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回忆
树下有鱼2021-05-29 14:092,952

  “世上的女子,有几个容易的?你现在小倒是过得容易,但凭你如此聪慧,敢打保票说你能护着自个儿一世顺心如意吗?再看看你阿姊,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做姑娘时便是出了名的贤德贞静,是这京城的高门大户里最梦寐以求的儿媳妇人选,人人都觉得她应当过得顺心顺意,她又如何?”杨以筠不知怎了,连珠炮似的说出这番话,情绪也激动起来,说完这一通,她也察觉自己失态了,猛吸一口气,立刻把脸扭到一旁。赵蓁蓁倒是感伤起来,拈着帕子捂在胸口,沉郁不语。

  赵陶陶和顾思窈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一向性子冷淡的杨先生今儿是吃了炮仗吗?

  杨以筠很快便平复了心情,端起盏子喝了口茶,随手将盏子放下时,开口说起往事来:“我十六岁时,同清河崔氏鄢陵一支的长房五郎定了亲,第二年五郎中了进士,二甲头名,二十岁的传胪,簪花游街,风光无二。半年后,八抬大轿娶我入了门。”杨以筠自嘲地笑了笑,平静地看着赵蓁蓁,“我出嫁时虽比不上你十里红妆,但过嫁妆的排场在京城里也是轰动一时的。”姐妹三人静静地听着,不敢插话。

  “我是在大舅舅膝下长大的,说来与你们家也有亲,大舅母是太祖的侄孙女,她膝下无子,视我若亲女,是她给我挑的女婿。成亲前我隔着屏风见了五郎两面,见他气质清朗,仪表堂堂,我也是满心期盼的。”赵陶陶听到此处,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杨以筠看向她的小学生,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满意神情,又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继续自己的回忆。

  “崔家是百年世家,规矩极大,新作人妇时,我刻意谨言慎行,拘着性子去贤良淑德,倒是得了个夫妻和美,琴瑟和鸣,我也曾敬他爱他,以为能和他白首偕老……我知他素有抱负,可年资尚浅,在翰林院只谋了个不入流的庶吉士,一番雄心壮志不得施展,便殚精竭虑为他打算筹谋,周全官场应对,但每每进言都闹个不欢而散,他训斥我是‘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再不同我说职务之事……第二年,婆母说我无所出,往五郎房里放了四个小娘,小娘们果然争气,接二连三地生了几个哥儿,唯我始终无所出。娘家心疼我,明里暗里几番维护,崔家更觉得面上无光,愈发地冷待我。”

  “小娘们仗着有子嗣,心思也大了起来,隔三岔五地使手段把祸事往我身上引……头两次,五郎还会训斥她们几句,可越往后头越是我的错处:善妒、骄横、不如妾室们小意温柔、不孝婆母……,我哪里耐烦与她们争斗,横竖我有嫁妆傍身,有娘家依靠,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她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令人心碎的过往,仿佛是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却更是让闻者伤怀不已。

  “先生这样的人物,芝兰玉树一般,断不会折辱自己去和这些小娘们计较,只叹那夫家真是猪油蒙了心肠,不要也罢。”不曾想顾思窈忽然说出这番话,赵陶陶见她神色怆然,又隐隐带一丝不忿,以为她是想起刻薄的继母和妹妹,便贴心地去握住她的手。

  杨以筠不在意地笑了笑,又说:“原想着遇人不淑,一辈子便也如此了,可某日我无意听到五郎母子私下的对话,婆母说要他顾全我娘家的脸面,不论如何也要得个嫡子,五郎却说……”说到这儿,杨以筠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些许苦涩难言的笑容,略停顿片刻,复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道:“五郎说:‘她自恃家世显赫,眼高于顶,每每同我说话都做出一副上官的威严姿态,我稍有迟疑便是千万句话来指责我、教训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妇道人家,做姑娘时别人客套夸几句有才气,就真当自己有通济天下之才了?非但不温柔体贴,还对丈夫处处指摘,那副嘴脸着实让人生厌,恨不能即刻休了她才遂了儿子的意。’婆母听后,便道万万不可。”

  “咦?这婆母还算是个知好歹的。”赵蓁蓁说这话却是有感而发,她悬着心听了这许久,自然是替杨以筠深深不忿的,听到那婆母阻止儿子休妻,不免长嘘一口,略感欣慰,岂料杨以筠斜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你的眼里何曾见过人心丑恶?还不如你妹妹看得明白。”赵蓁蓁顿时红了脸,只拿帕子掩在嘴边,并不辩解。

  杨以筠平静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继续讲述那段虽然久远,却令得她肝肠寸断、永世不敢忘怀的记忆……

  那婆母压低了声儿,眼波一横,坚决地说:“我崔家何时有过下堂妇?祖宗规矩不能废!何况,你那媳妇儿虽不合意,却也自有她的好处。”

  崔五郎疑惑地望着母亲,只听他母亲缓缓说:“清河崔氏庞杂纷乱,咱们鄢陵一支虽不算是处在末流,到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看着大,家里的产业这些年卖了好些,仅剩下两个铺子一个庄子,年头好才能有个千来贯缗钱进项,可咱们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要养活,且你有了两个儿子,又刚任了翰林修撰,正是处处要使用银钱的时候……”

  “母亲,我堂堂七尺男儿,靠妻子的嫁妆养家,说出去岂非名声都坏了?我现在俸禄虽不高,但日后待我封侯拜相……”

  “儿啊,你才二十出头,等到你拜了相公,还得几十年不是?母亲是不怕的,可你儿子、一家子大小也要跟着你捱上几十年不成?你可舍得?你最心爱的郑小娘,本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接进咱家就给你生了长子,你当真舍得她吃苦?”崔夫人句句话落在崔五郎的心坎儿上,想起房里千娇百媚的郑小娘,直叫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半响,崔五郎十分艰难地说:“母亲,我如何张得开这个嘴?。”

  崔夫人见儿子心意动摇,又凑近两分,清了清喉咙,声音更压低几分,窃窃道:“你若真是容不下她,我倒有一个主意,过两月趁着我生辰,请了她舅家也过府来饮宴,席上你便说,把玉哥儿记在她名下,如此……”

  “母亲糊涂,玉哥儿是我长子,他小娘尚且好好的,做甚要记在她的名下,白白便宜她得个儿子,这家里岂不是没有清莲的容身之处了?”崔五郎还没待他娘把话说完,就着急地吼了起来。

  “小声些,你听我说完!”崔夫人语气不容置否,只听她把茶盏子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又道:“庶子也是嫡母的儿子,记在她名下说出去也是正理,紧要的是,玉哥儿往后就是她的儿子,若她死了,那份嫁妆就成了咱们玉哥儿的,赵家也没法儿上门抬回去,这个理儿你难道想不明白吗?你瞧瞧现在,自去年罚她跪了祠堂后,她便称病缩在院子里不出来,一应的家事全然不管,她手上有银子,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却全然不顾这家里处处艰难,若是说她没有生二心我是断断不信的!哪家的媳妇儿有她任性妄为?咱们再不动手,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崔五郎那头没说话,垂着头默默地想着什么,崔夫人又说:“院儿里几个小娘不是爱生事吗?尤其王小娘,是个泼辣莽撞的,待过上个一年半载的,略略撩拨几句,给她出个主意,由她去下手,那杨氏……”

  崔五郎仍是缄口不言,眉心紧蹙,双手紧握,捏得一只手都失了血色,崔夫人声音越发柔和,劝道:“说来清莲也不比杨氏差什么,虽她父亲只是个县丞,也是正经的官家女儿,我是最爱她性子柔婉,又极懂事孝顺,待过几年将她扶正了,玉哥儿不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吗?待我儿日后封侯拜相,咱们鄢陵崔家,也算不辜负清河崔氏百年大族的盛名啊。”

  ……

  杨以筠满面寒霜,眼睛怔怔地看向窗外,隔着避风的韧皮纸,隐约能见到院里那株挺拔、在冬日却显得萧瑟的玉兰树,一字一顿地说:“我在西窗下,等着五郎能对他母亲说个‘不’字,哪怕他执意说要休了我,那会儿我也会觉得不算嫁错了一场,可直到我把右手的几个指甲生生地折断在那堵薄墙上,也没等到五郎说半个‘不’字。”这段话不长,杨以筠却说得极其艰难、极其惨痛,这一个字一个字都是摧心剖肝的过往,早就被她深藏在心底,此刻说出来,便是重新把心挖开,把这些丑陋不堪的回忆毫无保留地展示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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