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宠物会掉眼泪吗
苏他2025-11-10 14:2812,140

  

  

  

  中午,林孽去了一趟邢愫家,等她朋友把小狗送过来。

  她朋友看到他还有点惊讶,又退回去看了看门牌号,说:“这是贺先生家吧?”

  林孽纠正她:“邢愫家。”

  那人点点头,把怀里抱着的小狗交给他:“早上喂过了,晚上那顿别喂太多,可以给它吃个罐头、喝点酸奶。麻烦了。”

  她这语气就像哄一个小学生,好像把狗交给他很不靠谱,需要她多嘱咐几遍。

  林孽本来不想计较,可她前头那声“贺先生”够刺耳的,他就说?:“是我麻烦你了。”

  那人一愣,重新打量他,尴尬一笑:“您是……愫总的朋友?”

  林孽没回,顺顺小狗的毛,送客了:“慢走。”

  那人又是一阵尴尬,但也没多想,走了。

  门关上,林孽把小狗放到桌上,摸了摸它的耳朵。它眼睛很亮,皮毛也好,品质不错,是邢愫朋友圈发过的那只。

  小狗有些傲慢,对林孽有些距离感。

  不愧是邢愫养的狗,跟她一个德行。

  他去给它拿了一盒罐头,打开时看到盖子上贴了一张便利贴,有两行漂亮的字?:“老婆,别给肚兜吃太多零食,不然晚上又不吃狗粮了。”

  林孽撕了这张便利贴,扔进垃圾桶,然后掀开罐头盖子,给小狗递过去了。

  小狗闻了闻,抬起头来,看着林孽。

  林孽又把罐头拿走:“不吃拉倒。”

  小狗还看着他,歪了歪头,大眼睛圆滚滚的。

  林孽用食指轻轻点了它额头一下:“你还怕我害你?你以为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你主子叫我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有空?”

  小狗听不懂。

  林孽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条狗计较,把罐头放在地上。

  小狗冲他伸出前爪。

  林孽突然明白了它为什么不吃,慢慢把手伸过去握住。

  小狗扭扭屁股,吐出舌头哈了哈气,这才开始吃。

  林孽没养过狗,头一次觉得这小玩意儿还挺有趣,又顺了顺它脊梁上的毛。

  这时候,门响了,不是门铃,是摁密码的声音。

  林孽以为是邢愫提前回来了,扭过头去就跟她前夫面面相觑了。

  贺晏己开门看到他,有些惊讶,停顿了一下。

  林孽丝毫不慌,但有些不爽。

  小狗看到来人,连罐头都不吃了,“汪汪”叫两声飞奔过去。

  林孽尽量保持情绪的平和,压下了他心头翻江倒海的怒火。

  贺晏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把车钥匙放好,换拖鞋,然后熟练地抱起小狗,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用全力讨好他,这份待遇,林孽想都没想过。

  林孽像个外人,融不进他们俩之间,也没身份把他们赶出这所房子。

  贺晏己跟狗玩了一会儿,才跟林孽说话:“我听如姐说了,你接到了肚兜,谢谢。”

  他在宣示主权——这狗的、这房子的、邢愫的。

  林孽听出来了:“我的事,不用谢。”

  贺晏己微微笑了一下,走过来,把罐头收起来,说:“我们中午一般不给肚兜吃罐头,不然下午它就不吃饭了。如果它闹,给它酸奶就好了。”

  林孽轻轻“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邢愫没说。”

  贺晏己也不慌?:“以前都是我在照顾肚兜,她不管的,不知道也正常。”

  “你也知道是以前。”

  这话很冲,贺晏己果然没有猜错,他跟邢愫关系亲密。

  贺晏己把小狗放下,轻车熟路地拿了瓶啤酒,给林孽拿了瓶饮料。

  林孽没接,也没自己拿酒,他没必要跟贺晏己争这个,像个傻瓜。

  贺晏己起了啤酒瓶盖,优雅地倒酒、加冰,说?:“我一开始很好奇,为什么她会跟你在一起。我大她那么多,她都觉得我不成熟,你又怎么能满足她这个条件?”

  林孽倒很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贺晏己又说:“你刚才那两句话让我知道了。你跟她很像,她永远不会好好说话,外头人把这个叫情商低,可我知道,她是在尽可能地跟他们保持距离,她烦透了交际等一系列复杂的联系。”

  林孽听着,不表态。

  接着,贺晏己自以为很了解邢愫似的说:“你让她看到了自己,所以她对你感兴趣。”

  意思就是,等邢愫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对林孽失去兴趣。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在一起,尤其还是这么聪明的邢愫。

  她肯定会选一个跟她互补的,因为在她的世界,利益永远大于喜欢,喜欢会变,钱不会。

  她习惯什么都去计算一下得失,那感情自然也不例外。谁能弥补她缺失的东西,才是她的绝佳选择、最终归宿。

  林孽差点被贺晏己绕进去:“不管是不是我,都不可能是你了。”

  贺晏己举起酒杯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林孽喜欢他的反应,隔着吧台,倾身靠近他:“邢愫前夫,你要有前夫的觉悟。”

  贺晏己眉心紧皱了一下,林孽猜那大概是心痛。

  只见他慢慢放下酒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孽就是个土匪,他不会像贺晏己这样,夹着嗓音,装出一副磁性的声音,展现出一副绅士做派。

  土匪就要有土匪的交流方式,他说:“在我把你扔出去之前,给我麻利儿地滚,我保证不会在她面前提你非法入侵她家这件事。”

  贺晏己突然笑了一下:“谁跟你说,我们离婚了?”

  林孽:“有关系吗?”

  “你以为她很喜欢你?她要是真喜欢你,为什么不跟我离婚呢?自然是在我跟你当中,她不能割舍的是我,而不是你。”贺晏己是聪明的,谎话也说得像真的。

  林孽点点头?:“嗯,听着挺有道理的,那大师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下,她既然不能割舍你,又为什么有我的存在呢?”

  贺晏己经营得毫无破绽的神情里出现了一秒的崩塌,但他还是嘴硬:“你以为只有你?”

  “别混淆视听了,前夫哥,不管是不是只有我,都没有你了。”林孽可不只是嘴硬,“别耽误时间了,我年轻气盛,等下没心情跟你聊天了,场面就不好看了。”

  贺晏己也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了,他们理解事物的重点完全不一样,但他想知道:“你多大了?”

  林孽还是那句:“有关系吗?”

  贺晏己点点头,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失水准。

  是啊,当然没关系,邢愫也是这样一个只考虑自己想不想要,不考虑自己能不能要的人。

  贺晏己捏着酒杯杯口的手指慢慢收紧了。

  林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想听他废话了:“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贺晏己多体面呢?即使林孽这么不尊重人,这么挑衅,他也还是可以不显狼狈地拿起外套,换鞋,离开,跟林孽挥手。

  他人一走,林孽就不强憋着心堵的生理反应了。

  是,他可以不在乎邢愫和这个不速之客现在的关系,也可以不在乎这个人跟她的狗那么亲密,但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人还知道她家的密码。

  820812。

  林孽本来不知道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也没当回事,但当这人驾轻就熟地进门,并且暗示他自己比邢愫大上一些,他就知道了。

  1982年8月12日,这是他的生日吧?

  这个人如果直白地提到密码,林孽一定没法反击,他反击不了。邢愫到现在还用贺晏己的生日当门的密码,他真反击不了。

  可这个人没提,就像一个稳操胜券的人留给对手一点体面,收起了致命一击。

  林孽被这种对手让了招、他勉强取胜的局面弄得心烦意乱,给小狗换好水就走了,片刻都没多待。

  他无数次打开微信,想问问邢愫她家的密码是什么意思,又怕她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就是她老公生日。

  她真的说得出来,她又没心。

  他听不了这话,至少现在他听不了,他会疯的,所以他不能问。

  可不问,他又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前夫有一句话没说错,邢愫喜欢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像,不然以她的条件,她能选的不要太多。

  这让他不服气,但他又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毕竟邢愫从来没隐瞒过她对他是玩闹大于真心,一开始就是一场游戏,只是他当了真而已,他要怎么问她的罪?

  林孽的姥姥夫家姓施,但她出名全靠自己为人泼辣、没理搅三分,惹不起的人躲得远远的,惹得起的人又不爱跟她一般见识。

  林孽随了她的一点性格,但比她讲理。这比她更可怕,谁不怕会说理的刀子嘴呢?

  但因为他生得实在漂亮,又聪明,小时候,机灵的孩子少见,除了那狗脾气,林孽其他方面根本没得挑,也就几乎没有人讨厌他,可以说他是一路被捧着长大的。

  那些街坊最喜欢拿他打趣姥姥,说他们施家出了林孽这一枝独秀,是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这么个手握主角剧本降生的人,现在处处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为她俯首称臣,说出去不知道能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了。

  可他没办法,邢愫拿走了他太多第一次,她已经像蔓延至整个地底的树根那样深入他了。

  他想,就算是他油尽灯枯的时候,回忆他或许辉煌、或许落败的人生电影,也会有很长一卷胶片是属于邢愫的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用提前来,但来的时候万物乾坤都会为她让道。

  他能感觉到与邢愫继续下去他会吃多少苦,却没有一个神经元暗示大脑见好就收,它们甚至比他还迷恋这个没心的女人。

  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是最贴他行事风格的做法,但无论什么风格,在喜欢的人面前都得让步。

  所以他又一次向他这份心动妥协了,决定把密码的事搁置一段时间。

  至少等到她回来,他们面对面再说。

  

  邢愫在S国没那么顺利,林又庭从中作梗,卡她的客户,让她的工作进行得十分艰难。

  这还是在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难以想象,她要是毫无防备,得有多狼狈。

  工作起来没日没夜,邢愫连饭都顾不上吃,更别说带着好消息回国。

  这么忙,她自然是没空找林孽的。林孽前几天给她发微信,她看到都是好几个小时后的半夜了,她也不知道要回什么,就都冷处理了。

  后来林孽也不知道是较劲还是又生气了,再没找过她。

  对于邢愫来说,哄孩子可不行,所以她没惯着他,在工作结束后也没跟他说一声,直接回国了。

  

  航班到达是在周五下午四点多,邢愫还没走到出站口就看到了熟人。

  谈笑看到贺晏己,有点奇怪:“你叫的他?”

  “没。”邢愫叫谁也不可能叫他。

  贺晏己走上来,接过邢愫手里的行李:“爸让我来接你回去吃饭。”

  谈笑有眼力见,扶了扶邢愫的胳膊:“那我先走了。”

  邢愫拉住她,抬头跟贺晏己说:“我会去拜访舰长,但跟你一起去的这顿饭,还是免了。”

  贺晏己就给他爸打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给她:“你自己说。”

  这让邢愫怎么说?她看了他一阵才把手机接过来,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她最后回了句:“好,我会过去的。”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扔给贺晏己。

  贺晏己微笑?:“要不要先回家洗个澡,解解乏?然后我们再过去?”

  谈笑在旁边特别不自在:“那什么……正好我有点事。”

  邢愫也就不留她了:“嗯。”

  谈笑一走,贺晏己把邢愫手里的衣裳也接过来:“走吧。”

  邢愫是无所谓,他愿意给她当狗,那就让他当。

  出了机场,两人跟林孽碰上了,面对面地碰上。

  林孽突然明白他前几天找邢愫为什么找不到了。

  本来邢愫习惯性地不回消息,他气归气,不至于当回事,密码的事他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他后面没再找她只是在跟老赵聊推荐名额的事。

  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老赵每天都有事情要找他。

  推荐名额这件事,姥姥不管他,学校的意思是给别人,以林孽的成绩,肯定想上哪所学校都能上,给别人对学校来说就是又多考上了一个人。

  老赵却不这样认为,这两年他被林孽弄得心力交瘁,不想再给对方操更多心了,这万一临近毕业对方又出什么事儿,那他这么久的努力不白费了?

  他觉得,先保林孽一个,对他们学校来说就已经够长脸了。

  就这样,林孽也算是找着个借口,硬逼着自己不要太惯着邢愫。结果他才几天没找她,她就没耐住寂寞,吃了回头草。

  他小时候看电影,电影里讲女人天生会演戏,跟姥姥说的漂亮女人都很坏一样,没什么道理,就是根据事例总结来的。

  旁白说,有时候女人只是享受自己爱一个人的感觉,跟这个人是谁没有关系,她还能在伤透了这个人后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他那时候不懂,女人离他太遥远了,现在他懂了,切身地懂了。

  讽刺的是,邢愫都懒得装出爱他的样子,就这么坦坦荡荡地伤他。

  他难得没有奓毛,很平静地说:“你让我来接你,我来了。”

  邢愫看到他就已经有些不自在了,是一种从胸口向上延伸的压抑,她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竟然想跟他说,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就在林孽说话的时候,她的心窝陡然传来阵痛,像针刺刀割一样。

  很奇怪,她什么也没做,她没必要心虚的。就算做了又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承诺过林孽,她不用解释的,也不该疼的。

  她看着林孽明亮的眼睛失去光泽,刚张开嘴,贺晏己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微微皱眉,贺晏己说?:“晚了爸该不高兴了,他在气头上,你知道。”

  林孽看她没什么要说的,就转过了身。

  邢愫脑袋有点乱,林孽带着那样受伤的神情离开,她看不下去。她想跟他解释,她也知道她只要解释一下,林孽就没事了,他很好哄的。

  可是,可是凭什么要她跟他解释?

  她这种自私自利与全世界为敌的人,只想让自己开心。让别人开心的前提,是她无聊,是她玩弄别人的乐趣突如其来,那她现在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哪一环出了问题,她心里很乱。

  贺晏己看邢愫没有喊住他,松了口气。他是真怕邢愫说什么,所以他厚颜无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还利用了他的父亲。

  林孽往前走,只留下一个背影,张狂和不羁撑起他的肩膀,在傍晚的机场闪闪发光。

  邢愫以前以为,喜欢坏男人的都不成熟,小女孩才喜欢坏的,现在她才知道她有多自以为是。

  林孽穿了邢愫给他买的鞋,那其他东西呢?也穿了吗?

  邢愫想对舰长失约了。

  她刚冒出这想法,林孽就回头了。林孽走向她,从贺晏己手里把她拉过来,其间瞥都没瞥他一眼,只问邢愫:“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邢愫那点胸闷突然就消失了,她淡淡笑着:“我要是跟他走呢?”

  林孽语气很稳,但眼神太凶了:“你试试。”

  邢愫偏要挑衅他,冲贺晏己伸出手。

  林孽直接把她的手拉回来,往怀里一拽,俯身把她扛在了肩膀上,然后从贺晏己手里把她的行李抢过来,扭头朝外走。

  绅士?玩儿去!林孽就不搞那虚的!

  

  邢愫以为林孽会带她去酒店,可他坚持要去她家。她无所谓,就带他回了家。

  在门口,邢愫要摁密码,林孽摁住她的手,替她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然后问她:“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你想听什么?”邢愫想不到。

  林孽把最后一个数字摁完,把她压进门内,压在鱼缸玻璃上:“820812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

  邢愫眼角上挑:“生日。”

  “他的?”

  “是吧,忘了。”

  “还不改?那你拿我当什么?”

  邢愫被他压得骨头疼,不自觉地攥住他的胳膊:“这重要吗?”

  林孽掐住她的腰:“这不重要?”

  邢愫双手推在他胸前:“别动!”

  林孽用力把她摁进怀里:“说,我是什么?”

  “你把耳朵凑过来。”

  林孽凑过去,听她说什么。

  邢愫咬住他耳朵:“把手放开。”

  林孽不放,被她咬疼了也不放:“你直接说。”

  “你在气什么?”

  她还好意思问?

  林孽:“他是去找你了,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是去接你的?”

  邢愫:“他算什么东西?让你这么介意?”

  邢愫说话时那点别扭已经随着林孽在机场回身时消失了,她又变成了薄情寡义的邢愫。

  这样的邢愫是不在乎林孽那点委屈,也不在乎贺晏己委不委屈的,她只要此刻的快乐。

  林孽不想再一次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和好,他们之间的问题总得解决。他就是很介意她的房门密码还是她前夫的生日,介意刚才看到了他们两个人。

  林孽:“告诉我,他是什么,我是什么。”

  邢愫不说。她太了解男人了,林孽后背传来她掌心的温热,什么问题他就都忘了。

  这一番恩爱陆陆续续到了后半夜,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津津的。

  林孽还没忘了他是带着气来的,捏着她的耳垂,秋后算账了:“把密码改了。”

  不是邢愫不想改,是她不会改,密码最早是贺晏己设置的,要改就要用贺晏己的手机,但她是不可能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改密码的。

  之前有空,她约了人来换锁,但最后临时来事,就没换成。

  她问:“这很重要吗?”

  林孽手上使了点劲:“嗯。”

  邢愫听着他这个“嗯”还有委屈的感觉,说:“那明天把锁换了,你改,随便改。”

  林孽是真的好哄,身子压下来,双臂撑在她胳膊两侧,亲了一口她的嘴唇。

  邢愫笑:“你就因为这个跟我闹气?”

  林孽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闹气:“还有,他跟你一起回来。”

  “不是一起回来,是他去接了。”

  “那还是你告诉他你要回来了,不然他怎么知道航班?”

  “你想删我朋友圈都可以删,他好歹比你有钱有地位,这点事很难知道吗?”

  林孽听到这话,从她身边坐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头别向另一边,生闷气。

  有钱有地位,呵。

  邢愫就喜欢看他生气,真实得会让她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也是真实的。或者说,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虚假。

  她把手伸过去,钩住他的小拇指。

  林孽甩开她的手,烦死了这女人。

  邢愫还要钩,钩好了就牵住,跟他十指紧扣。

  林孽象征性地甩了两下,甩不开,就任她牵着了。

  邢愫挨过去,双腿搭在他腿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说:“我也有钱有地位,所以不太喜欢跟我一样的人。”

  林孽心里一下回暖,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些,但他不要表现出来?:“你不用跟我解释,谁在乎。”

  “这样啊,那我原本还想补偿你,是不是就不用了?”

  林孽扭过头来,剑眉皱起。

  邢愫随意地抬起手,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林孽被她说得跟那什么一样:“什么都不想要。”

  “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你不惹我我能生气?”

  “好,我口误,林孽小朋友想要姐姐给你买什么礼物呢?”

  “你觉得我缺什么?”

  邢愫不会给他他想听到的答案,她下床把包拿了过来,抽张卡给他?:“没密码。”

  林孽没接,好不容易高兴一点,她这个举动全给他毁了。

  邢愫以为银行卡他用着不太方便,于是微信转给他十万块钱:“先花着,没了就跟我要。”

  林孽之前收到她的礼物,还以为那是因为她在乎他,哪怕只有一点也行。可邢愫现在这个行为告诉他,什么在乎?都是胡扯!

  他有些难过,不是生气,是难过,怎么会这样?她还说密码可以随他改,是因为密码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不重要,所以她才对他妥协的吗?

  只是因为不重要,而不是因为他在意,所以她并不是考虑他的感受。

  林孽攥住她的胳膊:“邢愫,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邢愫没答,只问:“给你钱还不乐意?”

  “我问你,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无论你是什么,现在跟我在一起的都是你。”

  “那以后呢?”

  邢愫没想过以后,以后也许还会有别人吧?反正她是不打算重新进入婚姻了,那她这一生大抵会是发展一个又一个过客的过程。

  林孽没等到回答,不问了,拿开她的手,背过身,不再给邢愫看到他的眼睛,固执地把衣裳穿好。

  最后,他转过身,站在依旧反应平淡的邢愫面前,抱有仅剩的一丝期待:“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别的感觉?就一点,有没有?”

  邢愫这回没说话,连装都不装了。

  林孽眉头朝眉心汇聚,眼皮被他失落的神情撑起比平常大了一倍的褶,他开始感受到呼吸的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没心!”

  他走了,鞋都没穿走。

  邢愫跟没事人一样去洗了澡,然后到吧台倒了杯水喝。

  她刚喝完水,准备回房间睡觉,突然一阵头晕。她摔倒在吧台上,接着从吧台滑向地面。吧台角把她的眼皮磕破了,滑倒时脸颊和额头也被划伤了,口子不深,但很长。

  脸上在流血,她却捂住了心口的位置,有点奇怪,脸不怎么疼,反而是心口挺疼的。

  她在机场时的异样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那时更强烈。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她就不该因为他而变成这样。

  邢愫缓了很久,心慌的症状仍旧没有好转。她以为她是可以站起来的,尝试了一下,发现不能。她想给谈笑打电话,看到时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很晚了,不合适。

  她躺在地上,肚兜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她没力气制止,任它跳了会儿,接着叫了救护车。

  

  林孽光着脚走在马路上,冷风吹着,越吹越上火。

  他出门就后悔了,也许邢愫只是想给他钱花,就跟姥姥给他钱是一个道理,因为在意,所以想让他手头更宽裕一点。

  可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怎么给邢愫找补,她那个冷漠的眼神都解释不通。她连伪装一下都不愿意,能对他有多少在意?

  而且就算有误会,也该是邢愫来解释,而不是他自己去帮她找好理由。

  跟邢愫认识以来,她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都是在跟他发生关系时。

  在那种时候,林孽会陷入一种她其实喜欢他的错觉里,事后他又会发现,她只是喜欢他的身体。

  他有时会想,他至少有一样是她喜欢的,有一样就行。他早做好了这个准备,可当真的面对时,他又不满足于只有这一样了。

  他想要更多,但邢愫不给,不给就算了,还那么直接地告诉他她不给。

  林孽越想越气,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还后悔?凭什么他要后悔?应该邢愫后悔!他本来都慢下来的步子又加快了。

  但当他疾步走到红绿灯前,看到空荡荡的人行道,他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

  有那么几秒,邢愫和与她相关的事物都从他脑袋里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在提醒他,邢愫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被她欲拒还迎的手段拉扯,这一段经历像是黄粱一梦梦终醒。他还是林孽,他还没有失去一切。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他无法回到以前了,也无法接受邢愫从他生命里消失,他再也等不及绿灯,拔足往回跑。

  

  邢愫被送到急诊,急诊医生问她:“有病史吗?”

  她眼皮很重,根本抬不起来,只能闭着眼答:“没有。”

  医生捏住她的眼皮,掀起看了看,问:“家里边有心脏病人吗?”

  在做检查之前,医生这些问话都是必须的,邢愫一直配合回答,听到这个问题,她说:“我姐姐死于隐性遗传病。”

  什么病她没说,但医生能猜到,再看向她的眼神就多了点同情?:“做个全身检查吧。”

  医生开了检查单,护士接过来,跟另一个男护士一起把邢愫推去了二楼的检查科。

  

  林孽跑到邢愫家,却因为没有门禁而没办法进大厅。这边也没有值班人员,他就只能等哪个住户回来,他蹭一下人家的门禁卡。可现在是凌晨四点,哪有那么好碰到人。

  他蹲在门口,抱住脑袋,没想通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不过不重要了,反正也回来了。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天亮了,他总算进去了,却在摁邢愫家门密码时停住了。她万一还在睡觉怎么办?那他不是吵醒她了?

  就这样,他把手收回去,蹲在了她家门口,等她起床。

  

  谈笑早上给邢愫打电话才知道她住院了,赶过去看到她脸色苍白,有点担心:“怎么样啊?不是,你什么情况啊?好好的怎么晕了啊?”

  邢愫没答,她看到谈笑脸上有伤,问:“他又打你了?”

  谈笑拉了拉领子,躲开她的目光:“没,不小心碰到的。”

  邢愫就说了一句话:“你迟早死在他们那一家人和你们那一家人手里。”

  谈笑跟邢愫不一样,她的父母兄弟对她没有很好,但也没有很差,所以她狠不下这个心。但凡他们十恶不赦,那她也能走得决绝一点。但没有,他们就这么不好不坏的,在她对他们失望时又像放风筝一样拽拽风筝线,把她拉回来,然后把她失望的心事放飞出去。

  这让她怎么跟他们划清界限?没那么容易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为什么四面漏风的家庭关系都逼不走一个家里人?就因为有很多东西是没法割舍的。

  谈笑的事一两句说不清,她没跟邢愫多聊,问?:“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情况?”

  邢愫没什么事,就是有隐性病的可能性大,便说:“体质问题,也跟我最近休息不好有关系。”

  谈笑是知道邢愫跟她姐姐的事情的,她们做这行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有专门的团队负责情报这一块,不可能自己人这点事儿还不知道。

  她没跟邢愫提过,这也没必要提,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以前装傻,那现在就得继续装傻:“你在家歇两天吧,过两天那趟出差我替你去。”

  邢愫也有此意:“嗯。”

  谈笑给她掖掖被角,问她:“想吃什么?”

  邢愫什么都不想吃,只说:“你帮我找个开锁师傅,把房门锁换了,有几套房就换几套房的锁。”

  “你之前不是从不在乎这种事吗?怎么?贺晏己又干什么让你恶心的事了?昨天你跟他回家又吵架了?”

  贺晏己现在再干什么都恶心不到邢愫了,刚离婚时她想起他那些事还犯恶心、心堵,现在就三个字——无所谓。

  邢愫嘱咐:“越快越好。”

  谈笑点头:“那……密码设置成什么?”

  邢愫答应了林孽让他设置的,可他这会儿应该很生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消,也可能没有气消的那一天了,她就说:“六个零吧。”

  谈笑确认了一遍:“你认真的?”

  邢愫认真的。

  他不来设置,那就用初始密码。

  谈笑说实话:“你这密码太好猜了,不太安全。”

  “我一个卖军火的怕什么不安全?”

  谈笑不说话了,是这个道理。

  

  上午七点半左右,林孽站起来,缓了缓腿麻的状况,摁亮了邢愫家的密码锁,却在摁数字之前停住了。他是真不想再摁一遍那个人的生日,他是真介意。

  昨天的委屈翻涌至心头,强迫他复习了一遍,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按键屏又暗了下去。

  他就那么点骄傲,全被邢愫撕扯碎了,还就用了两根手指。

  喜欢一个人真要这么卑微?林孽搞不懂,可他知道,他这会儿很难受,他迈不进去了。

  那就走吧。

  不知道这一次骨气的保质期是多少,但能拖一会儿也是好的,他急需要时间找到自己。

  这次他走了,没再回来,邢愫就不会知道他在门外边等了她半宿,不会知道他不敢进门,就怕打扰她睡觉。他不会告诉她,这样,她就不会有所谓的“补偿”,那她就会欠他。

  他就要她欠着他。

  最好这份愧疚能沉重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出富人区时已经八点了,林孽没回家,直接去了学校,学校还有他的一双球鞋。

  快到校门口时,他跟奚哆哆碰上了。奚哆哆看到他下意识地扭头,又想到没什么好躲的,就又转了回来,冲他摆了摆手:“早。”

  林孽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他每次碰到她,她都这样畏畏缩缩,当然他也不想知道,就没理。

  奚哆哆对他的喜欢已经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不用大脑支配,她就能做出一些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行为。

  当她看到他光着的脚,就已经跑过去,脱了自己的鞋:“你穿我的吧。”

  林孽觉得她真奇怪,但也没有就这么走开。他怕她是存在什么误会,明确地告诉她:“不用,其他的也不用。”

  奚哆哆愣了一下,好像突然醒了,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多招人烦了。

  林孽走出一段距离后,奚哆哆才把鞋穿回去,但可能是太急了,心里太乱了,她就没蹲稳,摔倒了。路过的三两为伴的同学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又投来了几个眼神,就像在表达——我很看不起你,但如果看向你是为了嘲笑你,那我愿意浪费这三秒的时间。

  面对偏见,奚哆哆更着急了,偏偏鞋就像跟她作对似的,就不让她穿,急得她满头大汗。

  第一滴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穿好了鞋。她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低着头匆匆跑开。

  林孽走到教学楼门口时,钟成蹊打来电话,让林孽帮他买根数据线,他那根数据线断了。林孽嘴上骂他,脚步还是偏离了进入教学楼的路线,朝外面走去。

  这时,低着头走路的奚哆哆就又撞到了林孽身上,她赶紧哈着腰道歉。

  林孽看她慌慌张张,还哭红了眼,就没骂人,给她让了路。

  奚哆哆抬头看到撞的是林孽,怕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又立刻低下头。

  然而,值周的学生刚好从精英班的教室出来,手里拿着检查卫生的相机,录像功能没关,就这么录下了奚哆哆跟林孽撞到的一幕。

  从画面上看,奚哆哆几乎是靠在了林孽身上。

  

  林孽把数据线扔在钟成蹊桌上,钟成蹊正和他同桌在皮子上打孔,林孽觉得无聊,转身回到了座位。

  钟成蹊把数据线收起来。

  林孽打开题本,开始写题。

  钟成蹊坐在他的课桌上,拿着一块藏青色的羊皮,还有一根穿着麻绳的长针,给他显摆新技能:“你看,这小羊包怎么样?”

  “不怎么样。”

  “给姐姐搞一个?”

  “不要。”

  “多好看啊。”

  “很傻。”

  “一看你就不了解行情,现在过节都送女朋友手工包,花几十块钱买皮料,自己做,又有心意又有诚意,傻什么?”

  林孽头都没抬:“你有女朋友?”

  钟成蹊被扎心了,瞪他一眼:“你烦不烦?”

  “女朋友是别人的,心意和诚意是别人的,包是你做的,格局挺大。”

  钟成蹊被林孽一句话点醒,骂了句,把小羊皮丢给了同桌:“你自己做!女朋友又不给我!”

  同桌嬉皮笑脸:“到时候请你吃饭啊。”

  “我差你那顿饭啊?”钟成蹊翻了个白眼。

  他们还逗着贫,林孽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了。

  他那瓶无人区玫瑰香水还差一个包装。

  想到这儿,他暗骂了一句,邢愫这种没长心的女人配吗?

  他能不能稍微有一时半刻不想她啊!

  他要疯了!

  

  早上拍到林孽和奚哆哆的两个值日生恶意横生,把视频里他们“靠”在一起的画面截下来,发到了匿名论坛,还用找人的口气问:“谁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吗?”

  仅用了一个上午,林孽和奚哆哆的关系就以无数个版本在几个学校流传开来。

  跟帖人还发了很多虚假截图,以证明林孽和奚哆哆的绯闻是“真”的。

  钟成蹊用大小号跟帖解释了半天,全被无视了。

  他们不太想看真相,就想看八卦,内容越曲折,他们越相信。

  林孽看着那张跟奚哆哆同框的照片,心想,他表情那么不耐烦,他们是怎么看出宠溺的?如果这叫宠溺,那面对邢愫时的他是什么呢?

  他又想起邢愫了。

  她就像一块美味的蛋糕,他不幸尝了一口,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越想她,他就越在意她的态度,就越逼自己等她妥协,可越等他越没底。邢愫太稳当了,当真能做到不找他,他这边百爪挠心似的等,她那边就是没个水花。

  这么过了两天,“奚哆哆为林孽打过孩子”的闲话都传来了,邢愫还是没发来一条消息。

  林孽就要被她耗死了,现在还有口气纯粹是身体在硬扛,脑子早认输了,离废掉就差最后那根“稻草”了。他不知道那根“稻草”是什么,但似乎什么都可以是。

  他才多大,就已经不想再遇到别人了,怎么能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邢愫住了两天医院,工作以外的时间,谈笑几乎都在医院陪她。

  中午,谈笑出去给她买了饭,回来一边收拾一边跟她说:“急诊室里打起来了。我在电梯里听人说了两嘴,好像是一个孩子被确诊为白血病,医生态度不太好,孩子爸爸不乐意了。”

  邢愫一句半句地听着,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二十分。

  谈笑接着说:“我发现这两年除了新闻上对医生宽容,现实里他们还是‘弱势群体’。病给你看了,还得给你赔笑脸,不然就是态度不好,就是盼着你死,就得被拎出来声讨。”

  邢愫又看了眼手机,十二点二十一分。

  谈笑把饭盒都打开,筷子、无糖热饮也备好,说:“过来吃吧。”

  邢愫拿上手机,走过去。

  谈笑夹一口菜:“那会儿我考大学,我妈就让我学医,把医生描述得真跟天使似的,现在想想,真是庆幸我没走寻常路。”

  邢愫拿筷子之前再看一眼手机,十二点二十二分。

  谈笑终于发现了她频繁看手机的动作:“看什么呢?半分钟看一回?你再看多少遍时间也是一分钟一分钟地过。”

  邢愫才说?:“医患关系紧张不单纯是一方的问题,媒体的口头‘心疼’不痛不痒,只是加大医护的不平衡感。他们要的不是赞扬,是实实在在的体谅和奖励。患者家属也没法面对家人罹患重症的现实。事实就是,两方都委屈,碰在一起很难互相体谅。”

  谈笑放下筷子:“那问题总得解决吧?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吗?”

  “没得解决。”

  谈笑忽而沉默,好现实的一句话。

  邢愫又要看手机,谈笑一把抢过去:“赶紧吃,有什么事不能等吃完了再处理?”

  邢愫没什么事,但谁说没事就不能看手机了?她抢回来:“吃你的吧。”

  谈笑看她动作挺利索的,便说:“下午把出院手续办了吧?你也别在医院养着了。”

  “嗯。”

  说到这个,谈笑想起一件事:“昨天我才琢磨过来,你晕的时候不太正常啊。你说是体质问题,那你前几年怎么没这毛病?那要说你最近操劳了,好像也不是,过去几年你也挺操劳的啊,甚至比现在更操劳。而且咱俩都不是那种拿命挣钱的人,最能保养,比谁都惜命,你怎么突然晕倒了呢?”

  邢愫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想说什么?”

  谈笑有点担心她:“你要不再做个检查吧?细致点。”

  “不用。”邢愫知道她为什么晕。

  “做一个吧,咱俩都放心。”

  “我没事。”

  “别逞强。”谈笑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想跟邢愫走更长的路呢。

  邢愫放下筷子,问她:“我那锁,都换了吗?”

  “换了,你记得改密码,现在是六个零。”

  “嗯。”

  谈笑看她实在不想聊检查的事,也不逼她了,只说:“你要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再说。”

  “你可别再说了,务必给我打电话。”

  “嗯。”邢愫敷衍她。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 小宠物会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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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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