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陶陪母亲安顿好姐姐,便去书房找父亲,到了书房,只见高山和高陵守在门口,房门紧闭。
“县主,王爷在里头和太医局的院判说话呢。”见她过来,高山小声的禀告,赵陶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近贴在门边偷偷听里面的对话。
“……有成算吗?”赵元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烦郁。
“下官已在国公府开下了方子,须得先解除公子体内的寒食散余毒,待身上的热毒皆已排清后,才可调养身子,固本养元,养精调气,若一切顺遂,公子也能爱惜自身,一年左右,当能恢复个七八。只不过……”
“院判但讲无妨。”
“这药方,以侧柏为君,大黄、黄苓、芒硝等药为辅,可谓其苦无二,且效力强劲,臣只忧心文家这小公爷身娇肉贵,受不了这些时日的苦楚。须知寒食散虽荼毒无穷,但服用时只觉神思飘逸,体力大增,奇妙无比,只怕小公爷一朝耐不住清苦,又走了老路,哪怕华佗再世,也再无回天之力了……”
赵元梧沉静许久,叹道:“就看这两个孩子的造化了。”又吩咐洪涛将院判送出去,重重地给了谢仪。
待御医走后,赵陶陶轻轻走进书房,见赵元梧坐在桌前,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撑住额头,在闭目沉思。
她不打扰父亲,走到一旁的茶席,从胡员外中取出一块龙团,在金法曹里细细地碾了,悉数筛入陶宝文中,用司职方包住汤提点注入些许热水调和了茶膏,再次注水,拿竺副帅以腕力迅速地点了一碗茶。轻轻放在父亲的手边。
“难为爹爹的小娇娇儿了,才多大的人儿,力道也够。”赵元梧端起喝了一口,欣慰地笑道:“这云脚聚得好,汤色更好。”
这府里除了四个女使,有谁知道赵陶陶在月牙湖边那座三四层楼高的假山上玩攀岩?她前世就极爱这项运动,每周都去室内的攀岩馆待2个小时,也试过去国外攀爬一些初级难度的山峰,自发现府里这架假山天成的妙处后,她便偷偷地和女孩儿们做了充当顶绳的布条子,隔三岔五便偷偷跑去攀爬,很快就协调了现在这具灵便的身体,又带着碧海与星辰两个淘气的一起玩儿,可比在园子里跑跑跳跳有效多了,既强健了肌肉,又增强了力量。因她在指腹和掌骨处缠了厚厚的布条子模拟绷带的作用防止皮肤磨损,所以父母乳母都没发现异常,只是碧海这丫头,嫌布条缠着不灵便,又对这项运动上了瘾,一双手糙得都不敢伸出来给梁嬷嬷瞧见。
“爹爹,你和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阿娘。”赵陶陶斜靠在爹爹肩上,抱着爹爹的胳膊,轻声安慰着爹爹。
“爹爹阿娘再好,也保不了你们一生像在家这般快活。”赵元梧揽着小女儿,满心的苦楚和无奈。
“爹爹,你要信阿姊,阿姊会迈过这道坎的。爹爹和阿娘,把哥哥阿姊都教养得很好,哥哥们持中守正、阿姊贤明沉稳,有这样的底子兜着,即便遇上什么难事儿,一时间失了方寸,可我相信他们最后都能稳稳地走过去的,爹爹阿娘也得学会放手,看着他们往前走。”
赵元梧一听这话就笑了,轻轻抚着小女儿的脑袋,看着她坚定明亮的双眼,立刻想起大女儿的泪眼涟涟,叹了一口,说:“爹爹现在倒觉着,错在把你阿姊教养得太好了,你阿姊可是享公主俸的郡主啊!遇上那样的婆母,便是不尊不拜又如何?自有国礼在!可你阿姊竟然让着敬着?何至于!都不知道这几日受了多少委屈!”
赵陶陶也认同父亲的话,尊敬爱重这类情感,理当是双向的,若对方一味践踏自己付出的情感,便没有再源源不断给予的道理了。这一点上来说,她姐姐是过于贤惠了,但经过这一遭,受了磨难,赵陶陶是有信心的:她的姐姐虽然心思单纯,却不是个柔弱无骨的,她姐姐立得起来。
于是,她说:“阿姊纯善,从前是没见过魑魅魍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是有的,但经此一事,必不会再受那徐夫人磋折了,爹爹放心。”
赵元梧看着小女儿脸上坚毅果决的表情,很是宽慰,又笑道:“爹爹倒是不担心我的小娇娇儿日后去了夫家会吃亏,这世上敢欺负陶陶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爹爹!女儿才九岁,怎么就想着要把女儿嫁人的事儿?女儿不依的!”
赵元梧此时开怀不少,他刮着小女儿的鼻子,看着小女儿煞有其事的神情,莞尔问道:“那爹爹也像你翁翁疼八王叔那样,把娇娇儿留到二十才放出去可好?”
“爹爹就不要放,”赵陶陶嘻嘻笑着,亲亲父亲的脸庞,又说:“陶陶才不想嫁人,想一辈子陪着爹爹阿娘,永远不分开。”
“好,爹爹阿娘就陪着我们小娇娇儿,咱们一辈子不分开。”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赵陶陶回去赵蓁蓁的“闻风”院儿,想看看姐姐是否心情好点,有没有用膳。进了院子,却撞见她十二堂姐的贴身女使蔷薇与李若溪的女使绿绮同采桑采菲凑廊下挑丝线,采薇和采风侍立在主屋门口。见赵陶陶过来,众人与她问安后,蔷薇拿起身上的荷包打开递给她,里面是全是糖莲子:“县主且在这儿同我们顽会儿吧。”
赵陶陶接过荷包,抱着蔷薇亲了一口,“蔷薇姐姐做的糖莲子比绿绮姐姐的好吃!”羞得绿绮也解下荷包递给她:“县主最淘气,来来来,昨儿在潘楼街买的金丝党梅,县主尝尝可比得过你蔷薇姐姐的糖莲子?”赵陶陶便也抱着绿绮亲了一口,搬了根杌子坐在一旁,一边看她们挑丝线,一边吃果子。
她坐的地方,仅隔一道墙,便是赵蓁蓁的床榻所在,支愣起耳朵,隐隐约约就能听得清里面三个女孩子的对话。
“……瞧不上她,一个小门户的妾室扶正的,是给猪油蒙了心吗?还让郡主娘娘去给她站规矩,蓁姐儿若嫁到我家,即便我祖母也不敢这样折腾啊。”说的话人很是激动愤怒,一听就是李家姐儿若溪在说话。
“先头的齐夫人多好啊,小时候我在宜春苑喂红鲤鱼,没踩稳差点滑了下去,齐夫人正好在旁,眼疾手快将我拉起来,不但没像其他娘娘夫人一般责怪我顽皮,还笑眯眯地蹲下来拿帕子把我鞋上沾的泥点子擦干净,说话声音又柔又糯的,我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楚,可亲切了。现在这位徐夫人呢,真是云泥之别。”这是十二娘赵云岚的声音。
“她扶正之前,也没出来各家应酬过,谁家都不熟,头两年扶正做了夫人,想是觉得自己坐稳了韩国公夫人的位置,倨傲的很,我阿娘说,通汴京城里的夫人们,就没两个与她亲近相好的。谁知竟是这副德行!”李若溪忿忿地说。
“我阿娘也说,原本两家在你小时候是定的你和齐夫人所出的大哥儿,不料大哥儿十岁上头竟给贼人劫了去,从此没了音讯,后来看安哥儿也是个上进的,且也是齐夫人房里养大的,才应了你公公。”十二娘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神神秘秘地说着八卦。
赵蓁蓁一直默然不语,许许多多她以为忘却的往事又在脑子里迅速闪现,终是叹了口,不忍再提。两个姐妹冷了一阵没说话,终是忍不住,李若溪问:“蓁姐儿,往后怎么办?这事儿,可比屋里几个小妾通房的争宠更难办啊!”
赵蓁蓁郁郁地说:“这几日,二郎夜夜拉着我的手哭,说他打小在宫里见着我,就立志要娶我,所以发奋读书想求个功名,即便他仍是庶子,也有底气上门提亲……”她又顿了顿,语气略带嫌恶:“他同我也说清了,是他犯了糊涂,自去了白鹿洞书院,一时间没人管束,便不慎交往了几个浪荡子弟,常常引着他去那……他说,此后若再沾染分毫,便叫天雷劈到他身上,让他肠穿肚烂。”旁边两个小姐妹听后不由暗自鄙夷,更为赵蓁蓁深感不忿。
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这会儿倒是真盼着他没同我说那些话,我便丢开手,找个道观去清修也罢,去杭州外祖家也罢,和离便和离,我总活得下去……他同他母亲一样,都是极其要强的人,现**子坏成那样,我怕丢开手,他就活不下去了,我心里放不下……”说着说着,似乎是扑在谁的怀里,咽呜不止,一时屋里的三人都默默无语,各怀伤感。
“若你那婆母不登门与叔叔婶婶斟茶道歉,你绝不可这样回文家。”过一会儿,十二娘咬牙切齿地骂道,“泼妇!若她敢再污言秽语,我就去求圣人夺了她的诰身,看她还抖什么!”
“你别气了,有你们护着,我怕什么?”赵蓁蓁破涕而笑,推了十二娘一把。
“咱们几个都要好好的,别让父母兄妹们伤心,谁嫁的姑爷不好,咱们就休了他!”李若溪把三个人的手都拢在一起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