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要先生这样名动天下的才女来做事业的先驱呢,我能盘算什么?出了这王府谁会理我?”赵陶陶笑嘻嘻地拍起杨以筠马屁来,手上也不闲着,铺开一张纸,用她心爱的蝶形珊瑚纸镇压住,提起笔说:“我粗粗想过,欲成事,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一,如今官家身体多有违和,圣人临朝听政,处理政事周谨恭密,格局与魄力兼具,深得官家信任爱重,若一朝山陵崩,六哥年岁尚幼,必由圣人辅佐,两宫临朝直至六哥亲政;再者,澶渊之盟后,边境虽偶有骚扰,但大势平和,此内外交合,可得几十年的太平。”
“其二,我生于亲王之家,爵赏丰厚,母亲又极善经营,我自己每月也有八十貫缗钱的俸禄,眼下新开的两间铺子、工坊,每年的红利尽归于我。先生可知,仅这短短两日,冰箱已预售出五百台去,马车也预售出两百驾了。自然,仅靠自家这点银钱,能做的事太少太慢,非长远之计。”
“人脉?”
“正是,咱家往来的,不是宫里的,就是公侯相府,都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家,只可惜眼下我年岁尚不够去各家交际应酬,不得不略等待几年,才能建立自己的人脉资源,先生也知道,我哪里耐烦去和与我一般大小的姑娘小子们玩耍。这几年间,我会尽力与六哥交好,今后很多事,须由宫里出面,以官家圣人的名义去做,才能一倡百和,应者云集。”
“这东京城里,豪商巨贾不胜枚举,为何不能找他们筹钱呢?”杨以筠突然想到一环,立刻提议道。
“京城的豪商巨贾重利更重名,若我们所行公义之事名义上是由宫里主导,且结交的高门显贵皆数参与,豪商巨贾定趋之若鹜,不论撒出多少银钱,也要求个名声和更显贵的人脉。反之,若现在先去拉拢豪商,唯恐得不偿失。”
“其三,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我们需要人,需要思想革新,意识到时代与社会对女子不公,愿意站出来振臂高呼付诸行动去改变现状的人,由这批人,再培养出无数有同样抱负和能力的人,如此,也许百年之内,我们女子的境遇能大为改善,国家也会面目一新。”
“陶陶,你总是让我吃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你还是个小丫头呀!”杨以筠听完后,惊叹不已,略带敬佩地看着赵陶陶。
“先生,您何时把我当小孩儿了?您不是早就把我当知己了吗!”赵陶陶佯装生气似的,叉起腰来反问杨以筠,逗得杨以筠大笑。
“来,先生,现在我心里已有初步的计划,您看看哪些不妥,咱们得筹谋周全。大概得有这些步骤……”赵陶陶在纸上写写画画,列出了庞大长远的计划,杨以筠一边看,一边问,听赵陶陶解释后,再列出自己的想法来讨论。两人朝着一个目标思考、碰撞、得出结论,尽力将这计划修正完善。
因上午聊得投契,下午先生允了她半日的假,赵陶陶便领着碧海和星辰避开梁嬷嬷去假山攀岩。
刚爬到一半,赵陶陶突然发现身上的安全绳有了力道,将她往上提了提,而碧海和星辰两个女孩儿的力量即便加在一起,也是不够提拉着她往上攀顶的,只将将够护着她降落。
诧异地往下一看,原来底下站着两个不速之客呢。
赵祯黑着一张脸,眉头深皱,背着手很有威仪的样子,怒声喝道:“十九娘,速速下来。”一旁的齐贤早就把两个丫头拽着的安全绳夺到手里,单手就可以拉紧了绳子,护着赵陶陶上下。
赵陶陶暗道一声:完了!知道此刻忤逆不得,赶紧爬了下去,两三步跑到赵祯面前,一面手忙脚乱地解着腰间的绳子,一面倒豆子似的、腆着脸皮认错撒娇道:“六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私自来爬山玩儿,该让哥哥们看着我才玩儿的。”
气得赵祯差一点绷不住笑出来,索性也不理她,转身往园子里走。赵陶陶抓了袄子穿上,像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问:“六哥怎么来了?要留在我家用晚膳吗?我让李娘子给你做荷叶烤鸡……”
赵祯喉间一动,仍是不理睬她,直走到园子东面的萃芳楼上才停住,朝着临水的那一面坐了,待园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们燃了炉子备好茶席,摆了果子,他自己坐到茶席前,煮水点茶。
点好茶,一口喝完才慢悠悠地说:“昨儿有人嘴快,报了茂则说宁王府的都监亲去太医局为你家新女婿请医诊治,那院判回宫后,我召了过来问话,院判却缄口不言,只说患者隐私不可透露,故今儿我去郑国公府上吊唁,问过了六叔才知道缘由,想着过来瞧瞧十娘和你。”
“六哥有心了,阿姊今日好多了。”赵陶陶嘴里塞了一枚糖莲子,手里还捏了一块玫瑰方糕,下午攀爬耗费了许多体力,她此刻饿极了,努力咽下一口莲子,才说了句客套话。
“你为何不在十娘跟前陪着?却在园子里淘气!”赵祯见她嘴里鼓鼓囊囊地吃东西,没个女孩儿样子,有些生气,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
“阿姊今日早膳后,便送我去书房上课,然后命人开了库房,带着大姐姐去选料子做衣裳。这会儿,大约锦绣坊同玲珑阁的人也来了,阿姊正陪着大姐姐裁衣裳挑首饰呢。”她怕赵祯不知道,又补了一句:“大姐姐是我三舅舅的长女,闺名思窈,现住在我家了。”
“喔?她还有心思替旁人操持?”赵祯听闻十分诧异,原以为赵蓁蓁应当是茶饭不思,恹恹不振地卧床不起呢?
“阿姊这样很好呀,遇事不乱章法,难道非得要哭个三天三夜吗?哭一哭发泄一下就够了,哭久了又伤身子又费精神。过了这几日,韩国公府来接,她也是要回去的,能稳住自己,照顾好自己,才好照顾病人。”
“十娘不愧是太祖太宗的后人,安稳不乱,日后相夫教子,也必然能把韩国公府照看地妥帖,如此宫里也就安心了。”
赵陶陶瘪了瘪嘴,不以为然,她转念一想,咬了一口方糕,又问:“六哥,假若你以后娶个妻子,她却身患顽疾,非但不能孕育子嗣,就连同房共枕都不行,你当如何?”
“你这个小东西才多大点的人?女儿家竟然敢说起我的婚事?我定要告诉叔叔婶婶对你严加管教!”气得赵祯把她手里的半块方糕夺了下来,“食不言寝不语,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宗室女儿,叔叔婶婶莫非饿着你了?”
“六哥,你只大我几岁,做什么动辄就摆出长辈的款儿?我以为和你是朋友,倾盖如故,知无不言,怎知你也像那些老酸丁一般,以年龄相交呢。”赵陶陶今天第二次拿“朋友”这个幌子来抵挡对她的质疑,心里气馁极了,她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我此刻饿极了,谁让你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同我说话?”她又把方糕夺了回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好好,是六哥的不是,我与妹妹是朋友,是好朋友!来,吃口茶,别噎着”,赵祯语塞了片刻,又爽朗地笑了,递了一杯茶给赵陶陶,想起方才的问题,迟疑了一阵,说:“若是我的正妻?身患顽疾?多半两府会奏请爹爹,为我重选太子妃吧?”
“这位妻子,就休了?”
“为她寻个寺庙清修吧,或另居别院?”赵祯自己也不确定,端着只定窑白釉莲瓣茶盏,修长的手指扣在盏边一弹一放,轻轻敲击着,有些犹疑。
“嗯,留了几份体面。可要是换做百姓家,姑舅或宗族定会逼着这官人休妻另娶,对吧?”
“应是如此吧,男子成家,本就是为了繁衍子嗣,宗族延续。”
“六哥呀六哥,你当着嫡亲堂妹妹的跟前儿,说出这样轻视女子的话,我心口疼!不公平!不公平!”赵陶陶佯装着哭天抢地地伏倒在茶席桌面,一只手还使劲地把茶席拍了个“砰砰”响。守在楼梯口站立如松的齐贤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这样的场面,也是暗暗发笑。
赵祯又被逗得大笑不止,虽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何不妥,却也忙拉她起来,安慰道:“若我这嫡亲的十九妹妹托生成男子,必然是这天下最最聪慧的小郎君!”
赵陶陶听了也不免有些得意,脑子里又盘算起她上午和杨先生说起的创业计划,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狡黠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赵祯,“六哥,咱们打个赌成吗?”
“先说赌什么?”赵祯知道这个堂妹人小却精明过人,看她一脸的不怀好意,说不定是想捉弄他,他才不会立刻上她的当。
“前几个月阿娘改动府里的账务,研究出来一套新的法子,阿娘就和经济行一起合办了一间‘经理人学堂’,这事儿六哥你知道吧?”
“那套记账的新法子,不是你想出来的吗?”赵祯暗暗觉着自己好像一步步落进了她设下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