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峥难为情地笑了笑,向赵陶陶致歉,赵陶陶心知他不愿意外人见这继父的丑态,客套了几句,也便拱手告辞。岂料刚转身,就听得屋里传来杯盘碗盏碎落一地的声响,随即李娘子狼狈地拉着小女儿跑到院儿里,原本光洁的发髻此刻散乱不堪,脸上还清晰地引着个鲜红的巴掌印。
曲三儿追了出来,脸上横肉凸起,粗声骂道:“贱人,成日间东家西家的串门子,勾三搭四,给老子带绿帽子,今儿不过是与你要几个钱花花,倒是要你命了?”
杜峥也顾不上赵陶陶她们,赶紧上前把李娘子母女护在身后,喝道:“你修得胡说!我娘亲四处揽活谋生,才供得起一家人吃喝,你却次次吃醉了酒回来讨要银钱,堂堂七尺男儿,怎得不自己去挣些?”
曲三儿哪里耐烦同杜峥说许多话,一把将杜峥拎起来丢到一旁,嘴里骂道:“野种!你是反了天了,老子晚些来收拾你。”回身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去抓李娘子,那小女儿躲在母亲身后,被吓得哇哇直哭。
李娘子死命挣扎着,忽然抓着曲三儿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下去,曲三儿吃痛,又是一巴掌扇在李娘子脸上,怒道:“贱人,你克死先头的男人,又害得老子丢了差事,老子倒了八世的霉才娶了你,既是没钱,便拿你这贱胚子女儿买去勾栏抵账!”说罢一脚踹向李娘子的胸口,将她踹倒在地,可怜李娘子长久的辛劳操持,身子单薄,顿时晕了过去,杜峥大叫一声,急红了眼,操起地上的小几子冲上去就要砸曲三儿,却再次被曲三儿像抓小鸡似的拎了起来,一脚踢开。
曲三儿抓起挣扎嘶叫不已的小女儿夹在腋下,转身便要离开,却见方才那两个小郎君,立在大门前,眼里像是喷出火似得盯着他。
赵陶陶脱了厚重的袍子丢在一旁,抓了抵门的木棍子握在手里,一脸肃然,威严地说:“放下女孩儿,你自去开封府投案,我尚可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我让你刺配流放三千里,永生永世回不得东京。”她知道自己力量定然是比不过曲三儿的,但也要摆出身份来唬一唬,真唬不住时,碧海会立刻去隔壁那个宅门唤人,横竖不能让曲三儿抓了小女孩儿出这道门。此刻小猪已察觉出危险,全身毛发突起,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护在赵陶陶身前。
曲三儿粗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挡老子的路,滚远些!”
赵陶陶沉声道:“我是官家亲封的熙宁县主,宁王的幼女,你放下那女孩儿,跪下请罪,我便饶你一命。”
曲三儿一怔,暂时停驻了脚步,去看面前这个小郎君。他宿醉未醒,眼带惺忪,只见这小郎君站立如松,敛眉肃穆,气质卓然,不免心头一惊,再睁圆了眼去看,看这小郎君遍身不着绫罗,既没佩玉,也未见什么金贵的物事,连身后那小书僮,也不过是寻常读书人家的童子装扮,便嗤鼻一笑,啐道:“你是县主?老子便是王爷了,你还得唤老子一声爹,滚开!”说罢,两大步上前就欲推开赵陶陶,谁料他的手还没挨着赵陶陶的肩,一只黄狗窜出来,张口咬住他脚踝不放,曲三儿只低头看了看,一脚把黄狗甩开,那黄狗“嗷呜”一声惨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又似箭一般冲过来咬他。
赵陶陶急了,她最怕的便是小猪受到伤害,见此情壮,她扭头吩咐碧海去叫人,同时用足了劲,一棍子劈在曲三儿肩头,打得曲三儿嗷嗷叫,手一松,那小女孩儿落在地上,被跟在后头的哥哥接住,抱去他们母亲身边。赵陶陶此时不敢松懈,连着朝曲三儿的肩头、手臂打落下去,每一棍都用尽她吃奶的力气。
她自恃从小营养充分,又勤加锻炼,身体素质和力量远胜这个时代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们,以为就算打不过这曲三儿,至少也能周旋片刻,等着碧海带人来救,可面前这个始终是男子,做了多年的捕快,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曲三儿头两下被赵陶陶打得懵住了,很快也就回反应过来,探囊取物一般夺过棍子,顺手拖过赵陶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再使出一脚将她踢到在地,好在他那会儿人有些懵,这脚没什么力气,不然赵陶陶是真要受伤了。
赵陶陶只觉眼前一黑,耳鸣目眩,一屁股就落在冰冷的地上摔得生疼,但她立刻回过神,哪有时间去管脸颊上的热辣肿胀,脑子里热血沸腾,胸口堵上来一口闷气,只想着去你妈的,拼就拼了,大叫着爬起身来,举起棍子架在曲三儿胸膛上往院儿里推。
曲三儿高出她两个头不止,生得又像个巨人似的,赵陶陶使尽了力气仅往里推了两步便再推不动,反而被曲三儿将发髻抓在手里往后扯,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扬起拳头雨点似得往曲三儿身上揍,统统像是打在沙包上,对方毫无反应。
曲三儿脑子不清醒,行动全然不经思考,只觉这小郎君挡道搞得他烦躁,想尽快解决掉,扬起巴掌又要打下去,不料门外突然撞进来个少年,似炮弹般的冲力把他撞退数步,使他和赵陶陶隔开几丈,但随即这少年力量就殆尽了,曲三儿及时伸出熊掌般的爪子扣着少年的肩头,正待一脚踢上去,旁边又扑过来一人抱着他的腿不放。
赵陶陶没料到这样快就来了救兵,但这救兵怎得如此弱鸡,非但没把曲三儿撞到在地,反倒是把自己送到恶人手里挣脱不开,而一旁的杜峥也再次冲过来抱着曲三儿一条腿不放,只见曲三儿腾挪不便,瞬间急红了眼,嘴里骂着些粗鄙不堪的脏话,一拳拳打在那少年和杜峥身上,两个弱鸡少年挥着双臂在空中乱舞,只能抵抗而无还击之力,场面十分混乱。
赵陶陶不及细想,从地上捡起棍子又冲了上去,这一次没再留情,她跳起来一棍子敲在曲三儿头顶上,曲三儿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头脑发昏,手上泄了劲儿,此时门外乌啦啦涌进来十数个拿棍子的青衣小厮们,一拥而上,把那少年和杜峥救了下来,曲三儿终于被打倒在地上,几个小厮死死压着他不得翻身。
直到这一刻,赵陶陶才觉得双手双腿发软,手里的棍子“啪”一声落在地上,她自己也便虚软地要坐下去,却在半空中被人给牢牢抱住了。
她才看清,方才冲进来的少年,是周元煦。
周元煦脸色铁青,嘴唇灰白,显然是急昏了头,他使出全身力气抱住赵陶陶,架着她不往地上坐,低头看到赵陶陶发髻散乱,一边脸上印着道鲜红刺目的五指印,高高肿起像块米糕,更是气得牙齿打颤,脸上发烫,怒火冲破云霄,厉声吩咐跟出来的家人:“狠狠地打!把这恶人的腿给我打折!燕云,你拿我帖子去开封府,让他们即刻来锁人!”众人领了命,便听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没待多久,曲三儿痛苦地大叫一声,实实在在地晕死过去了。
小厮拿棍子去戳了戳曲三儿的脸,曲三儿像一滩臭肉似的毫无知觉,见此情景,赵陶陶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惊惶的心算是落了地,她扯了扯周元煦的袖子,柔声柔气地说:“哥哥,去找个郎中来给李娘子瞧瞧吧,她怕是被踢伤了。”
周元煦阴沉着脸不答腔,倒是扭头唤人去请郎中来。
赵陶陶喘过几口气,回过神,也就自己站了起来,跑去查看小猪,把牠全身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骨头,发现没有大损伤,才把小猪抱在怀里亲了一番,既是安慰狗狗,也是籍由小猪温暖的身体给自己力量和安慰。她此刻回想起刚才同曲三儿对抗时,面对一个力量、个头都完全远胜于她的对手,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危险情势,真正感到后怕了。
赵陶陶只顾着旁人和狗,却没看见身后的周元煦护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已经咬牙切齿了。
而碧海头一次经历这样残暴的场面,目睹曲三儿活生生被打断腿,吓得双腿打颤,倚在门上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又见脚边上是赵陶陶此前脱下来的袍子,被踩得全是泥灰,便把她的短袄子脱下来给赵陶陶披上,自己套上这件脏的,“姑娘,你且穿我这件儿,”她看了看李娘子乱作一团的院子,惊惧地问:“要不,咱们先回吧。”
还不待她主子回答,只听周元煦虎着脸吼她:“回什么回?瞧瞧她这污糟样儿,身上还有伤,晕在半路上你担待得起吗?”又转身怒斥抱着狗蹲在地上的赵陶陶:“还有你,金枝玉叶,堂堂县主之尊,居然与这样的腌臢货动起手来?你一个小小姑娘家,打得过市井狂徒?若我赶不及救你,你被打伤打死,是要你父母兄姊伤心一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