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陶躺在床上装睡，没多会儿听见赵祯进来，她连忙朝里头侧身躺好，不想搭理赵祯。
“十九娘还没醒？睡了多久了？”
“刚吃了药，才睡下不久呢，要不太子您晚些时候过来？”
“嗯。”赵祯答了一声，还是没走，伸手过来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是好些了。”又坐在床边给赵陶陶掖了掖被子，默默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去。
待赵祯走了，赵陶陶才翻过身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烦闷地直拿脚去蹬被子，蹬了两脚又拉起被子把脑袋埋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赵祯这么温柔地和其他女孩儿说话，从前赵祯都是这样宠着她、哄着她的。她心里头涌上浓浓的醋意，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不知何时对赵祯有了这样隐秘而依赖的情感，她居然恋兄？可为什么看见李若溪和大哥哥在一起，她却很开心呢？她握了握拳头，在身体里头无声地发出一阵抱怨的吼叫，随后坐了起来，不愿意再去想赵祯了。
前几日她病得迷迷糊糊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才醒悟过来，杨淑妃是早就存了心看上顾思窈了，才特意要顾思窈进宫来照顾她。
可大姐姐呢？瞧她的模样，她定是愿意进宫的。她应当是喜欢六哥的吧？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吗？她知道君恩如流水吗？她知道她做不了六哥的皇后吗？
她替顾思窈深深的焦愁起来。
她躺在床上想得出神，没留意顾思窈已经回了房，笑吟吟地走到床边，把穿了新络子的玉狗儿放到她枕头边，“陶陶你看，这个颜色是不是更好看？”
赵陶陶把玉狗拿到手上，轻轻质摩着顾思窈给她新编的络子，抬眼去看大表姐，见她面带红霞，眉眼弯弯，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轻快的意味，也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柔媚情态。
大姐姐越来越美了。
顾思窈见赵陶陶盯着她看，许久不说话，眼睛里隐约带着审视的意味，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轻咬着红唇，背上浸出薄薄的一层冷汗。她紧紧地抓着袄子的下摆，尴尬地笑了笑，又叫了一声：“陶陶？”
赵陶陶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面上恢复了往常的笑意，“好看，大姐姐心思真巧。”
顾思窈略有些心虚，便借口要去看看汤药熬好没有，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陶陶叹了口气，望着顾思窈纤弱的背影，喃喃地念道：“墙头马上遥相见，一见知君即断肠。大姐姐，祝你好运吧。”
往后两日赵祯过来看她，她都装着在睡觉不肯见他。顾思窈是个极其敏感小心的人，自然也猜得出来是什么缘故，虽说赵陶陶仍是一如往常地对顾思窈，可两姐妹之间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过了两日，赵陶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她念着家里和学堂的事，便和杨淑妃告了别。
快到东华门时，远远见次相李迪走过来，赵陶陶和顾思窈上前行了一礼，同李迪寒暄了几句，李迪抚着长须，乐呵呵地问：“前几日学堂的开学典仪，当真是让某几个老家伙大开眼界，今日遇见小县主，不知可否同小县主讨个便宜？”
“相公请讲，陶陶敢不从命。”
“小县主言重了，不过是这几日某和王参政等时常在政事堂聊起当日在学堂里头的所见所闻，这各房的属官们都好奇得很，也想去学堂里头瞧个新鲜，小县主可否安排一二？”
“相公折煞陶陶了，当然是可以安排的。但陶陶病了几日住在宫里，已有数日未去学堂了，不若等明日陶陶去学堂同杨先生商议个章程出来，让咱们的事务山长溪姐姐回府同相公交待，可好？”赵陶陶听李迪这样说，当然是求之不得。朝中官员们如果能认可学堂的事务运作模式，能适当改革一下国朝繁冗的办公系统，提高办公效率，也是极大的幸事。
“你这孩子，’事务山长’？”李迪哈哈笑了几声，又欣慰地说：“溪姐儿把去学堂叫做’工作’，又说什么’办公时间’，又说家里的姐妹日日只知道吟诗作画、附庸风雅，对国家没有贡献，满嘴的新鲜字眼儿，倒是有趣。”
“李相公，您是国朝名臣，国之栋梁，溪姐姐被您教养着长大，仰慕祖父的风范，相公在朝堂上指点江山，咱们这些小辈在朝堂之下挥斥方遒，岂不是相得益彰吗？说来也是要感谢在朝者的胸襟，没有拘着咱们女儿家，让我们也能识文断字，懂得些道理，好和男儿一般为国尽一份微薄之力呢。”
“这……”李迪一时间没有琢磨透赵陶陶话里的意思，听起来都是好话，可细细想想仿佛又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李相公，陶陶告辞了，待相公同各部臣工去学堂时，陶陶为各位做向导。过些时候再见。”赵陶陶哪容他多想，利落地敛身福了福，便和顾思窈一起走了。
到了这个世上，她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样久。她还没进自己院子，心爱的小猪就一阵风似的从院儿里冲了出来，跳到她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似乎是在埋怨她这么久不回家。她抱着小猪揉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小家伙的情绪，又问了问月升，说脚踝消肿了，能走路了，便也放心了。回房略梳洗了一通，还没换衣服呢，顾如云就过来了。
母女两亲热了一会儿，赵陶陶遣开下人，把她看到的场面说了。
顾如云真没想到这一头，毕竟在她看来，赵祯今年才十五，比顾思窈还小两岁呢，她思忖了片刻，问：“你看你大姐姐的意思是如何？”
“多半是愿意的。阿娘，宫里不是好去处啊……”
“你想劝她别进宫吗？”顾如云问小女儿。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连冯家八娘子都知道宫里不是好去处，大姐姐的性子敏感、柔弱，我怕她进宫过得不好。”
“儿啊，别去做任何阻止的事，你有担忧，同你大姐姐说明白即可，别拦着她做决定。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是的阿娘，女儿懂得。”赵陶陶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过了两日，宫里便来人请顾如云进宫。顾如云回府后，独独叫了顾思窈说话，随后第二天，就让吴嫲嫲替顾思窈收拾打点进宫的箱笼。
顾思窈即将成为杨淑妃的养女住进凤栖阁。
顾如云像是嫁女儿一样，每日领着顾思窈在库房里头挑东西，只把最精致最贵重的物件挑出来给顾思窈带去，且殷殷地嘱咐道：“此番进宫也不知道要在小娘娘阁里住多久，你且先带了这些去，待往后你有了自己的住处有了封号了，姑母再把嫁妆给你送过来。在宫里住着不同于在王府，用银子的地方多，也不必俭省，若一时有什么不便的，记得遣人回来同姑母说……”
“姑母，窈儿舍不得您……”顾思窈也是情难自禁，扑倒顾如云怀里，嘤嘤泣道：“窈儿进了宫，就不能常常见着姑母和妹妹了，窈儿舍不得你们……”
顾如云眼含热泪，搂着侄女，抚慰着她：“别哭了，晚些时候你爹爹派的马车就要来接你了。姑母何尝又舍得我们窈儿，你妹妹也是一味的忧心，怕你在宫里受委屈。”
“姑母，窈儿会好好的，以后也没有谁护着窈儿了。”
“傻孩子，你是侍郎家的大小姐，我宁王府的表小姐，宫里娘娘们、六哥儿都是宽和的，受不了什么委屈，只是不像在家罢了。姑母和你妹妹也会常常去看你的。别哭了，再哭眼睛可要肿了，就不好看了。”顾如云轻轻拉起顾思窈，拿帕子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牵着她出去了。
赵陶陶这日下午一直留在顾思窈房里，静静看着大表姐指挥女使们收拾箱笼，等一切物事都收拾好了，只等着顾府的马车来接顾思窈回去。
顾思窈知道赵陶陶有话对她说，便让伺候的人都下去，牵着赵陶陶的手在床边坐下，问：“陶陶相同我说什么？”
赵陶陶握着她的手，平静地说：“大姐姐，六哥是个宽厚的人，他日后必定不会薄待你。只是大姐姐，你要知道，六哥以后会是官家，他的后宫还会有很多娘子，娘子们会同你争六哥的心、争六哥的时间，你想清楚了吗？”
顾思窈柔婉一笑，抽出一只手来替赵陶陶理了理发髻，柔声道：“我知道，可我不愿意多想以后的日子。现在你六哥眼里有我，觉得我好，那样温言细语的同我说话，对着我笑，我心里就高兴，想多和他在一起，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不总是说要过好现在的日子吗？”
“大姐姐，我只是盼着你活得自在、幸福。”
“我知道，大姐姐什么都知道。”顾思窈嫣然一笑，把赵陶陶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