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可挂好了?”
“全都挂妥当了,奴每一处都去看过,天擦黑时几个小哥儿把灯笼都点上了,映得各处都是一团喜气。县主,您瞧!”王娘子在二门处停了脚步,指着里头灯火相接的一团团亮光让赵陶陶看,几个女使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道:“真好看!”
她当初同周元煦要了一百盏挂在房檐下的灯笼,现在只站在二门上看,就知周元煦替她置办的远远不止这些。
游廊里、屋檐下,都挂上了崭新的绢纱防风灯笼,每一盏灯笼上头都画上一枝盛放的粉色木兰,伴几句意境辽远、文风疏阔的诗词,如: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这样一刚一柔的配搭,倒是暗合了开办这所学堂的深意。
而沿着的两边抄手游廊,地上每隔几米就放着一盏落地的垂吊式花灯,每一盏都是不同的花样儿:梅花、海棠、迎春、桃花、荷花……,里头点着胳膊粗的蜡烛,烛光映照下,光影流动,更是显得各有姿态,美不胜收。
几个女孩儿挨着一盏一盏地看,惊叹声不绝于耳。
“县主,这是四时花开,一共十二盏,要的是个月月常新的彩头。”燕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跟在赵陶陶后头,乐不可支地介绍着,“县主往里头走,好看的多着呢。”
“倒像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了?”赵陶陶挺喜欢燕云这样的小男孩儿的,每次见了都想逗他,燕云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赵陶陶几人往里头带。
这个院儿里沿着东南西北的房间外头,也是摆了十二盏落地的垂吊灯,却不似外间一样是花儿形制,竟是仿着树木的形态扎的树形灯:梧桐、合欢、银杏、青松、柏树……绢纱上用水墨写意的方式勾画出树冠的形状,寥寥几笔勾勒上几片树叶,光影闪动间似乎能听见风吹树叶簌簌摆动的欢唱。
“县主,这是四季常青的彩头。”
几个女孩儿连惊叹声都发不出来了,日初说了句:“姑娘,咱们学堂里头可比得过元宵灯市了!”
赵陶陶也禁不住抿嘴笑了,她以为周元煦就只是去定了一百盏防风灯笼挂上罢了,没想到花了心思办的这样好看。
她信步走走看看,这些灯笼和寓意她都很喜欢,随后燕云引着她进入下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可算是整个学堂的中心,也是教务处和先生的办公室所在之地。
推门进去,便见院子中间放着一盏差不多有小型马车车厢那样硕大的花灯:花瓣是用桂竹的细篾条和粉色绢纱做成的,姿态卷曲舒展、摇曳盛放;正中央底座的烛台里燃着三支胳膊粗细的蜡烛,烛台旁边又往上伸展开几支包裹着白绢子的细篾条,顶端各垂着一盏小烛台,扮作是花蕊的模样,上头还用鱼胶粘了几支五色斑斓的绢纱蝴蝶。风吹花蕊微微颤动,连带着上头的蝴蝶也翩翩而舞似的灵动,空气里头弥散着随着烛火燃烧而缓缓释放出来的清雅花香,真可谓奇思妙用,巧夺天工。
院子的四围也放了十二盏同款的、小巧的花灯。
这次连赵陶陶也禁不住“哇”了一声,这可,真是好看啊!
燕云又凑过来播报:“县主,这是木兰花灯,正合了学堂的名字呢!”
星辰大约是听他跟了一路,嘴皮子翻个不停地给她们介绍这灯那灯的,听烦了,上来轻推了燕云一把,啐道:“聒噪的很,我们姑娘认得出这是木兰花。”燕云也不反驳,低头嬉笑着向星辰求饶,又去接星辰手里的食盒过来提着。
“小公爷在哪里?”
“小公爷不便在外头多走动,他在园子里的暖阁处等县主呢。”又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样,殷勤地引着赵陶陶往后头走。
这处宅子买下来的时候本就有一处花园,占地不算大,在整所宅院的东北角上,园子里有一片小小的莲池。燕云所说的暖阁也是水榭,春夏把窗牖卸下,就是水榭,秋冬装上,再点上地龙炭盆,就是暖阁。
沿着池边的游廊过去,瞧见暖阁里明亮,窗上映着一个人的影子,仿佛是听见她们远远地过来了,那影子起身,推门出来迎接。
“妹妹,你来了。”周元煦迎了几步出来,拱手行礼。
周元煦垂着手站在门前,身板儿挺得笔直,或许因为知道他被自己的母亲虐待,差点高烧丢了性命,赵陶陶无端端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因为还在孝期,他今日穿了一件荼白的四合如意云纹杭锦常服,腰间系了根青色丝绦,坠了块背生双翼的狮鹫玉佩,倒是少见,赵陶陶走过去不免多看了几眼。
周元煦顺着赵陶陶的目光往下瞟了瞟,略带几分羞赧地说:“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喜爱的,是他当年游历在外时,从番商手上得了一对金耳饰,后来照着样子做了这枚玉佩。我也很喜欢。只是不知道什么神兽。”
赵陶陶看着他,忽然就想起自己月前在李娘子家里咬了他一口的蛮横劲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无理,忽然就尴尬起来,脸上略略发烫,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是狮鹫,应当是古丝绸之路上某个国家传说里头的神兽。”
周元煦讶异地叹了一声,捧起玉佩仔细看了看,愣了片刻,才恍然醒过来一般,侧身让赵陶陶,“妹妹,外头冷,去暖阁里说话。”
“哥儿,县主方才就说小的没把自己当客人,反客为主呢!明明是县主的学堂,您也当成咱们府上一样了!”
众人听了都笑出声来,赵陶陶也觉得正好解了她的尴尬,便睨了燕云一样,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主必有其仆!”
进暖阁坐下,赵陶陶见周元煦当真是没见外,自己带了套“大玉川先生”的茶具在暖阁里分茶,旁边还放着本没看完的书。
她咳了一声,款款坐下。
几个女使手脚不停地收拾出来一张桌子,摆上这次相见的主题—生日蛋糕。
见月升从朱漆雕花食盒里取出一个圆圆的、用油纸层叠包裹住的东西放在桌上,再把油纸一层层地揭开,露出蛋糕的庐山真面具;星辰又从另一个食盒里取出用布包裹好的数只定窑白釉花口小盘出来,先奉了一只在周元煦面前,再摆上一只给赵陶陶,再取出一柄贝母把手的银质小刀、几只小银勺摆在一旁;这边的日初在盘子里头摆上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子,在上头插上十四支线香一样的东西。
周元煦主仆惊奇地探过头来看,尤其是燕云,眼睛随着几个女使手上的东西转,简直是目不暇接,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声,最后忍不住上手想去摸一摸蛋糕上的糖霜字,被星辰一巴掌打了下去。
日初取了火折子出来,问:”县主,可以点了火了吗?“
燕云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得问:“县主要做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赵陶陶却不理他,只看着周元煦,问:“元煦哥哥,按我们家的规矩,吃生日蛋糕时,要先许个三个心愿,许完了才能切蛋糕吃。”
“好,按妹妹的规矩来。”
赵陶陶调皮地眨眨眼,“等阵儿我说’许愿’时,你再许愿,不然不灵验了!”
“是!听妹妹的。”
月升和碧海把房里点起的蜡烛一一吹灭,仅留了靠门边的一盏剩着取个光。
赵陶陶如此才得意的朝日初点点头,日初取出火折子,将红色果子上头的十四支焰火一一点燃。
因这时代的人对生辰点蜡烛、吹蜡烛这个举动,和后世理解不同,所以赵陶陶用特制的线形焰火代替生日蜡烛,既好看又不犯忌讳。
果然,在光亮昏暗的房里,瞬间燃放起一小簇焰火时,连见过多次的几个女孩儿也禁不住低声地惊叹起来,周元煦主仆齐齐盯着这团火树银花,微缩版的银河,惊喜地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互相对视着,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神色。
赵陶陶戳了戳周元煦的胳膊,提醒道:“快许愿,要在焰火燃放完之前许完三个愿望,在心里悄悄说,不能告诉旁人。”
周元煦怔了怔,立即闭目肃容、双手合十,默念他的三个愿望。
焰火完毕的前一刻,他睁开眼睛,无比灿烂地望着赵陶陶笑,眼里映射出千万光辉,如星河闪耀。
“祝元煦哥哥生辰安康,福寿永随。”赵陶陶笑着福了下去,几个女使跟在后头也都深深拜了下去,齐声贺道:“小公爷万事顺意,多福多寿!”
周元煦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生日仪式,又新奇又好看,激动地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幸而房里仅留了一盏烛火,没人看得见他失态。
待房里烛火重新点燃,明亮如白昼后,他朝着燕云点点头,这小子在旁边取了四个沉甸甸的荷包,双手奉给了赵陶陶的四个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