仍然很怜爱她,可父亲很忙,常常十天半月才能见到;父亲常常私下问:嫡母对你可好?她能说不好吗?她能用内院那些烂污一般的鸡零狗碎去烦扰为公务焦虑得头发花白的父亲吗?她记得自己也曾抱怨过顾思窕抢夺她房里的东西,父亲的神色很为难,半响只说:若是小事,你就让让你妹妹,她不懂事,你是好孩子。她能如何?她只好让,即便该自己的份例被张氏一再扣下,或是顾思窕强占她喜欢的首饰衣料,或是她们母女总在无人处欺辱她,冷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句句锥心,她都默默地忍了下去。

  可让来让去,她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父亲口里的小事,什么是大事?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会有人来搭救她吗?谁也不知道。

继续阅读:第5章 --女儿还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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