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孽在邢愫家待到晚上十点,他发泄完这几天的想念后,躺在地上,头抵着床。
邢愫靠在床头,缓了缓,穿了件衣裳,再趴到床边,从上往下看他?:“去洗澡,我送你。”
林孽睁开眼,看着上方邢愫倒过来的脸?:“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邢愫笑:“你要想留下也可以。”
林孽得回去,这几天姥姥胃不舒服,他不想让她担心,虽然她不见得会担心,但他回去她总会踏实一点。他上半身起来一些,够到邢愫的嘴唇,亲了一口:“我自己回。”
那邢愫就不送了,她也不擅长客气。
林孽本来打算去洗澡的,她这一点反应没有,他反而不着急了,从地上起来,利索地一跃上了床,把她固定在两臂间,问:“不留我?”
邢愫摇头。
林孽就咬了一口她的脸颊,在她苹果肌的位置留下一个牙印,又问?:“留不留?”
邢愫反问他:“我留,你就会留下?”
林孽不说话了。
邢愫摸摸他漂亮的脸,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又说:“你喜欢试探我,可你又怕,怕我的回答不是你期望的,所以总是不等我答你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林孽继续沉默。
邢愫看着林孽,很能理解他亲她的事在他们学校的影响力。如果她在上学时,遇到的男生有这样卓越的一张脸、这么可口的一张嘴,还有这副叫人上瘾的坏德行,她也会喜欢。
那些女生一定接受不了,她们生平第一次心动的男孩竟然被另外一个世界的女人夺走了。
她胡乱想着,林孽突然说:“你留我,我就留下。”
这话有点没来由,邢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他会因为她的挽留而留下。
邢愫本来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消失在嘴角。一次又一次,林孽给她太多次这种直击灵魂的瞬间了。
“留不留?”林孽很温柔,完全不像他。
邢愫当然不留,她很累了,她要休息了,谁知道开口却是:“嗯。”
林孽没让她发现他眼角有一抹喜悦转瞬即逝,表情还保持着他惯有的不以为意,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但这都是他以为,他以为他掩藏得很好,殊不知若是喜悦有声,房间里的分贝已经超出了墙体的负荷。
邢愫明知故问:“这么开心?”
林孽不说实话:“太难过了,你竟然不让我走。”
邢愫笑:“那你还洗不洗澡了?”
林孽要洗,但不想一个人洗,就把邢愫扛了起来,走向浴室。
姥姥收到林孽的消息,说他晚上不回来了,她也就有机会招一帮老太太在家里打麻将了。
她这个人比较自私,基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除了林孽。平时她再为所欲为,也会顾虑林孽的感受,尽量不影响他。所以他在时,她打牌的时候少。现在他不在,那她可不得安排起来?
这帮老太太凑到一起就是嘴碎,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
有人问:“你家丫头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姥姥摁一下麻将机的洗牌键,瞥她一眼,开口就是难听话:“干你什么事。”
她们都习惯了姥姥那张破嘴,倒不介意:“我听说那沙场老板的沙场开不下去了,前两年还能钻空子使关系,想想辙,这两年管得严,是一点油水都榨不出来了。你女儿跟他那日子不好过啊,你这边有大把存款,有那么多套房,实在不行就接济下,跟丫头缓和下关系。”
说话的老太太早前是这边中学教书的,退休以后再也不碰书本了,但改不了那个一本正经的说话习惯,而且不怎么会看眼色。姥姥明显不想提女儿的事,她说起来却没完没了。
有眼力见儿的看姥姥脸色越来越难看,截了她的话:“听说你儿子被调到机关上班了?”
老太太还有点得意:“是他们老师看得起。”
“是部队好待还是机关好待?应该都挺辛苦的吧?”
老太太也不懂,这部分内容是要求对家属保密的,但她可以不懂装懂:“肯定机关好待啊。”
接着,她们扯了几句哪儿也不挨哪儿的话。
姥姥专心打牌。
她并不是那种在闲话跟前只出个耳朵的人,但今天就做到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胃不舒服,人就蔫了,也可能是外孙没回家,她多多少少有些惦记。
“我们家老二在工业公司,他说人才缺口就没补上过,往后要提升待遇了,估摸着那些搞科研的好日子要来了。”
“哪个工业公司,西北吗?”
“西北集团是几大财团之一啊,涵盖行业不只工业啊,什么轻重工、房地产、通信、金融、人工智能啊都有。她说的是主工业的企业吧?”当过老师的老太太说。
“我也不知道我们老二在什么企业,就知道是工业公司。”
“欸,这个西北集团,跟咱们这边的是不是一个名啊?”
“是,西北第一武器公司就是西北集团的子公司,那研发基地不就在图郧区吗?隔三岔五‘轰隆隆’的声儿就是山后边的军工厂传出来的。”
“嗐,我们这一天天的除了菜市场就是麻将馆,谁关心那个啊。”
有人说:“谁家有搞科研的孩子,长大以后专攻这一块儿,就会对这些了解得多一点。”
“施琪那孩子要是好好上学,应该是个什么学家了吧。”
姥姥没说话。
这个话题在姥姥的沉默中结束,她们又开始聊起了家常。
打完牌,她们都走了,姥姥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随身听,是她女儿施琪的。里边的磁带是施琪以前翻录的莎士比亚歌剧,姥姥摁了播放键。
播放到一半,出现一个青年的声音,他说:“你想让我学数学吗?”
然后是施琪的声音:“我不管你,是我自己想学,他们都说女人不适合学数学,我想证明女人没什么不适合的。”
接着是一阵杂音,然后是闷哼,施琪很小声地说:“你吃到我头发了!”
那个青年说:“你不用证明,你干什么都很合适。”
施琪笑得很甜:“你少哄我。”
“真心的。”
“我才不信呢。”
“我没说过假话。”
“那我怎么知道?”
“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那就是真心的。”
施琪好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有说话。
接着好像是青年拿走了主动权,把施琪压在了身下。
施琪娇羞地躲他:“不给你亲!”
然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那个青年抓到了她,把她困在了怀里,随即便是他蛮横地要求:“施琪,说你爱老子。”
“我不说。”
“说不说!”
“我就不说!”
“不说生吃了你!”
“你别乱动,你弄疼我了!浑蛋!”
“说你爱我!”
“我不爱你!”
“那我就把你办了,你信不信?”
“林又庭!你有病!”
“相思病。你去参加什么学术峰会,一走就那么多天,你不知道我见不到你要疯?还是你就想看我为你疯?你怎么这么恶毒?”
施琪笑得可开心了:“你想我?那你要不要去上学?”
接着是一阵沉默,那青年的声音远了:“我不上学配不上你吗?”
“你捡垃圾都能跟我配,只是我希望你上学。”
“上学有什么好?”
“你跟你爸妈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你再不学习,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后面施琪明显在哄,“我给你交学费,你去上学好不好?”
又是一阵沉默,再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动静,最后是施琪吸了两下鼻子的声音,好像是在哭。
这盘磁带录到了底,施琪毕业之前,姥姥帮她收拾房间时,不小心摁到随身听的开关,就这么听到了这些内容。
她还记得,那时她态度坚决,要是施琪铁了心跟这二流子在一起,她就打折施琪的腿。谁知道她这女儿这么叛逆,宁可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也坚决要跟那人在一起。
姥姥那时候已经是把人生的沧桑都经历了个遍了,什么爱情,什么忠贞,都是在扯淡。
人一辈子最好的年华也不过二十来岁,在这阶段渴望爱情她能理解,但她不能接受施琪选择这么一个人,甚至为此可以不顾自己的前程。
她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那个小流氓身上的劣根性是她仅仅听过他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的,施琪的执迷不悟只会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充满挑战性。姥姥生女儿是希望她享福,不是看她来这人间打怪升级的。
姥姥坚信拥有四十多年丰富人生的自己比十八岁的施琪更有说话的资格,就把她锁在了家里,誓死分开他们。
可姥姥忘了一件事,她女儿是个天才,是从小到大都在跳级的那种天才。她锁一次门,施琪就有一百个逃走的方案,最后还是被施琪撬开了门,出走了。
这件事在当年弄得尽人皆知,传了很多种版本,其中说施琪做了沙场老板情人的最像真的。
没过几年,施琪把林孽带到姥姥身边,但没有对姥姥诉说她这些年的经历,不过那时候的姥姥早已经不在意了。
她过得好与不好,姥姥只是看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施琪毕竟是她身上掉下去的肉,何况她早预言过施琪的结局。
今天她们意外提到施琪,姥姥一下回到十几年前,那录音里的对话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她那个忒有“骨气”的女儿,好像还在她身边。
突然,她的胃一阵抽动,疼痛让她松开了手,随身听从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摔烂在地上。
学校里关于林孽的流言愈演愈烈,影响太大,怕闹出别的什么事来,学校承担不起,主任就找了老赵,想让他去了解一下。
临近毕业,老赵不想给林孽添负担。不管这事是真是假,要是他跟林孽说了,林孽肯定不爽,不爽就会影响林孽的状态,现在林孽在学习方面还挺稳定的,他不想没事找事。
可学校不依不饶,在林孽和饭碗之间,他必然选择饭碗,就找了林孽一趟。
林孽不愧是个浑蛋,只问了一句话:“跟学校有关系吗?”
老赵忍着抽他一顿的冲动,尽量语重心长地说:“你从没搞出过这么大的阵仗,非得这时候给我来一出?”
林孽不说话,反正在老赵以及校领导眼里是他不对。
老赵实在忍不住就说了?:“就你这事儿,弄得全校都跟上战场似的,人人效仿,学校不就乱套了?现在没别的话题,都是你在赛场上的行为,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儿请病假了?已经有家长来问了,说我们价值观导向不对。”
“干我什么事?”林孽觉得他们连带学校老师都挺可笑的。
老赵真想抽他了:“你自己数数这一起两起的,我给你瞒了多少事儿了?以前那些没找到源头,你说是假的,我信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你还想跟我说是假的吗?”
“真的假的,有关系吗?”
“对你没关系,你可以一心二用,学习落不下,但别人不行,你无形当中伤害的这些女孩很有可能因此堕落了。”
“堕落也赖我?”
“人家就说是被你影响的,死活赖在你头上,你光扯皮也得扯一段日子吧?你不麻烦吗?就算你不怕,学校不麻烦吗?”
林孽也没有要他为难的意思:“你不用车轱辘话了,不就是又想让我解决这个事儿,又怕直接说让我不爽,我不爽了,以后关于我的采访你就不好意思揽功了。”
老赵脸红脖子粗,那点心事被林孽这么直白地揭露,实在有些无地自容。
林孽看他没话要说了,最后告诉他一句:“我不善良。”
老赵不跟他聊虚的了,推心置腹地说:“有时候,给别人一些方便是积德,我不信你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你。”
林孽也被戳中了心事,第一次变了神色。
老赵恍然想起林孽是跟他姥姥长大的,而他的亲生母亲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传闻。
他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家长都不能一碗水端平,何况我们老师?”
他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回身时口吻变得温和了:“我没教给你什么东西,反而是你毕业后可能会让我获得殊荣。我私心肯定是想让你顺利毕业,所以我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我这一只眼闭不上了,总得跟你说一声。”
林孽不像他那么磨磨叽叽,帮他做决定:“我放几天假,你可以对校长和家长交代了。”
“你!”老赵一口浓痰卡在了喉咙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林孽话说完了,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回身来,说:“如果别人看你一眼就会自杀,你会蒙面吗?”
老赵顿住。
林孽笑了一下,把话说得很是讽刺:“很多人会混淆责任方和被责任方,他看你一眼就自杀,那是他有病,需要治,从头到尾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屎盆子轮到谁也轮不到你。”
老赵皱眉。
“如果因为我亲了别人一口,谁就活不下去了,那换别人亲这一口也是一样的,跟亲这一口的人是谁关系不大。不必把责任推到我女朋友身上,从头到尾都是我缠着她不放。”林孽说完了,“一周后见,赵老师。”
老赵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学校里没人讲这个道理,他也许久没在学校里听到这个道理了。
有些事情明明是错的,但已经错了多年,而纠正是需要代价的,自然就没人纠正了。
他没有对林孽这番话发表看法,照本宣科地说:“请假得让你家长把你带回去。”
这能让那些时刻关注这件事的人得到一个讯息:林孽被学校约谈了,或者精神、身体也受到了一定影响,而且他家长都出面了。总之他在这件事里也不是独善其身的,这样能让那些人平衡一点。
顺便传递给大家一个讯息,他没从捷径通往成功,捷径也不能成功,只有脚踏实地靠自己考学、奋斗,才是正途。
这才是正能量,是学校里应该流传下去的精神,是每个学生最终的归宿。
老赵又问:“是你自己叫,还是我给你家长打电话?”
“我自己叫。”
“行,你去吧。”
钟成蹊在看群消息,林孽赛场事件在几个学区的影响力比什么偶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人,喜欢他的心里酸,阴阳怪气他;不喜欢他的落井下石,恨不能逼得他主动退学。
众人的议论方向包括但不仅限于——
“也不知道那些人喜欢林孽哪儿了,人长得一般,还特能装,嚣张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他跟奚哆哆、刘孜惠她们关系都不浅,又给她们过生日,又跟她们约会被拍到,但你们看他承认过吗?还不是渣?”
“精英学院的‘渣男’之首,你们才知道吗?”
“所以说长得帅有用吗?不还是给有钱女的提鞋?他那个谄媚样儿我都看吐了,还没拿到冠军。”
“哈哈,装样子说要拿冠军,结果没拿到,花钱买了奖杯,怎么那么丢人现眼啊这个人?”
钟成蹊越看越难受,这风向真烦,虽然以前也没消停过,但这些人以前哪敢直接诋毁林孽?怕都要怕死了。这是听到林孽不好过,他们就都幸灾乐祸起来了。
林孽回来拿上手机就又出去了,钟成蹊叫他,他也没理。
班里有人看林孽跟没事人一样,慨叹他的抗压能力:“朋友圈和微博都沦陷了,他们还编了一套文案,把林孽寒碜得没法看。”
钟成蹊看事情发展得越来越不好控制了,再一次自作主张地告诉了邢愫。
他不知道邢愫能不能解决林孽的困境,但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她总得知道原委和林孽为她承受的压力吧?
林孽给邢愫打电话,第二次才打通。
邢愫正在军工厂,其实不方便接他的电话,但林孽几乎没在她工作时间给她打过电话,她怕他有事,就抽出一小会儿接了一下。
电话接通后,林孽有很长时间的沉默,在邢愫第二个“说”字出来后,才说:“没事。”
“那你给我打电话?”
林孽说话的声音降低了许多:“打错了。”
邢愫可没有刨根问底的毛病,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这个电话相比他们往常的任何通话都莫名其妙,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结束后,自然挂断了。
邢愫这才看到钟成蹊的微信,发来的全是别人语言暴力林孽的截图,究其原因还是他在球场亲她的那件事。
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在他们学校掀起点波浪,但她低估了林孽的影响力。
他们这种程度的诽谤已经触犯了法律,可显然他们浑然不知。
粗粗看完一遍,她没心思工作了,摘了面罩,脱了防护服,走向办公室。
她在工厂的办公室里换完衣服,匆匆上了车。
发动车子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林孽打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他一定很委屈,他只是喜欢她,走向了她,接受自己的心意,跟随自己的心意亲吻了她,就让人诋毁成了这样。
她都没舍得欺负太过的人,这些人是不是过分了啊?
林孽给邢愫打电话是想她充当他的家长,但又想到这本来是跟她无关的事,把她牵扯进来干什么呢?所以,他就在电话接通后改变主意了。
他其实有一点不舒服,因为老赵的反应,因为所有人的反应。
如果真的是他影响了别人学习,他接受谴责,但他们真的因为他影响学习了吗?
无中生有。
他们只是因为喜欢他、讨厌他,在这件事发生后产生了嫉妒、幸灾乐祸的情绪,从而编造了一个“影响他们学习”的借口,想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捧起一个人不容易,毁掉一个人却不要太简单,一百个人对一个人的时候,无论这一个人多有理,最后也是这一百个人的胜利。
乌合之众当然不掌握真理,但乌合之众掌握舆论压力,舆论压力下都是牺牲品。
学校也好,高级组织也罢,都承担不起“民众的声音”这一巨大的压力。
老赵妥协了,所以他强摁着林孽的脑袋,让他给这些乌合之众“磕头认罪”。
一群人的道德绑架,林孽怎么赢啊?
所以他不抱希望了,随便学校怎么处理。
就算是承担了“影响了别人的学习和身心健康”这个罪名,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也有那么多罪名了,多一个不多,不是吗?
他蹭了蹭鼻子,把手机关机了。
他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会儿。
以前也有一些不好的声音,说他这人又穷又横、目中无人。那时候他就不明白,他连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人为什么不关注关注自己呢?长了双眼睛为什么总要放在他身上呢?
开始他也难过,不理解,甚至想,那他笑了,结果会让他们满意吗?
不会。
他们总能找到理由反驳,反正他干什么都不对,他们就要针对他,议论造谣,出卖他的个人信息,撕毁他的试卷,偷走他的饭卡……
他只能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凶恶,坐实那些用在他身上的片面之词,渐渐像他这个该死的名字一样,充满罪孽。
时间长河悠悠扬扬,这么多个春秋过去了,他已经学会熟练地应对这些没来由的恶意,并在自己身上砌起一堵金刚石做的墙了。这样别人走不进来,他也走不出去。
每当这种对世界失望的情绪侵蚀了身体,他都会钻牛角尖,明明想得通的问题又都想不通了。
比如这些人为什么要伤害他,比如妈妈为什么不要他,爸爸为什么不要他。比如,为什么邢愫先招惹了他,却是他陷得更深。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刘孜惠和蒋纯来找林孽,林孽没见,钟成蹊替他去见了一面。她们名为关心,话里话外却还是想知道林孽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钟成蹊喜欢过蒋纯,不想跟她撕破脸,配合着说了两句她们爱听的话。
她们人一走,有人从前门伸进来一个脑袋,说:“林孽!你们班主任找!”
林孽起身往外走,大大方方。
他已经想好怎么跟老赵说了,反正就是没请来家长,爱咋地咋地。可他没想到,他会在老赵的办公桌前看到邢愫。
顿时,他组织好的语言全哽在喉咙里。
邢愫不知道跟老赵说了什么,老赵态度翻了个天,没再提赛场的事,也没再拿出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只说了句:“你去送邢女士出去。”
邢愫走向林孽,说:“走吧。”
林孽还没回过神来,可她的话很有魔力,他不需要听清楚她说什么,也能鬼使神差地随她而去。
快到门口了,杨施含跟她朋友正好从校外回来,跟林孽和邢愫狭路相逢。
杨施含恨透了他们——林孽、奚哆哆、这个女人。
她觉得她的悲惨人生都是他们一手造就的,完全忽略了林孽或许都不知道她是谁。
她哼哼两声,三个字从牙缝里钻出来:“狗男女。”
林孽听见了,邢愫也听见了。
二人行至车前,邢愫停住,摸了摸口袋,发现丢了东西,扭头跟林孽说:“等我一下。”
林孽想问她丢了什么,帮她去拿,但没她动作快。
邢愫回头追上杨施含,把她扯到教学楼后,摔在墙上,一手拽着她的头发,一手薅住她的衣领,说:“狗男女?”
杨施含被邢愫这番动作弄得思路跟不上节奏,掉线了半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生存本能更是让她害怕得发起抖来。
邢愫也实在对得起她这么害怕,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她的脸上顿时显现一个红肿的巴掌印,疼痛席卷了她紧张的心情,她眼眶里很快汇聚了一汪水。
邢愫又在她另一边脸上甩了一巴掌:“再说一遍。”
杨施含被打傻了,灰白的嘴唇紧闭,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邢愫捏住她的脸:“你妈没教过你人话怎么说,我来教你。”
说完,邢愫甩掉杨施含那张看不出骨气的脸,掉转了脚尖。
邢愫朝校门外走去,心头百感交集。
莫须有的罪名非要林孽承担,非要他认错,这就是暴力行为,就是这帮施暴者利用个人权利以达到私人情绪发泄的暴力行为。
他们只是因为讨厌、生气,就把林孽推上了刑场。其实就算林孽跟她谈了恋爱,就算他荒废了学业,那毁掉的也仅仅是他自己的人生,与他们何干?
何况林孽一直那么优秀,优秀到他们望尘莫及。
自己的私事被大众审判,林孽一定很难过吧?一定是的。
邢愫也不是很理解林孽老师那句“没法跟其他同学交代”,林孽要跟谁交代?为什么要交代?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我因为在校外的一场业余比赛上亲吻了喜欢的人,给众多同学的心灵造成了伤害,导致你们没有心情学习,我大错特错,跟你们道歉。还有另一部分一直讨厌我的人,我总算给了你们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感谢你们摇旗呐喊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也很抱歉因为对我的讨厌,影响了你们的心情,让你们烦躁、充满怨怼。为此,我郑重道歉,希望获得你们原谅?
是这样道歉吗?
道理是这么讲的吗?
我喜欢他我有理?
我讨厌他我有理?
凭什么呢?
倘若他从此一蹶不振,谁能为他的未来买单呢?哪一个可以呢?
邢愫的心抽动了一下,铺天盖地的疼侵略了她浑身上下的神经元。
邢愫出来时手里什么也没拿,林孽怀疑她回去的目的了:“你干什么了?”
邢愫没重复丢东西的谎话,说:“干了点好事。”
林孽不信,他认识邢愫那么久,她就没干过几件好事。
就在她要上车时,他把车门关上了,然后靠近,把她摁在车门上:“你干什么了?”
邢愫最喜欢他这种问题了,他老以为他能威胁到她,像极了肚兜小的时候。
她说:“你猜啊。”
林孽想知道,气急败坏了:“事不过三,邢愫。”
邢愫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林孽咬着牙:“你别让我问第三遍!”
“你可以不问的,宝贝。”邢愫靠着车门,伸手摸了摸林孽光滑的脸蛋。
宝贝。
林孽脸红了,心跳也快了。
邢愫就喜欢逗他,看他害羞、别扭,她就很快乐。
她喜欢极了这个样子的林孽,拉住他的手,小声说:“怎么了?很热吗?脸这么红啊?”
林孽讨厌她:“邢愫!”
“嗯,我是,怎么了?”
林孽非常讨厌她:“你不能老这样!”
邢愫笑了笑,突然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膛。
除了演戏时,她从不会那么温柔,但这一次,她没有演?:“我怎样?”
林孽气消了,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你老让我想。”
真委屈呢。
邢愫只微笑着,没有说话。
学校铃声响起,学生陆续从校门口出来,她松开了林孽:“你是跟我走,还是回去上课?”
这有必要问?他说:“我跟你走。”
邢愫晚上还真不能跟他在一块儿,孙耀武找她吃饭,应该是有事要谈。她便说:“你先回去上课。”
林孽瞥她一眼:“你早就想好了让我回去上课,那还问我?”
“你不是老怨我什么都不问你?”
林孽愣住。
邢愫最近变化很大,肉眼就能看出来。
他突然有些紧张,她是变了吧?是吧?她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是啊,她变了,她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在为他改变。
邢愫看一眼不远处,有些人假装在聊天、等待,其实一直在偷偷瞄向他们,根本掩饰不住那点窥探欲。
她转回头来,问林孽:“在校门口跟人亲过吗?”
林孽还在想她上句话,没注意听:“什么?”
“在校门口亲过嘴吗?”
林孽听清了:“没有。”
邢愫攥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弯了腰,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了他,就像他在篮球赛场上强吻她那样。
她说:“现在亲过了。”
林孽这一次掉线,许久没连回来。
直到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入他耳朵,他扭头看到他们丰富的神情,终于反应过来邢愫干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干。
“扯平了。”邢愫用拇指擦掉他嘴唇上的口水。
林孽刚因为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嘴被校园暴力了一场,邢愫这举动等同于火上浇油,他却不能埋怨。因为她在承认他,她终于愿意公开承认她对他的感情了。
“不要太惊讶,那就假了。”邢愫说,“你老师说不用家长来接你了,你想在家待两天,随时可以。”
林孽自动屏蔽了她后半句话:“你是气他们,还是为我?”
他明知道邢愫那张破嘴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但他还是想知道,想确认,即便失望他也认了。
邢愫想了一下,说:“他们又没有惹到我,我为什么要气他们?”
她当然是为某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林孽听得懂话,知道她在表达什么:“你……”
她说话总是三分真、七分假,林孽在她的迷魂阵里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信了,相信使他愉快,这些天被造谣的烦躁一扫而光。
邢愫看到他眉间那团愁云淡了,她因他这事而显得有些笨重的身子也轻巧了许多,说:“你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就先走了。”
林孽还看着她,也不说话。
邢愫准备上车了,结果刚打开车门就被林孽抓住了手腕。她抬头看向他。
林孽猝不及防地把她抱起,在她额头、眼睛、脸颊亲了很多下,然后叫了她一声:“邢愫!”
邢愫嘴角含笑:“干什么。”
“邢愫!”
“嗯。”
“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吗?”
“没有。”
“现在补上!”林孽再次捕捉了她。
他没敢告诉邢愫,其实不只是喜欢,可他不敢。邢愫才愿意承认他,他要是得寸进尺,她不想要他了怎么办?
周围人比他还疯,路都不看了,就看他们。
他们起初也想不通林孽身边那么多女生,他自己家庭条件也不差,为什么要选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看到那女人迷人的身段,性感又不媚俗的眼神,偶尔丢出一两个小女孩似的俏皮姿态,又懂得给对方发挥的空间……她厉害,但不必随时都厉害,有进有退。
他们就懂了。
——谁不喜欢这样的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