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看海
树下有鱼2021-05-29 14:123,049

  齐贤神色柔和了几分,抿了抿唇算是回应,转身从马背上拽过一个青色的包袱,从里头掏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出来,双手递了过去,笑道:“县主可拿好了,这里头的银票子若换成缗钱,可是堆山码海的。”

  赵陶陶一听,眼里立即迸发出灼灼神采,正想打开看有多少数目,却想起是在街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将锦盒交予星辰拿着。又向齐贤道了谢,抬眼瞧见那个包袱装得鼓鼓囊囊,坠重得厉害,露出许多个盒子的棱角形状,赵陶陶随口笑了一句:“齐贤哥哥出来替六哥买了些什么好东西,吃的还是玩的?”

  齐贤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包袱,方知她是在顽笑,便淡淡地说:“周家小公爷在孝期呢,太子怕他烦闷,命臣给他送些书去。”说罢便拱手行礼,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那一瞬间,赵陶陶脑子里忽然想起前几日夜间那场梦,心头一动,忙喊道:“齐贤哥哥,且等一等。”

  齐贤本已上了马,听见唤他,忙勒了马,翻身下来,问:“县主有话要带给太子吗?”

  “不是不是,齐贤哥哥,请进府略坐坐,吃点茶水果子。”

  齐贤却以为赵陶陶是想谢他,忙推脱说:“县主不必客气,臣还要去郑国公府送东西。”

  “不是同你客气!”赵陶陶暗暗发笑,又说:“我有东西托你替我带呢。”又唤门口的小子替齐贤牵了马去饮水休息,齐贤只得跟随进去。

  赵陶陶蹦蹦跳跳引着齐贤进了前院的偏厅,女使们送了茶水上来,齐贤也不拘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望向赵陶陶等她说话。

  “烦请齐贤哥哥去周家时,也替我带些东西去吧。”也许因为齐贤是赵祯身边的人,赵陶陶也莫明地对他产生了亲近信赖之情,但说起她曾恶劣地对待周元煦的事,不免有些惭愧,“阿姊出阁那日,我在园子里遇见周家小哥哥,他来同我说话,嗯……因那日我心里舍不得阿姊,难过极了,就对周家小哥哥说了些厉害的话,现在想起来觉得颇为失礼。”说着说着,赵陶陶竟扭捏起来,心里隐隐有些惧怕齐贤责怪她。“贤哥哥,你别同六哥说好吗?六哥若是知道,下次又要训斥我了。周家哥哥挺可怜的。”

  齐贤面色却沉郁起来,迟疑了一会儿,道:“小公爷忽逢变故,自是可怜,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样样都不由人。”听他说得极是沧桑,赵陶陶不由得多打量了齐贤几眼,齐贤也回过神来,自觉多言了,浅浅的自嘲一笑。

  不多时,碧海和日初捧了个用油纸包扎好的包裹出来,齐贤双手接了,只觉得触手温热松软,知道定是吃食一类。

  赵陶陶面带惭色,说:“那日周家哥哥说想吃些六哥与他吃过的果子,便是这个了……烦请齐贤哥哥送过去,替我道个歉,若他吃着好,可随时唤人来拿。”

  齐贤道了声“是”,见这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撅着小嘴,眉眼低垂着,仍是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下意识地得生出几分怜惜,宽慰道:“太子昨日召了人去看小公爷,说小公爷这段时日不思饮食,成日间呆呆的不说话,太子不放心,才遣我去探望,若见着县主送来的吃食,或许能开怀几分也未可知。”

  哪知赵陶陶听后又愣愣地不说话,齐贤正预备告辞离开,赵陶陶却说:“齐贤哥哥请再等等,我片刻便回来。”说罢也不听他答应,提起裙子匆匆地奔了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赵陶陶手里拿了一张对折的笺子,笑吟吟地说:“言语上致歉不够诚意,我写了几个字诚心道歉,请周家哥哥节哀。”说罢便亲自放到油纸包裹里面折好,又从袖子里摸了一只荷包出来,里头是她让星辰秤了二十两银子装进去,双手捧给齐贤,“辛苦贤哥哥替我跑一趟。”齐贤却拒不肯受,拱手拿了油纸包裹便走了。

  郑国公府。周元煦的书房。

  齐贤来了,又走了,说了许多话,周元煦都不太记得。

  前日送了葬回府,周元煦就成日地留在书房里头,夜了在西窗下的罗汉塌上睡,渴了吃两口茶水,总不觉得饿;女使婆子们每日五次端了饮食果子进来劝他吃喝,他连看也不看;乳母刘嬷嬷一日三次地来劝,却总像是对着木头说话,得不到一字半句的回应。他仿佛没有了知觉,没有了欢愉,也没有了哀伤。

  他母亲潘夫人因忧思过度,早就病倒,汤药不断,一直下不来床。似乎父亲一走,这个家就垮了。

  没人能管他。他执拗的、顽固的只想自己呆着,让往昔所有与父亲在一起的开怀畅意、信函里头的关怀与挂念都积聚成江河湖海,直至他能容纳的最大限度,再一丝一缕地任其从心里某个窟窿里缓缓流淌出来,一点一滴地把父亲的残影从辰光里剥离……

  黑檀束腰书案上摊了一卷《太平御览》,一页都没翻动过,他在案前已经坐了有半日了,凝视着翻开的扉页,脑子里反复地闪过年初的某一个下午,春日的阳光照在书案上,窗外鸟语嘤嘤,他站在父亲身边,父亲指着这卷书,神色飞扬、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年轻时游历东南沿海的见闻,在海中航行时所遇到的风浪险情……

  “我儿大了也该去看看,看了才知,男儿的志向当像那面海一样,永无边界。”父亲说这话时,眼里涌上无限的神往之情,言语间也带着几分少年的顽皮:“到时候我去同你舅舅说,瞒着你母亲,咱们父子俩也驱一膄大船出海几日,让我儿也见识见识在浪淘尖上驰骋纵往的滋味……”

  “爹爹,那海当真是无边无垠的吗?”自去年父母回了东京,一家人再度团聚后,周元煦就听父亲谈及过多次,可他见过最大的水域便是金明池,是无法想象大海当是如何一番壮阔的。

  “当有一日,你亲去见了,便知何谓‘海纳百川’。”

  “爹爹爱海,是爱其博大宽广吗?”

  “不”,他父亲坚决地否认了,脸上涌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低沉地说:“非因其广博,因其位低。”

  父亲如高山一般巍峨的影像在脑子里缓缓地褪散不见,此刻却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齐贤,他放了什么东西在书案上,又说了些话,走的时候,好像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又折返回来,说道:“小公爷,你可知人在世上走一遭,平安喜乐是妄求,你若由着自己荒废,此后处处艰难步步难;你若勇毅刚强,便是处处艰难也时时有生机。”又微叹口气,说:“先吃些饮食吧,太子很是挂念你。珍重。”

  周元煦缓缓地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见书卷前头放了两个包裹,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伸手把包裹一个一个地拉到身边。

  青布包裹很重,里头是几册崭新的《太平广记》,是他早就想读的志怪小说,太子平日拦着不让他读,怕他迷进去这些荒诞的东西废了正业,现在却送了过来,而此时他却不想看了。推到一边;

  另一个包裹很轻,外皮儿是一层褐色油纸,中间扎了根约两寸宽的暗折枝菊花纹的白罗绢子,十分的清雅。他打开油纸,面上平放了一张对折的笺子,下头是一个细麻布包好的松软物件儿,油纸刚一揭开,就飘出香气阵阵,再打开这层细麻布,见上面一层规规整整堆放了四个圆鼓鼓、表皮焦黄油亮的松软果子,他不久前吃过,在宫里;下头也是四个果子,淡粉色、用模子做成花朵一样的米糕子,他也吃过,在宁王府。果子上头都有红色的小狗徽记。他认得。

  谷物的焦甜香气和馥郁的花香交杂着,此时从指尖卷裹着飘进他的鼻翼之间。是让人满足的香气。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液。周元煦不自觉地就伸出手,拿起一个松松软软的果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手摊开那张笺子,是张澄心堂的团花笺。

  细看那团花暗纹,却是稀奇,蜂巢状的格子里头,不是花儿朵儿,也不是蝶儿乌龟,竟又是一只一只的狗头。

  笺子上寥寥数字,是隶书写成,结字大小不一,笔画奔放又灵动。

  笺子上写道:想哭便哭,不丢人。

  他鼻翼间轻哼了声,冷冷一笑,把笺子丢开。这个包裹谁送的,这张笺子谁写的,他知道。

  他又咬了一口果子,像个悬丝傀儡一般毫无知觉地咀嚼着、吞咽着,口里却忽然尝到润润的、微咸的味道,便不自觉地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原来脸上已淌下两行滚烫的泪水,汩汩而流。

  忽然间,他只觉出胸膛有一股弘大的、逼仄的力量排山倒海一般奔泻而走,从鼻腔中喷涌而出。

  他心中无垠的那面海,此刻终于决堤了。

  他“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继续阅读:第31章—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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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主的古代奋斗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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