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院判施针完毕后,赵蓁蓁守着女使给文邦安整理了一番,又守着吃了汤药,说了会儿话,见文邦安睡下了,才回自己院儿里。
“姑娘,那两个小蹄子不是省心的,趁早打发出去吧。”方嬷嬷一想起方才的情形,就糟心无比,赶紧提醒了一句。
赵蓁蓁却沉吟了片刻,说:“我才嫁过来就要打发他房里人,怕会伤了夫妻情份,二郎现在身子也不好,时时都要人在旁边伺候着,若是从外头拨两个过来,不熟悉二郎素日的冷暖,岂不是误了他养病?待二郎康健后咱们再打算吧。”
方嬷嬷思来想去也有道理,只得唤了几个大丫头私底下细细吩咐了再看。
这边赵陶陶送走了齐贤,几乎小跑着回了房,头一件事便是打开赵祯送过来的锦盒,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子和一封信。她且顾不上看信,把银票子递给星辰算了算,足足有五万五千两之数,立刻就乐得她喜笑颜开,差点没跳起来。
再打开信一看,原来这五万六千两里头,刘皇后一人就出了三万两,赵桢两万两,余下五千两是杨淑妃的。此前为表支持,父母和哥哥姐姐已经凑了三万两给她,加上她这些年存下的金银一千两,手里便有了八万六千两之数,好大一笔巨款啊!
她和杨以筠已经看好了内城西南角景福坊旁边的一座五进的宅子,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宅主是已经已经致仕回乡的太府寺卿褚从襄,将这宅子托给京城的侄儿褚子廉代售,要价是五千贯缗钱,换成白银约五千两,再花上五百贯整修、购置家具、打造桌椅等物事,另每个月教师的薪酬、学生的食宿等预计固定开销三百贯左右……如此算下来,即便学堂开起来没有进项,现在手里的银钱也足以撑上好些年了。
她捧着装满金银馃子和银票的锦盒冲到书房时,杨以筠正笔下生风、行云流水般地在誊写课件大纲。
赵陶陶也不行礼,几步蹦跳过去,无比兴奋地说:“先生,万事俱备了!”
杨以筠一开始被唬了一跳,转头看见赵陶陶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激动,再见她左手捧着装满银票的锦盒,右手直直地伸向自己,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心里头却也不禁暗自澎湃激荡,脸上浮起红霞两朵,似被朝阳照映一般微微发烫,手里握着笔左右四顾竟不知往哪里放,显得有些与她心性不符的手足无措。
赵陶陶轻轻从她手里抽出笔架在砚台上,再用力地握住她的右手,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且充满期盼地说:“先生,咱们要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第二日,刘大去寻了个相熟的牙人,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将那所宅子的售价最后定在四千六百贯,赵陶陶又执意把房契的名字归到赵桢名下,委托齐贤跑了几趟,终归是落定了。
卖主褚子廉见着房契上赵桢的私印,当时就惊得瞠目结舌,他是官家子,知晓厉害不能妄议宫里的事,倒是不敢多说什么,但那牙人自是觉得自己经手了一遭了不得的买卖,又辗转打听到这所宅子的用途,不到半个月,汴京城里纷纷扬扬地便传开说官家买了所宅子要开设女子学堂,平白地惹出许多好事的人在宅子外头走动打探,盼着某日能见着太子或官家亲临,却不料只见着宁王府二公子时常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进进出出。这小公子年岁不大,静默时眉目间一派英气爽朗之像,言语间又是玉雪可爱的孩童气派,却总爱作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常见他背着手在宅子里头四处走动,指挥着下人们行动做事。
这日中午,几个附近的闲汉吃饱了茶饭无所事事,三五成群地坐在那宅子西头那株参天入云、绿意森森的百年银杏树下,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今日这宅子又拉进去什么物事,来了些什么人。
“早上宁王府的车就来过一次,我亲眼见着的,好大一辆三乘的天青幔帐马车,一个面孔冷冰冰的女使下来撩了帘子,搀扶出一位娘子,那娘子面孔比她女使更冷,眼风扫过来我就打了个颤,”说话的这个汉子叫范老二,穿一套灰色粗麻布的交领棉袄,常年做些帮贤跑腿的生计过活,他说话间便佯装打了个冷颤,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你可瞧真切了,是个娘子?不是王妃?不是小县主?不都说这县主长得高大魁壮,比得过男儿吗?”
“你当我是你那鸟眼?真切就是个嫁过人的娘子,得有二十出头了。”
另一人懒懒地在旁边接过话来,“你们这些鸟人,不知深浅胡乱嚼说,当心被里头的人听到剪了你们的舌头去喂狗!你当那娘子是谁,那是太祖宰相赵韩王的外孙女—杨娘子,四年前在宁王府设了西席专门教授小县主学问,如今这女子学堂就是她主持。”
旁人有些意气,不服气地讥讽道:“你怎知道的这样清楚,莫非宁王府的门房是你老子?”
这人也不恼,手里拿根树枝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掏牙,又说道:我浑家的表姐在宁王府的台盘局掌管物器,那是日日都见得着府里的主子们、说得上话的管家婆子,何事不知?王爷家的事儿岂是你们这些狗头苍蝇能胡乱说的?”
范老二一脸热切地挤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瞧着那位娘子后头跟了两辆车,堆了几十个大箱笼,又有十个使唤人跟着,一水儿的艾青色袍子,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莫非这学堂真是官家办的?”
“说是小县主跟圣人和官家求的,要给这京城里无依无靠的女子们教授技能,让她们得个谋生的本事,官家和娘娘们就从私库拨了银子给小县主,宁王府也凑了许多,才开设的这个学堂。”
众人一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由纷纷点头称是,但立刻就有人嗤之以鼻地说起了风凉话:“女子学堂?能学什么?莫非是教如何绣花裁衣,烹煮饭食吗?这有什么教头?谁家的婆娘不会?”
“婆娘们能干什么谋生?也就能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罢了。”
“三从四德、孝顺姑舅、侍候丈夫那也是要教的,不然娶回来作甚?”
旁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附和。
此时,那宅子里忽然走出来几个汉子,抬着一面阔大的木板子,走到东侧的墙下头。这群人后头跟着个小公子,背着手走出来,也走到东侧的墙下。
范老二几个隔了数十丈远,看不真切,好事之心又起,就纷纷起身奔过去瞧个热闹。
只见小公子指挥着那些汉子,将那块阔大的板子钉在墙上,他背着手站在几步开外,朗声吩咐着:“往东几寸……好,付老爹,你手上抬高两寸……好,稳住别动,楚大叔,下钉……”
范老二几个隔了这小公子两步远,见他穿一身簇新的珊瑚色湖州锦窄袖圆领袍服,袖口和衣襟下摆绣着海水江牙纹,领口和袍服下摆用羊皮金沿边挑线而成,头上两个总角绑着金线编织的发带,腰间的如意结丝绦上坠了一枚狗儿样式的佩玉,模样又长得极是俊朗,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盈盈秋水,便知定是显贵人家的哥儿。又听这小公子指挥下头人做事极有章法,言语也客气,范老二几个不免少了几分惧怕,几个人怂恿着范老二上去攀话。
范老二掸了掸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粗麻布衣,迈了两步凑近,抖擞着胆子问了句:“小公子,这是在作甚?”
那小公子才发觉有人走到身边与他说话,忙转过来,见是个穿麻衣的汉子,便拱手一礼,道:“你好大叔,他们是在钉公告板,学堂日后发布的公告,会在这块板子上写出来。”
范老二不意这金贵的小公子竟然向他拱手行礼,吓得手忙脚乱地深躬还了一礼,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又看那块正在上钉子的木板,却是油亮亮的黑色,显然是刷过厚厚的黑漆的,说道:“小公子何必这样麻烦,把公告写来贴在墙上便是了,做甚要费银钱钉块板子?”
小公子嘻嘻露齿一笑,温言道:“若用纸张写公告,大张幅的纸贵,贴出来两三日就被风吹雨打去了,咱们用石膏加热后调温做的石膏笔,写在这黑板上,若落雨淋坏了,再写一次便是,不费什么钱。学堂是免费收授女学生的,日日都是花销,银钱要节俭着用呢。”
范老二几个何时见过显贵人家的公子这样亲切的说话,又说些什么节俭用度的话,觉得好不新奇,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果真是女子学堂?教授些什么学问?”
“当真不收束脩?我家有两个小丫头,可以来不?”
“小公子,这学堂当真是官家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