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和如梦初醒般脱口而出:“文家定要说是阿姊不能生育,且文家尚的是宗室郡主,无旨不可纳妾,故韩国公长房嫡子这一脉,……”
赵家人都爱拍案而起,果然赵允程闻言愤怒地把桌子拍得“旁旁”响,却又激愤地不知该骂谁,骂些什么。
“如今,阿姊忽逢变故,和文姐夫又还有情义,她此刻心头必定是千头万绪,做不了决定的。文姐夫的身子这样拖下去,文家和外间所有的责难都会推给阿姊来扛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姊还有活路吗?何况,若文姐夫好不了,我估摸着,半年一年间,阿姊对他的情义也就消磨干净了,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到了决裂的时候,不论宫里还是坊间,咱们得替姐姐把对错责任辩个清楚明白。”
“一切还是得看阿姊自己的主意。”赵允和闷不作声地垂头想了许久,也明白事情很难有转圜,出嫁短短三日,从小金尊玉贵的赵蓁蓁都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遑论漫长的余生都要在文家渡过,他如何忍心让姐姐受这样的罪?袖袍下的一只手紧紧拽成了拳头,直想闹上韩国公府去,把姐姐接了回来。
“是,若阿姊甘愿忍受下去,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和离;但阿姊若能早下决断,我们须给她能全身而退的利器。”赵陶陶也“砰”一声拍了拍桌子,语气无比坚定。
“你有什么主意?”赵允和问道。
“我是这样打算的,哥哥们看,这样做是否可行?……”
兄妹三人关在房里,仔仔细细商量了个计划出来。赵允和这几个月跟着徐海和刘大忙着工坊、开设新铺子等事宜,很是涨见识,领略了好些街市勾当的智慧、也识得了些帮闲跑腿的人物,说是风就是雨,当下就出了府去安排行事。
午膳时,赵允程问:“陶陶,你方才为何说估摸着半年一年间,二妹妹的情义就能消磨干净了?”
赵陶陶看着大哥清亮的眼睛,他又没开窍,她现在年纪还小,无法展开讲述关于人性之恶的预测,讲出来定要吓着大哥哥,斥她离经叛道。只能叹息一声,摇摇头,缄默不语。
这边,赵元梧夫妇陪着女儿女婿去了韩国公府。马车径直进了二门,没想到韩国公府的管家邱福海已经在门里面侯着了,见车驾进了门,这位邱管家不紧不慢地迎过来,等赵元梧下马,唱了个大喏:“王爷万安,王爷陪着郡主来了?”
赵元梧大步走到马车边接住顾如云和大女儿下车,也不多话,只说:“请你家国公爷出来相见。”
“国公爷和夫人在花厅候着王爷和娘娘呢。”邱管家皮笑肉不笑,一副满有成算的样子。
赵元梧夫妇对视一眼:原来人家是早就等着咱们登门谢罪呢,心下皆是鄙夷。
韩国公文暄是大中祥符6年才承袭的爵位,是故老韩国公的长房嫡子,其下还有一个庶弟文晏。文暄结发元妻齐夫人生得三子,可惜的是在第二胎生双胞兄弟的时候,齐夫人产后血崩而亡,诞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为身体过于孱弱未及周岁便先后夭亡,留下的长子文邦国在十岁那年去嵩阳书院的路上,被人劫走,从此了无音讯。那文邦安便是文暄继室徐夫人所生的第二子,也是韩国公府如今唯一的儿子。
待到花厅时,赵元梧夫妇远远只见韩国公文暄降阶相迎,正欲让文暄请出徐夫人,两家人关上门好把事情说个清楚,进到花厅,却见徐夫人堂而皇之地坐在堂上吃茶,见赵元梧夫妇入内,也只缓缓起身,微微屈身福了一福算了事。
女使们奉茶后,文暄遣退了仆役们,赵元梧便说:“子厚兄当知我夫妇过府何事吧?”
文暄满脸的尴尬,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他身边的徐夫人冷笑一声,斜着眼说:“即便王爷娘娘今日不来,国公爷与我不日也要过府来寻两位的。”
文暄瞪了徐夫人一眼,道:“闭嘴,我正与王爷在说话,哪有你一个妇人插嘴的份儿。”复又极为勉强地笑着对赵元梧说:“儿女间的事,让他们小两口回屋自去说吧,咱们做长辈的,……”
他话没说完,徐夫人又开口高声说道:“儿女间的事?我的国公爷,既然今儿亲家王爷娘娘也来了,不如咱们把话拉拔清楚吧?这是儿女间吵架拌嘴的小事吗?这是把咱们府里的脸都给丢光了!”
顾如云昂起头,死死盯着徐夫人,问:“我倒要问问清楚,徐夫人,你们府上丢了什么脸?”
“娘娘,您还真敢问!”徐夫人蓦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孙妈妈。”推门进来个一身靛蓝的粗壮婆子,走到徐夫人身边,给堂上众人见了礼。
“东西呢,呈给娘娘看看。”徐夫人话音刚落,文暄急忙把孙婆子喝住,面色幽暗,耐着性子对徐夫人说:“你非要两家撕破脸吗?这事儿连问都没问过蓁姐儿,你这做婆母的就能断定是蓁姐儿的错了?”
徐夫人甩手格开文暄,冷笑着说:“寻常事你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这是你的嫡亲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我耐着性子等了三日了,趁今日亲家上门来了,正好拉扯清楚。”
顾如云闻言不由得心里发笑,面露愠色,扬声问:“徐夫人想如何拉扯清楚?”
“我家给你们宁王府留着颜面呢,这也是顾着宫里的体面。你家郡主嫁进我家时是不是完璧之身,大约王爷娘娘心头是清楚的!就请娘娘今日进宫去求见圣人,求圣人与我儿赐婚,再娶一房平妻进门。我便丢开手对外间闭口不谈,你家蓁姐儿要是想娘家,圣人赐婚后她便回娘家;若是她非要赖在我家,就须对新娶的媳妇儿执妾礼,人为大她为小。”
这番话极其厉害,谁能容忍自家的女儿被婆家如此欺头上脸地羞辱?新婚第三日就闹着再娶平妻,与休妻下堂何异?若赵蓁蓁娘家家势略单薄些,大约新媳妇也只有死路一条来自证清白了。
文暄暴怒,上前粗暴地扯着徐夫人的袖子就往后堂拽,却被徐夫人死命给推拒开,几步退到堂前,一把推开被仆役们掩上的门,站在门前,回身傲视着赵元梧夫妇。守在门前的仆役们闻声早就退到十丈开外,不敢来触这位夫人的霉头。
赵元梧气得浑身发颤,有生以来少有的几次想唤人把面前这个妇人拖出去杖责;一旁的赵蓁蓁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双唇紧闭,呼吸沉重且急促,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花梨木圈椅,指节毕现,几息之后,她强迫自己缓缓平静气息,再转头看看自己的新婚丈夫:那一位瘫缩在椅子里,侧身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外,扭着头不敢看这厅堂之内的任何一个人。
顾如云深深呼吸了几口,缓和了胸膛里几度翻涌的情绪。本以为两家关上门和和气气地说清误会,再为姑爷寻访名医慢慢将养起来,这日子也不一定过不下去,未曾想女儿的婆母竟不堪至此,当堂污人清白,与街市上的泼妇何异?这样的场面,她丈夫不可能吹胡子瞪眼的与一个妇人对仗,那便真是失了体面,要想让徐夫人低头认错,只能靠她。
想到这里,顾如云侧身端起茶,缓缓地喝了一口,稳住心神,轻轻放下,冷笑道:“莫说我女儿是官家亲封的永嘉郡主,便是贩夫走卒嫁女,也未曾闻听有如此蛮横无理的婆母,徐夫人说出这样罔顾纲常的狂悖之语,莫非是失心疯了,以为把我儿捏在手里可以为所欲为了?”
“娘娘,我家夫人也是足足憋屈了好几日呢,且看这帕子。”孙婆子见机,面带得色地快步上前,从袖子里扯出一块雪白无暇的帕子,两三下展开,直勾勾地竟递到离顾如云的脸仅一拳之隔的地方,正欲开口,站顾如云身边的吴嬷嬷脸色大变,伦了胳膊一巴掌给她扇了过去,复又加上一脚把这孙婆子踹倒在地,指着她厉声喝道:“大胆,敢如此对娘娘不敬,你主母的规矩是要上天吗?!”
那孙婆子登时就捂着肚子杀猪似地吆喝起来,吴嬷嬷上去利落的往她屁股上又是一脚,呵斥到:“王爷、娘娘、国公爷在此,你嚎什么嚎!”唬得那孙婆子住了声,半真半假、艰难地起了身缩回到徐夫人身边。
徐夫人看得面红耳热,眼里顿时要冒出火来,她一心以为抓住了新媳妇要命的把柄,即便亲家是王府,那又如何?她家国公爷虽只领了个闲职,也是公爵府邸!且宁王府还能要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儿吗?这等丑事,宗室显贵谁家不是遮遮掩掩地就过去了?若撕破脸,她便一纸休书丢出去,看是谁家颜面扫地?!于是也不顾什么尊卑体面了,骂道:“宁王府好大气势,是想让我家把这桩屈辱生生给吞下去?不能够!如此只配我儿一纸休书,你家这人尽可夫的女儿,我韩国公府要不起,就请王爷娘娘今日就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