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老套的故事原来是真的会发生,在盲婚哑嫁的古代,大家性子单纯,两个半大年纪的小朋友在一口枯井里头相互依偎着、鼓励着呆了整整两天,便算得上是加速度的恋爱了。
赵陶陶听得直愣神,冷不丁问了一句,“额,所以你就芳心暗许给我阿姊了?”
赵祯笑了一句:“他们本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齐贤也笑了起来,他眉眼微动,一笑便如金明池上的凌凌波光一般令人炫目,继续说道:“这件事儿之后,父亲们口头上便替我们定了亲,我摔下去时伤了胳膊,待养好伤想去贵府上拜访时,王妃却带着你兄弟和阿姊去杭州了。”他顿了顿,眼里柔光不再,面上已是寒霜刻骨,“再过了两月,我在去嵩阳书院求学途中,被贼人劫走,流落到契丹……直到两年前偶然在边境遇上定远侯张伯伯,他才将我救了出来,带回东京。”
“你是,你是文家大哥哥?!”赵陶陶此时反应过来,大感震惊,忍不住叫出声来,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赵祯,见赵祯对着她点了点头,才确信这个事实。
顺着齐贤的故事,她理了理思路,颤声问道:“两年前你就回了东京,为何不早早回文家同阿姊提亲呢?我阿姊自小就是许给你的呀!”
她想到昨日见到的赵蓁蓁,想到姐姐在文家过着日渐枯萎的日子,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都是嫁进文家,可显而易见的是眼前这个文家大哥比逛妓馆、嗑药的文姐夫要好上百倍呀!这个男人为什么要退缩?既然退缩为什么要做出这副恋恋情深的模样,给谁看?!
想到这头,只怪造化弄人,她反而朝天怆然一笑,无比讥讽地说:“若你回了东京就归家,恢复韩国公世子的身份,去年迎我阿姊过门,说不准过几个月我就该做姨母了!”
齐贤闻言,更是撕心裂肺,他痛苦地把头埋在膝间,艰难苦涩地说:“是我错了,对不住蓁蓁……即便我不愿归家,我也该去你家……那时我瞧着她满心欢喜地待嫁,知道她把我忘了,我……不敢去见她”
赵陶陶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她一把将荷包砸向齐贤的脑袋,眼泪夺眶而出,“你既然舍弃了我阿姊,又去拿她的荷包做什么?真没想到,文家的二公子是个猥亵之人,大公子竟然也不输人后呢!”
“陶陶!放肆了!”赵祯知道她是气糊涂了,才口不择言,禁不住呵斥了一声,再一把将妹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哄着她,柔声说:“乖陶陶,你是最懂事理的,十娘的婚事是命运弄人,不能怪你齐贤哥哥。他身上受得苦你并不知道啊……”
“就怪他!就怪他!”赵陶陶这回气性真是大极了,把赵祯也推开了,“六哥为何要帮着他说话?你还是不是我们兄弟了?他是外人,我同他有什么道理讲?我管他有什么苦衷?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害了我阿姊!他本该同我阿姊恩恩爱爱,却活活把我阿姊推到火坑里!”
赵祯还来不及替齐贤辩解,赵陶陶转过脸,对着齐贤冷冰冰地说:“你如今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给谁看?你想感动谁?你同你弟弟一样,根本不是男人!”她抓紧了手里的荷包,在齐贤眼前扬了扬,“这荷包,不该留在你手里,你不配!”
说罢,她擦了擦半干的眼泪,提着裙子便跑了。
回了府,赵陶陶同父母禀明此事。
她父母的反应大有不同。
顾如云惋惜过后,对齐贤更是厌恶,只觉造化弄人,使得大女儿所嫁非人。
赵元梧在叹息之后,更多的情感是震惊,小女儿说的每一条都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齐贤是文暄的那个十岁时被贼人绑走、从此渺无音讯的长子?张固也算是齐贤的舅舅,必然是知道齐贤的身份,为什么一直秘而不宣?他仅仅是托张固去问问齐贤对侄女有无情谊,张固非但不愿,还骗他!他们年轻时也是至交好友啊!
这其中的桩桩件件,对赵元梧而言都是大事。
须知张固是老韩国公在军中一手提拔而起,有半子之谊,张固与文暄也曾情同手足,所以文暄才会续弦娶了张固唯一的妹妹,只可惜在张夫人身故后,两家的交情戛然而止,再不往来;连带着张固与赵元梧也日渐疏远,再不复当年的深厚友谊。
赵元梧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桩桩件件都是谜题,一环一扣连起来,最终使得爱女所嫁非人。
顾如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悻悻地说:“罢了,知道了有何用?蓁蓁也不能再嫁一次,况且齐贤说了这么多,也不提他为何不归家,谁知道他揣着什么心思,这样背弃宗族的郎君,嫁了也不定比现在好。”
赵元梧沉重地点点头,幽幽地说:“你母亲说得在理。齐贤不归家就不归家吧,此事同咱们家也没甚瓜葛,以后也当作不知吧。”
赵陶陶在回来的马车上细想了一路,觉得这近来遇上的事儿,虽说都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却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实际上是首尾相扣的。在不同的人身上,解锁的中心不同,问题的症结不同,可她隐约有一个直觉,这副骨牌推到最后,她的阿姊或许能因为外力的改变,能加速冲出现在进退两难的困局。
何况,她冷静之后想了想,赵祯显然是知道齐贤改名换姓的原因,他既然默许,并对齐贤信任有加,说明齐贤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联想到姐姐的夫家……哼!这几件事如果把真相揭露,命运会被改变的岂止是姐姐一人?
许多事便是这样,若你不去推一把,眼下令人憋闷的现状并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破局。
于是她说,“女儿有几句想请爹爹和阿娘听听,看女儿说的是否有理。”
父母对视一眼,知她心里必是有不同的想法,便点头让她说下去。
“爹爹,你是否在意张伯伯骗了你,其实他根本没去问齐贤。”她一眼就看透她父亲心里的疙瘩,而在此事上,她父亲是否愿意去解开这个疙瘩,或许可以成为整个局面的突破口。
赵元梧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道:“长辈们的事体复杂,太多纠葛在里头,有些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或许不问是对彼此的尊重体面。”
“爹爹,你托张伯伯去问的只是儿女家的婚姻之事,如何值得张伯伯骗你?咱们细细分析一下他的动机和意图:若他动机不存,故意使坏,意图指向无外乎两个,一是想让咱们记恨上齐贤,以后找准时机报复齐贤;二是坏了大姐姐与齐贤的姻缘。基于这两点,他动机势必是落在齐贤身上。再者,他若是存的好心,单纯地觉得齐贤与大姐姐不匹配,不愿做中人,可张伯伯是个武将,同舅舅没有打交道的机会,谈不上结下梁子要报复,更不知道我大姐姐品性,这样看梗节儿又落在齐贤身上。从这几个方面推出来的结论,只能是张伯伯觉得齐贤人品不堪,可恰好他是知道齐贤的身份,才将齐贤荐入宫里,做了六哥身边亲近的人啊!所以女儿觉得,张伯伯或许是有些难言之苦的。”
“爹爹也想不明白,虽说这几年你张伯伯同我交情不复当年,也是客气周到,偶尔遇点事,我同他也始终互相声援的,当年的交情还是在的。所以爹爹也不愿意多想,他既不说实话,必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理由。”
“爹爹,女儿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相知相交,最要紧不是门第和教养,而是坦诚和理解。便如此事,若是你和张伯伯碍着面子互不相问,疑心易生暗鬼,说不准这误会便要越积越深,最后甚至要反目成仇。不如当面说清楚,爹爹坦然告知张伯伯,你已经知道哪些事情,愿意听他解释,把误会解开。”
“若是他不愿说呢?”
“爹爹表明你的态度,若张伯伯仍是不肯道清原委,至此爹爹也就知道这人不可再信,日后也要提防了。”
赵元梧豁然开朗,不由连连点头称是,笑道:“活了半世,倒还不如咱们娇娇儿晓事。”
“张伯伯又不是女儿的旧日老友,女儿身在局外,当然比爹爹这个局内人清楚两分嘛。”
顾如云也表示赞同,赵元梧便唤了洪涛来,吩咐道:“你即刻去定远侯府求见张侯爷,说我邀他明日午时在白矾楼小聚,望他务必前来。”洪涛忙拱手领命,便径直出去了。
赵元梧又想了想,再使唤了伴当高山邀齐贤明日在白矾楼见面。
赵陶陶同父母说完这事儿后回了房,遣开了女使们,才将怀里的荷包取出来打开。
里头有一张已经旧得发黄的绢子,绢子上头有几处灰紫色的污渍,应是很久远的、洗不掉的血迹,绢子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看不出颜色的芙蓉花。是赵蓁蓁最喜欢的花,也是赵蓁蓁贴身衣服皆有的印记。
这应当是当年在井下,九岁的赵蓁蓁给十岁的齐贤包胳膊上伤口时用的手绢。
哎,这些古代人,真的迂腐、固执、死心眼儿,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