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弱是双性人的事到底还是在学校传开了,起初钟成蹊还妄图堵住那帮人的嘴,但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了。
课间最多的声音不再是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又考了第一,而是说江弱是个双性人。
几乎没有人为他难过。
钟成蹊是个粗线条、没什么脑子的人,所以他会被一点小事煽动、影响,加入欺负江弱的行列。但他还算善良,所以在知情后觉得抱歉,想弥补。
学校组织捐钱给江弱做手术,钟成蹊一口气捐了五千块钱。
当然,钱是从他爸那儿骗的,不过事后他爸知道了也没怪他。
郭加航一分钱都没捐,甚至反馈给老师一句:“我连饭都吃不上,你先给我捐点。”
午饭过后,钟成蹊在林孽跟前骂郭加航:“你说郭加航是什么玩意儿?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林孽还在想邢愫,凭什么她妥协一回就又把主动权拿走了?凭什么他老被她牵着鼻子走?他不干!
他在对话框里不断编辑、删掉、编辑、删掉……反复多次,越搞越烦。
钟成蹊看他一直盯着手机,问?:“怎么?手机里有你新婚媳妇儿啊?你老看。”
林孽正在打字,脑袋一片空白,正好钟成蹊说了这么句话,他就鬼使神差地编辑了“媳妇”两个字,发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涨红了脸,立即撤回了。
邢愫从不秒回,应该没看到吧?
肯定没看到,她看手机的频率一直很低,他今天发的消息她明天能看到就很难得了。
嗯,没看到。
她肯定没看到。
谁知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邢愫竟然秒回了:“哪儿有你媳妇?”
林孽看见那句话,不光脖子,耳朵也红了,手忙脚乱地锁屏,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钟成蹊没看懂他的行为:“怎么了?抽筋了?”
都是他闲得慌,瞎说什么废话,林孽把气撒在他身上,一脚踹了过去,差点没把他踹个跟头:“滚!”
晚自习结束,放了学,钟成蹊几个人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
这几天,白天演练场又在试验武器了,中午和傍晚那一会儿,“轰隆轰隆”的,跟打雷一样,几个小浑蛋被吵得睡不着觉,只能认真听讲。
刚认真听了一天,他们就想犒劳自己,准备通宵打游戏。
林孽走在最后头,又在刷朋友圈。他根本没加几个人,所以是想刷到谁的消息不言而喻,只不过大家打不过他,就都没拆穿他。
这时,附近学校的几个女生走了过来,想约林孽他们几个去酒吧,说是卡座订了,酒也订了,就差他们人了。
那几个女生里,有公开喜欢林孽的,也有公开喜欢另一个男生的。
钟成蹊他们几个没有追求者的,想喝白送的酒,就对林孽和另一个男生生拉硬拽,硬是拉着他们改了道,走向网吧的相反方向。
几个女生不断往林孽和另一个很帅的同伴跟前凑,带香味的头发蹭着他们的衣裳,他们都有点烦,尤其是林孽。他刚想翻脸走人,路边突然有车辆的远光灯投射过来,照得他们下意识眯起了眼。
几个人开骂:“谁啊?开远光灯是不是脑子有病?”
邢愫从车上下来,深色的风衣下是一双裸腿,脚上是一双黑色细跟鞋,鬈发没散,挽了一个髻,很松,耳朵边上随意躺着几绺。美人的美果然与发型无关。
禄安是靠近西北的城市,气候干燥,昼夜温差大,但胜在有山有水,故而发展得还不错。
也是因为这一点,西北的军工厂建在了这里,山的那一边是巨大的演练场,偶尔出现些炮轰声,禄安的人都习惯了。但他们都不了解这个行业,也无法想象,此刻这个更适合流连于宴会、品牌活动的漂亮女人,其实来自山的那一边,统领着巨大的声浪。
几个男生都看傻了眼,尤其灯光投在她身上,她性感的曲线被勾勒出来,让人忍不住慨叹,像她这样的身材,同龄女孩子还要在社会上磨砺多少年才能有。
她靠在车前,摸了支烟出来,问他们几个:“有火吗?”
钟成蹊看清来人,了,往后退出好几步,跟那几人说?:“走了走了。”
他们当中有人没见过邢愫,就没走,想看看她要干什么,也酝酿着过去给她点着那支烟的举动。
那几个女生更不动弹了,她们这个年纪正是张扬傲气的时候,再加上本来就有点小漂亮、小聪明,向来互相看不起。
这不速之客纵使外貌惊人,但也上岁数了,比嫩她输太多了。有这个想法当前提,她们对她吸引了这么多目光的结果就显得有些不屑。
林孽摸了摸口袋,找到打火机,走过去,挡着风给她点着。
邢愫看一眼那几个妹妹,问林孽:“我没告诉你吗?”
“什么?”
“我要过来。”
“没有。”
“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跟他们约好了。”
“所以他们比你媳妇儿重要。”
林孽听到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这是山那头的大炮轰到他身上了。
看来邢愫是准备拿这件事揶揄他到死了,他抗议:“有意思吗?”
邢愫多无辜:“我怎么了?不是你叫的?”
他那是发错了!这个称呼太尴尬了,别说他没喊过,生活中也没听到过几声。
他懒得跟她说话了,扭头回到他的开黑(游戏用语,指玩游戏时可以语音或者面对面交流)小队。
邢愫看他是不想跟她走了,没勉强,上了车。她不是不能接受被拒绝,所以并不尴尬。
她刚上车,副驾驶座的车门就被打开了,林孽进来了。
邢愫摸了摸嘴唇,悠然道:“你不是跟他们约好了?”
林孽不说话。
“我可不干截和的事。”
“我媳妇儿还在等我。”林孽真的要别扭死了,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
邢愫带林孽回了家,到门口他就不动弹了,看着锁问?:“怎么设置?”
邢愫进门倒了杯水喝,返回来教他。
林孽设置密码时还问她:“你生日多少?”
“没生日。”邢愫从不过生日。
“没生日你哪儿来的?”
邢愫从没过过,那就是没有。
邢歌才能过生日,她不能,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因为偷刮了一点邢歌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就被筷子打头。
那瘀青一个月都没消掉,她对生日又能有什么好感呢?
林孽还在等她说话,看到她放松的神情忽而紧绷,接着整个人的距离感又加了几公里,就像那天晚上她在窗前发抖的样子。他不问了,把门关上,伸手抱住她。
邢愫被一个滚烫的身子搂住,清醒了。
林孽把肩膀借给邢愫,说:“下周篮球赛。”
他身上有烟草香气,和油烟味有区别,说明他带了电子烟,又或许是他来时抽过了。他说话时有薄荷糖的清凉,说明他身上应该有糖。
她把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里,只有一盒薄荷糖,还有一个耳机盒。
她把糖和耳机盒拿出来,吃了一颗糖,然后打开了他的耳机盒。里面没有耳机,她抬起头,也没在他耳朵上看到耳机,便问?:“耳机呢?”
“丢了。”
“那还带个空盒子?”
“今天丢的。”林孽不想跟她聊耳机,从她手里把耳机盒拿走,放在桌上,双手托住她的腰,又说了一遍,“我下周篮球赛。”
“需要我给你买点什么?”
“要什么我自己可以买。”
邢愫装傻:“那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
邢愫突然想起小花园的花该浇水了,挣脱他的手,换鞋去空中花园浇花了。
林孽一天能被她气死八百回,逐渐习惯并找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忍,然后逼她,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追过去,把她手里的喷水壶拿过来:“你大晚上浇什么花?别想逃避。”
邢愫靠在露天沙发的靠背上,双手交叉抱臂,问?:“那你想要什么?”
林孽放下水壶,走过去:“不要钱能买到的。”
邢愫拉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腹,仿佛在数他有几个斗:“钱买不到的我也搞不到。”
林孽看她是要装到底了,咬了咬牙,明示她:“门票三十块钱,家属免费,还是VIP座位。”
篮球赛因为是市体育局、球类运动管理中心和几所学校联合创办,所以他们有机会到体育馆比赛,但因为没有赞助商,所以要收取一些门票费。所幸想看他们比赛的人很多,没人在乎这三十块钱。
邢愫就说了:“三十块钱?这么便宜?”
林孽不理她了,谁爱理谁理,他就不理了,打死也不理了。
他越想越气,就一个人走到离她最远的地方生闷气去了。
邢愫淡淡笑着,转身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林孽还在小花园,花园小几上的烟灰缸里多了三个烟蒂。
她擦着头发走过去,双手扶着小花园到室内的门,问他?:“冷不冷?”
林孽想了半天,觉得她或许是真没听懂,她直来直去的,就喜欢开门见山,他太委婉了。
理由又给她找好了,然后他直接问:“你去不去看?”
邢愫迈过门,来到他跟前,用擦头发的毛巾盖住他的脸,给他擦了擦,然后捧起他的脸:“去。”
林孽笑了,搂住她的腰,脸贴上她的小腹。
邢愫能感受到他的反应,但她不提,她等着他提。
林孽也不提,直接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吻上去,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邢愫。”
邢愫迷迷糊糊:“嗯……”
林孽咬住她的鼻梁:“邢愫。”
“干什么……”
“邢愫。”
“说……”
“谁是弟弟?”
“我……”
篮球联赛终于来了,林孽在休息室里盯着手机看了十多分钟了。
钟成蹊拿水过来,递给他一瓶,问:“姐姐说她来吗?”
不来。邢愫临时有事,出差了,过来是不可能了。但人总是喜欢骗自己,所以林孽就老盯着手机,生怕邢愫的事情处理完了,改变主意了,可他没有看到消息。
到点了,工作人员进来叫人,教练最后给他们打气:“放平心态,不要有负担,不求名次,只求战得痛快。”
看样子是等不到了,林孽把手机放下,实在气不过,骂了句什么。
教练刚说完话,听到他骂人,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意见:“骂谁呢?不想战得痛快?”
钟成蹊连忙找补?:“不是不是,教练,他的意思是,不能不求名次,咱们哥几个出马肯定给您拿第一。”
剩下的几个队员也跟着附和,一通溜须拍马。
他们对名次不感兴趣,对教练说的比赛结束后赞助方给每个球队的三万块钱感兴趣,几人分一分也有不少呢。
教练这才没说什么,拍了拍他们几个的肩膀:“行了,上吧。”
林孽状态不好,钟成蹊看出来了,挨着他小声说?:“你别掉链子啊,姐姐不来你还有兄弟啊,你要是搞兄弟心态就太缺德了,虽然咱们志不在冠军,但不拿白不拿。”
林孽就是重色轻友,本来这比赛也是他们硬逼着他来的,当时也没见他们一个个考虑他愿不愿意,现在邢愫不来了,他凭什么好好打?
到赛场上,广播里传来播报员的声音,接着啦啦队暖场,一切准备就绪。
几个学校的后援们把横幅、队旗拉起来,喊起了口号。
钟成蹊还跟啦啦队的人互动,随后拿胳膊杵杵林孽:“看那几个妹妹,全化妆了,还挺好看的。”
林孽不想看,邢愫不来,他球都随便打了,怎么会看别人?
开场,他就带着这个随便的心情随便地打,第一节,他们落后了六分。
教练急了,后援们也把横幅撤了下来。
钟成蹊劝不了林孽,就没有浪费唾沫。
上半场结束,国际精英学院落后十四分。
教练气急败坏,钟成蹊已经麻木了。进球全指着他,他不爽,他们能说什么?只能忍。
下半场开始,刚第三节,邢愫来了。
她是从大门进来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指定座位上看比赛,所以有一个闯入这片和谐的人就会特别扎眼。
是钟成蹊先看见邢愫的,他掀起球衣,仰头大叫?:“祖宗终于来了!救了我的老命!”
林孽扭头就看到了邢愫,他们离得不近,可他还是看到了她额前潮湿的发丝。
她可一向精致,妆面永远干净得像是做了永久定妆,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怎么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的。
他活了,第四节结束,他把比分追回了一大半。
邢愫没找到位子,也懒得上观众席去找了,就站在林孽学校区域的前边看完了两节比赛。
学院最近一直有部分人传林孽跟一个开保时捷的女人不清不楚,很多女生还不愿意相信,似乎林孽跟同龄人在一起远比跟这种女人在一起更能叫她们接受。
林孽走向观众席,无视其他女生递来的水,停在邢愫跟前。
邢愫看他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了,下意识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只可惜她没带水,找这个地方花了她太多时间。
林孽问她:“你不是要出差吗?”
邢愫反问他:“你不是要我来看你比赛吗?”
林孽笑,扭头望一眼前边摆着的奖杯:“想要那个吗?”
邢愫看向计分器:“你要输了。”
“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邢愫也笑:“那就想吧。”
林孽单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亲一口她的嘴唇:“等着!”
八支队伍,两两比赛,决出胜者组和败者组各四支队伍,然后组内两两比拼,胜者组第一和败者组第一最后比一场,决出冠亚军。
林孽他们第一场打输了,被分到败者组,他要再打两场,两场都取胜,然后就可以在三天后跟胜者组的第一进行总决赛。
为了把奖杯赢回来送给邢愫,林孽在这三天里没日没夜地训练,他水平已经很高了,却仍然觉得自己还差点才能一挑五。
当然,一挑五不是目的。但是不能一挑五,拿冠军的可能性就小一点,所以他得练,往死里练。
就像林孽不知道邢愫住院的事一样,她也不知道他三天没找她是要为她赢。
不过,他就算找她,她也不见得有空——工作上遇到了点麻烦。
谈笑也出事了,可能是跟家里人发生了点矛盾吧,请了两天假。本来她说好下午来公司,邢愫都为她把会议延后了,她又说来不了了。
邢愫在工作中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就到她家走了一趟。
谈笑开门,带着一身伤还有满地狼藉迎接她。
邢愫眉心抽动,说的第一句话是:“报警了没有?”
谈笑没答,光着脚,避开碎的家具、摆件,走到门已经掉下来的冰箱前,拿了瓶葡萄酒,然后蹲下来,扒拉开一地玻璃碴子,挑出两只完整的杯子,各倒了点酒:“不洗了,别嫌弃。”
邢愫在原地站了会儿,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谈笑没制止,但也没默许:“没用,当晚派出所就来人了,最后让我们自己调解。”
邢愫问她:“你就没辙了?”
谈笑知道邢愫现在一定恨铁不成钢,觉得她窝囊,可她能怎么办呢?她把酒喝光,眼泪掉下来。
她用双手掩住脸,无声哭了一阵,开始讲她一直不曾说出口的过去?:“我出生在一个特别传统的家庭里,就因为未婚怀孕,所以我必须领证结婚,不结我爸妈就用自杀威胁我。
“我也想过,这都什么年代了,文化普及到这种程度,怎么能还这么食古不化呢?
“我就劝,明着,暗着,潜移默化,劝了这些年,结果却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跟他们一样用生命威胁,他们也不动摇。
“我只能依言把证领了。
“当时我跟我老公为了事业没办婚礼,但双方老人有在各自老家办酒席,算是对外承认了我们的婚姻关系。
“结婚后,我忙于工作,没照顾好身子,孩子掉了,我就开始过跟鬼一样的生活了。”
谈笑看着邢愫,很茫然:“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他和他爸妈、我爸妈态度上的一致。
“他们都觉得我错了,可那时候我是全家人的经济来源,我如果不工作了,他们吃什么呢?
“我是没保住孩子,可我又不是不能生了,我是犯了多大的罪,要受亲生父母的冷落?要被他们劝‘你现在孩子没了,在婆家肯定抬不起头,你就受点委屈,他们要发脾气你别顶嘴’。
“这是我亲妈说的话,你敢信吗?
“我老公也是在孩子没了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只是冷嘲热讽,后边甚至动手了。当然我也不是没还手,但就因为我还手了,我爸妈现在觉得他们在老家头都抬不起来了——
“女儿是个泼妇,生不出孩子,还在婆家闹得鸡飞狗跳。”
可能谈笑自己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思想活在封建社会的人,她平日那个自信迷人的样子已经找不到了:“你之前问我,我就不怕死在他们手里吗?
“可是邢愫,这世上有一种人比恶人更可怕,他们会磨掉你的信心、意志、正确思考的能力,却能让你觉得他们是为你好,你会变成这样是你走错了路,他们所做的一切你不能理解的事,其实是在帮你悔过,给你指引正确的方向。
“如果这个人是旁人,你暂时被蒙蔽,或者暂时觉得有理,但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突然醒悟,然后从旋涡中挣扎出来。因为我们都知道,旁人不为我们生活,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可是,这个人是你的亲人。
“他们就这么用言语,用著名的‘为你好’教育来伤害你。你觉得你能逃吗?
“拿我妈说,在我的婚姻里,她没起到一回好作用,好像很可恶。
“可是她会因为我胃疼半夜出去给我买药,为此摔了跟头,腿摔出后遗症,却不告诉我,自己忍受着这份委屈。
“还有我爸,他会为了我在婆家不显得寒酸,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跟我妈去租小商店的二层楼住。那地方冬天冷、夏天热,近年来,他们身体上的好多毛病都是这么来的。”
邢愫就是因为知道,过去那些年,才没怎么死乞白赖地劝她。
她自己爸妈是那种一点好都让她记不起来的,因为有这个前提,所以她可以彻底摆脱他们,也并没有那种功成名就后回老家装一装的冲动。对于她来说,彻底脱离原生家庭以及相关的一切,才是保护自己的做法。
而谈笑跟自己不一样,她心软,父母也确实有好的地方,所以她才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她劝谈笑好劝,教也好教——离婚,跟父母断绝关系,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谈笑可以做,还用得着别人来劝?
谈笑比她清楚,无法改变现状是在慢性死亡,可又有什么用?谁又不是在清醒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呢?
邢愫没喝谈笑倒的酒,谈笑自己端起来喝了,喝完趴在桌上:“落差很大吧?我看着很酷,竟然会因为家庭矛盾把自己弄成这样。”
邢愫倒不觉得有什么落差,就连她这种“孤儿”,家庭矛盾都是避免不了的。
谈笑自愈能力很强,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人就好多了:“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
邢愫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谈笑最后还是会不明不白地跟他们和好,并且不会沟通这次矛盾的错误方在谁,也不会有谁反思、道歉。
他们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归于好,然后在不久的将来,又因为类似的问题,继续今天所发生的每一幕,无限循环。
林孽顺利拿到败者组的第一,有幸跟胜者组的第一一决高下。
邢愫因为要处理一些烂摊子,总决赛真不能到场了,不过这一回,她把林孽安抚好了。
林孽很多时候都像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喂饱了就消停了,邢愫也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总决赛开始之前,林孽给邢愫发微信,要鼓励。
前不久,邢愫才送他到赛场,下车前还让他抱了很久,这还不叫鼓励?
她不给了:“要那么多鼓励,你要是输了,拿什么还?”
“我不会输。”
“盲目自信是病。”
“那这样,输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邢愫对他也没什么要求:“那等你赢了我把鼓励给你补上。”
林孽不满意:“真小气。”
邢愫笑:“是啊,就是这么小气,你不服去找大气的啊。”
林孽生气,把电话挂了。
邢愫治他完全用不着脑子,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上心,还会表现出来,压根藏不住。
她笑了笑,随手翻开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钟成蹊给她发的截图。截图内容是他们学校的论坛和微博,跟帖、评论全是说林孽吃软饭,被人包养了。
她平静地看完这些东西,没问林孽的想法。估计林孽不知道,而她也不在乎,林孽敢当众亲她,那就是做好了面对这些声音的准备。
他若没做好准备,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员工工作不好,她会批评、会管理,或者帮他重新规划,找到适合他的职位,实在找不到就让他滚。
林孽不是她的员工,他做什么都好,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归她管。
这时,钟成蹊又发来新的截图,截图内容是他和一个叫蒋纯的人的聊天记录——
蒋纯:“惠惠哭过了,哄不好。”
钟成蹊:“那我也没办法。”
蒋纯:“那女人到底是谁啊?干吗的?看着不像好人啊,是不是玩弄林孽啊?林孽别被骗了。”
钟成蹊:“不是你想的那样。”
蒋纯:“那惠惠怎么办啊?”
截图到此为止,邢愫看完,钟成蹊的新消息发过来了:“姐姐,你看吧,现在我们学校都乱成一锅粥了,从比赛那天开始,群消息就没停过。
“以前也有胡编乱传的,但那些假料都没有林孽的回应,也没证据,所以都没活几天。
“这回可是他实打实地做出了……嗯……那种举动。
“那天你也看见了,几个学校都疯了,那阵仗确实太大了。”
自从邢愫加上钟成蹊的微信,他就没少自告奋勇地把林孽的在校消息汇报给她。她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也都会看,其中比较喜欢他发来的偷拍照。
林孽在偷拍镜头里有点糊,但就是因为糊,边缘羽化,他漂亮得简直不像个真实存在的人类。
她往前翻翻,看钟成蹊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她一条都没回过,就回了句:“你不比赛?”
“哦,我是替补,目前轮不到我。”
“几点结束?”
“你要来接他吗?”
“不。”邢愫应该赶不过去。
钟成蹊就回了个“哦”,顺便把比赛结束的时间告诉她了。
邢愫从工厂回到公司,签了几份合同,看了几份文件,喝光了两杯咖啡,稍闲下来,拿起私人手机。
她有很多手机,经常带两部,但因为私人手机没人找她,就总是没电的状态。而且她就算是要看私人微信,一个手机也可以同时登录两个号,随时切换就行了。
但最近她的手机都是满格的电量,有些消息她不见得会回,但要看到。
她在朋友圈刷了一圈代购、柜姐的动态,看到她熟悉的一个耳机牌子出了新品,但显示缺货。她正要看详情图,看看是什么新品这么抢手,助理突然敲门提醒她下午四点有会议。
会议?她皱着眉点开备忘录的插件,看到助理给她标记了时间。
她竟然把会议忘得死死的……
四点开会,林孽的篮球赛决赛四点半结束。
会议室里,邢愫有些心不在焉,工程师一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前两次都说没有。
到第三次,她站起来,收起图纸夹进文件夹:“是,所以我要先走一步,剩下的工作我们改天再聊。”
就像上次,她为了去看林孽的球赛,工作都没完成就从外省赶回来,被孙耀武一通说。这一次,她丢下了全会议室的同事。
从军工厂出来,她收到了钟成蹊的微信,他们输了,是亚军,没有奖杯。
邢愫表情平和,上了车,找林孽的想法突然没那么强烈了,她觉得他不见得想见她。最后她还是改变了方向,回了家。
林孽比赛结束后没有联系邢愫,却在晚上八点多出现在她家门口。
邢愫跟林孽最常面对面的背景就是她家门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的画面总像一幅古老的油画,仿佛历经千年,吸收了很多故事,显得极富深意。
她靠着门框,抱着双臂,先开口:“输了。”
林孽把藏在身后的奖杯拿到身前,递给她。
“哪儿来的?”邢愫不觉得钟成蹊在骗她,他不敢跟她开玩笑。
林孽把奖杯硬塞在她手上:“你别管。”
那邢愫不要:“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的?”
“答应你的给你了,你管我怎么来的?”
“没听说输了还能有冠军奖杯。”
“你就非得说输是吗?”林孽就不想听这个字。
“哪儿来的?”
她非要知道,林孽才支吾含糊地说:“买的。”
“多少钱?”
“一万二。”
邢愫看一眼这个破铜烂铁制成的、原材料也就值十块钱的玩意儿,向他确认了一遍:“钱多烧得慌?”
林孽被她说得没理回嘴。
邢愫也懒得说了。
两人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林孽说?:“我想给你赢来的,但我太菜了,没打过。”
他的语气还跟平常一样,可就是能让人听出来有些自责、委屈。
邢愫把奖杯放下,走到林孽跟前,手从他腰侧擦过,搂住?:“一万二买这个太贵了,退了。”
林孽:“退不了了。”
哪有退的道理,这又不是平常买东西。
邢愫:“也不是非要奖杯,叫声‘姐姐’我也可以。”
林孽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种癖好:“就喜欢听这个?”
“看是谁叫。”
林孽靠在了墙上,看着窗户,窗台上是月光,它看起来很孤独,他可不孤独。
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问:“我要是不叫呢?”
邢愫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会儿,林孽抽完了烟,转过身,托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姐姐。”
邢愫也靠近他的胸膛:“你不菜。”
她难得那么柔软,林孽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调整过来的心态,因她这么软绵绵的三个字,起死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