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听了赵允和一番慷慨之言,不少人连连点头,都躬身向赵允和兄妹还礼以示支持。
“三公子、县主,你们是想以民意为威慑,污蔑御史台官员吗?”胡岳麓早离了窗边,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失风度地指着赵允和斥责。
赵陶陶却上前一礼,语带哭腔:“我自幼得爹爹教诲,深知御史台纠察百官,肃正纲纪,才得兰台美名,我素来敬仰,怎么会对兰台有半分不敬?可胡中丞往日拿不出证据,仅凭些捕风捉影的事弹劾我父亲便罢了,如今连我这个十岁的小孩儿也不放过!你们身居高位,却以私心害国事,今日既然遇上,我便要问一句,两位还记得太祖设立兰台时的圣训吗?”
要说扣帽子,以赵陶陶的辩才,还不是张口就来吗?果然,这样斗大的帽子直勾勾地扣给了胡岳麓,胡岳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语塞,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赵陶陶说不出话来。
莫予眼见上官无言以对,一个箭步跻身于前。他身材颇为高大,站立时看着赵陶陶不免有些居高临下之感,于是轻蔑地说:“小县主辩才了得,果然聪慧。可惜你贵为宗室,却行为不端,怎堪做臣民表率?又怎堪指责栋梁之臣?”
赵陶陶丝毫不畏惧莫予言语中的污蔑之意,她上前一步,逼视莫予道:“看来刚才我对莫大人的一番苦心教导是白费了……哎,证据!莫大人!证据!你都当众指责我行为不端了,请你拿出证据、证人来佐证!我是何时何地与何人行为不端的?我虽说年纪小,也是享郡主俸的县主,你一个七品小官竟敢当众污蔑我?!该当何罪?”
莫予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镇得连连后退,不禁慌不择言:“什么证据,你行为不端自是背着人私底下行事,何须证据?你自己心知肚明便是!”
“我就是心知肚明,我不过是个清清白白的十岁女孩儿,却被你们这些邪恶猥琐的人私心揣摩出种种不堪。可惜你们永远不懂得逻辑自洽这个概念,否则也不会蠢得来把污水泼到我身上。我问你,既是我私底下背着人行为不端,你们又如何知道此事?若是与我私相授受的人告诉你们,他是谁?何时何地?你说不出名字,就表明根本没有这个人!若是说得出来,便请过来与我对质!我仍是那句话,何时何地何人?”
莫予被赵陶陶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攻击的乱了方阵,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本也就是胡说八道的谣言,哪里真有证据呢?他攻击赵陶陶这个论题,可真是作茧自缚。
她说完,又转身面对看客们,言辞恳切地说:“亏得我从小被父母、先生教导得坚强勇毅,只要我问心无愧,就不惧流言,若是换了其他人家柔弱的小娘子,听到这些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污言秽语,哪里还有命在?!即便有一日能沉冤得雪,但人呢?已经被谣言害死了!今日这些事能发生在宗室王府之家,谁能保证下一次不会发生在平民百姓的你们身上?届时你们有能力自证清白吗?”
围观者们此时才真实地感受到切肤之痛,不禁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个时代的人虽说囿于知识、见识,极易被人煽动做些蠢事,但也大多善良单纯,只以为说些闲话罢了,从没真正想过要去害谁性命,此时思前想后,有好些人面露惭色,上前嚅嚅道:“公子、县主,此前小的无知,也轻信过那些流言,如今才知是被人蒙骗了。还望公子和县主宽恕小的无知之罪。”
赵允和淡淡一笑,宽和地对这些人说:“无妨无妨,是奸人阴险,与你们何干?只愿诸位一世安乐,远离这些流言之祸。”
赵陶陶趁机给自家学院的公开课堂做起来广告:“虽说奸人用心险恶才能蒙骗了人去,但也不能由着奸人次次得逞,木兰学院开设有公开课堂,定期安排学问教化课程,诸位若是有兴趣,可致木兰学院问询预约。”
“县主,你那学堂,不是只收女学生的吗?”
“小的也不识几个字,也能去听吗?”
……
诸人十分好奇,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涌了出来,根本没有人再去管胡岳麓和莫予,莫予原本还想再驳上几句,却见赵陶陶已经眉飞色舞地在回答看客们的问题,根本无暇顾及他。
两人恨恨地拂袖而去。
第二日,胡岳麓果不其然在朝会上弹劾赵元梧,赵元梧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两本册子,分别是客栈和徐家瓠羹店的谈话记录,分别都有证人签字和手印,真宗大致翻阅了一下,觉得胡岳麓穷追猛打,确实过分了,但御史台地位不同,他也不便当场斥责,只把这两本册子由宫人递了下去,让众臣传递翻阅,一时间集英殿上鸦雀无声。
依照祖宗规矩,只有御史台才能弹劾官员,也只有皇帝才能贬斥御史,而此时皇帝虽说不发一言,却已是不言而喻。
丁谓把册子一目十行地翻了翻,就递给下首的李迪,他对这些争执不感兴趣,也无意得罪亲王。李迪细细看了,回头对着胡岳麓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惊得胡岳麓一身冷汗。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前列的重臣们传阅完毕,王曾等人出列言辞激烈地指责胡岳麓无端生事,诋毁宗亲,要求真宗罢黜胡岳麓御史中丞一职。满殿中人早对御史台积了一肚子怒火,此刻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谁不上前攀咬一口?
还是赵元梧出列平息了这场热闹,只说胡岳麓弹劾之事是他的家事,既然证明了清白,也不愿浪费朝议时间,最后说希望胡中丞好自为之……
胡岳麓虽说气得咬牙切齿,还不得不言辞恳切地上前致歉拜谢,方才免了一场灾祸。
与此同时,桑家瓦子的客栈处,妓子们都在期盼着最后这一日快些结束,明天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金明池游玩。不想临近午时,外头忽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进来就要去撕扯桌上的字画等物,被店里的帮佣眼明手快给拦住了,王府给的赏钱丰厚,帮佣们都很卖力,谁曾想那人跟疯了似的,虽说瘦得跟柴火棍儿似的,此刻却是拼了命一般,两三个人拦着都有些吃力。
正好开封府的差役过来巡查,顺手就把这人提了出来,这人又疯卖傻,死活不肯说出名字住处,因涉及王府的事,差役们不敢大意,只得将他带回了开封府暂时关押,谁料一进大门就被当日去韩国公府抓捕李瑞的同伴给认了出来。
原来是文邦安。
也不须上什么刑,两三棍子下去,文邦安就把张四的藏身之处给卖了。
至此,该抓的人,都尽数到案。程琳雷厉风行,连夜开堂,此时证人证言皆已齐全,何愁这些人不招?除了徐夫人仍旧胡乱攀咬,满嘴污言秽语。
赵陶陶后来听说,也不得不佩服徐荷风的疯劲儿。
案子审结后,宫里的旨意也很快下来,褫夺了徐夫人与文邦安的诰身,将这二人流配三千里,其余的帮凶们也是各得其所,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恰好,就是流配去河东路最偏远的地方。挨着辽国。
这母子流放出城那日,齐贤,哦不,宫里已经下旨令他认祖归宗,恢复了本名文长安。文长安带着赵蓁蓁,在旧封丘门旁默默看着这二人架着枷锁、拖着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走路。徐荷风一身粗布麻衣,发髻蓬乱,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些疯话,她在宫里下旨夺了她一生引以为傲的诰命时,就疯掉了;文邦安愈发地佝偻、畏缩,浑身脏乱不堪,谁还能认得他小时候也是足以和文长安并列的国公府贵公子?
文长安握了握赵蓁蓁的手,轻声问:“蓁儿,你会不会于心不忍?”
赵蓁蓁面色无波地摇摇头,事情已经了解,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对这对母子,无恨,也没有怜悯。本就不值得。
文长安颔首笑了笑,道:“若他们能活着到北边,我便请下恩旨,待我们去了真定府,将他们接了去,给二郎购置些家产,由得他们母子去过活吧。”
赵蓁蓁有些担忧地看着文长安,迟疑地问:“你真的心意已决?”
“你是怕边境苦寒吗?若你真不愿去,我应允你,半年回来一次。”
赵蓁蓁感受着手上源源不绝传过来的热度,继而温柔地笑了,“咱们不要再分开了,我不怕边境苦寒,等文伯伯再好些,咱们就成亲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文长安对着心爱的人,再也不是一副孤清的模样,只要在一起时,时时刻刻都是道不尽的甜蜜柔情,慢慢地抚平了他刻在心里的伤疤,因此戏谑道:“哪有女子同男子求亲的?我可不答应呢。”
赵蓁蓁嗔怪地看了文长安一眼,甩开他的手,径直朝着自家马车去,正要踩着脚踏上去,那双坚实温暖的手又伸过来,稳稳地扶着她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