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数学奖竞赛了,学校放了林孽一天假,让他养精蓄锐。林孽本想飞到邢愫出差的城市,跟她一起把这一天消磨掉,但她不说她在哪里,他就只能委屈自己跟钟成蹊通宵“开黑”了。
网吧贵宾座上,林孽伸了一下懒腰:“几点了?”
钟成蹊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半。”
林孽:“走了。”
钟成蹊也没心情玩了:“回家?还是吃个夜宵再回?”
林孽看他想吃饭,顺了他心意:“去哪儿?”
钟成蹊喜滋滋地找了家餐厅,拉着林孽前往。
餐厅凌晨四点多关门,他们两点到时,还有不少人在喝酒聊天玩游戏。
钟成蹊点了些烧烤,开了瓶酒,然后抬头对林孽说:“江弱转到首都医院了,我听杨老师说他情况不太好。”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传来消息,说江弱没挺过去,而他们只能听着、看着。
林孽脑海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江弱时,他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几乎遮住他整张脸的画面。他已经没有绝望的神情了,似乎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格外想见邢愫,想见到已经顾不上再去计较是谁先主动联系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他们的微信对话框,敲了一行字,要发时又后悔了,删了重写,写了再删,这样反复多次,眼看着要凑成一篇小作文了,发过去却还是那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邢愫是在五分钟后回的,参照她的“前科”,这已经算快了。
她说:“想我了?”
“嗯。”
我想你了,邢愫,我想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想疯了。
“等着吧。”
林孽看到她又是敷衍的态度,便没再回了。再聊下去又要吵架,每次吵架这个女人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反而是他失眠半宿,他也该长点记性了!
刘孜惠想通她跟林孽之间没可能后就生病了,倒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即将大考,父母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太大了,她一时承受不了。
她父母以为源头在林孽,就把蒋纯叫到家里试探了一番,并且有那么点希望林孽能来开导她的意思。
蒋纯十分为难,倒不是这件事有什么难度,反正她叫了,林孽爱来不来,她也不会受埋怨,她是为刘孜惠感到不公平。
她父母好像是为了她,其实不过是为了她能顺利参加考试,考出好结果,他们好向周围人炫耀。
但蒋纯还是答应了,毕竟刘孜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的感情可不像奚哆哆和杨施含那么“塑料”。
她是想着刘孜惠父母开心了,刘孜惠应该也会好过一点。而且这是大事,就算是他们这些有父母安排前程的人,如果有好成绩加持,在新领域也一定会更好过一些。
只是她没想到,刚从刘孜惠家出来,她就后悔了——
光考虑刘孜惠的感受了,林孽凭什么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任啊?他肯定会拒绝的,既然没什么意外,她何必多此一举呢?如果她刚才跟刘孜惠父母说清楚,然后找其他办法不好吗?
数学奖竞赛在梁京举行,林孽提前一天就要坐飞机前往梁京,姥姥在旁边看着他装东西:“你这些衣服,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你不知道的时候买的。”
姥姥翻白眼:“废话,我知道的话还问你啊。”
林孽没空跟她聊天,双手收拾着东西,脑子想着早上没打通的电话,眼睛不时瞄向桌面上的手机。
姥姥记得他这次奖金不少:“你这回有多少钱拿?”
“跟你有关系吗?”
“我问问都不行?我又不要。”姥姥哼哼两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财迷,你要那么多现钱干吗用?”
“你别管。”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林孽听不了她喋喋不休,就告诉了她:“八万。”
“嚯!不少啊,那你能拿奖吗?”
“试试。”
“拿了奖我给你炖排骨?”姥姥无所谓他拿不拿奖,她就是想给他炖排骨,但他们祖孙俩都是别扭的人,有话都不爱直说。
林孽没听到这句,因为姥姥说话那会儿,他手机屏亮了,他立刻拿起来,却不是邢愫发过来的消息。
邢愫又消失了,这次电话还关机了。
行,不愧是邢愫,够狠。
他把手机锁屏,往沙发上一扔,再看一眼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懒得接着收拾了。
这种时候他又没那么自信了,她说的那么多个喜欢里,是否有真的呢?她那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在意,真的不是演技太精妙了吗?
即便这么不确定,他也不敢跟她挑破,如果挑破了,那么她会顺理成章地把他丢掉再去找一个,他怎么办?他非她不可,她可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失去,谁又愿意维持一段没有名分的关系?
他把行李放在了一边,把棉花糖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往嘴里塞了好几个,塞到塞不进去,艰难地咀嚼。
姥姥本不想管的,但他这样子也太惨烈了,就到他旁边坐下,拿了他一块糖:“那姑娘是哪的?”
林孽还是那句:“你别管。”
姥姥哼一声:“那她是看上你什么了?”
林孽没答。
姥姥却知道:“靠脸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别人都是靠人格魅力,你靠脸,你倒是不走寻常路。”
林孽烦得慌?:“你不也是靠脸混到了这么多家产?你拿什么说我?”
“所以我才有资格告诉你,靠脸就是我这么一个孤家寡人的结果。你学过历史吗?你看看那些长得俊的,哪个有好下场?漂亮的外表是老天给你的,他能给你容貌,也会给你磨难。”
“好像不漂亮的人就过得好一样,本质就是糟糕的世界,无论靠人格魅力还是靠脸,区别不大,都不怎么样。”
姥姥不说话了——这孩子确实看得太通透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半袋棉花糖被吃掉,姥姥才又开口:“等你考完,我们去房管局办个手续,签个赠予协议,我把这几套房给你。我问过银行的人了,存款直接转给你就行。”
林孽对这些东西可不感兴趣:“你留着养老吧,毕竟没人养你。”
姥姥知道自己在外孙心里的地位并不低,也知道他就是随她——嘴坏,没计较?:“我知道你那些什么奖学金、奖金就够花了,可那都是小钱,等你步入社会,你就会知道,你那点钱,都不叫钱。”
林孽就问她了:“你一个月菜钱也就两千块,打十块钱的牌,给你算一千的本儿,还不总输,水电费、燃气费等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给你算两千,加一起也就五千块钱。你是上岁数后才开始经营畜牧场,之前一直在食品厂当会计,现在退休金有四千多块,完全够,也没看你有用到大钱的时候。”
姥姥说:“我这么大岁数花什么大钱。等你大学毕了业,不得创业啊?拿什么创?不得拿大钱?”
林孽还没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以后的事,以后说。
姥姥又说:“早点搞完早点踏实,也省得你妈回来跟你抢。”
林孽倏然沉默。
姥姥才意识到自己没管住嘴,她是决定一辈子不提他妈妈的。
林孽对他妈妈有多抗拒呢?听到姥姥提她,起身就走,比计划提前了三个小时出门去机场。
他走以后,姥姥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大脑放空了几分钟。她希望她外孙后天的比赛可以顺利,希望他往后人生都可以顺利。
林孽在飞机起飞前又给邢愫发了条消息,是一张自己的自拍照。
林孽没自拍过,更不会发给别人,这还是因为坐在前排的男生给女朋友打视频电话,他女朋友要他自拍,他立刻发了一张,问他女朋友,自己帅不帅。林孽从中学到了给女朋友发消息的借口。
他平时都是发一个句号,好像是勾不起对方回消息的欲望。
他刚把自拍发过去,又觉得蠢,立刻撤回了。他觉得发自己照片真的是有病,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他很不喜欢。
他看着那个撤回的提示,比发之前还烦躁,索性关机,眼不见心不烦。
但愿刚才那两分钟,邢愫没看手机。
邢愫连夜赶回来,刚下飞机就想给林孽发消息。林孽像是跟她心有灵犀一样,发了张照片过来。她本来走得飞快,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她停住了脚。
她放大了那张照片,心想这自拍的角度怎么回事,这……是林孽本人啊,那没事了,真帅。
她忍不住感叹,要不是林孽长得帅,就这样的死亡角度自拍照,完全能给摄影老师用作反面教材。
她刚保存了这张照片,然后林孽就撤回了。她随手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没通。
她看着两个人的对话框,皱起眉——
他又生气了?
谈笑在这时给她打来电话:“到了?”
“嗯。”
谈笑刚从饭局上出来,喝得有点多,没法去接她?:“我给你叫了辆车,等下给你电话。”
“不用了,我有事。”
“什么事?”
邢愫没说。
谈笑不问了,喝酒后有点头痛,捏了捏眉心:“怎么样?拿下来了吗?”
邢愫那边事还没办完,她是个逃兵:“孙耀武还在那边。”
谈笑没明白:“那你回来是要干吗?”
邢愫没告诉谈笑是因为有个“可口”的弟弟,可怜巴巴地说想她了,她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就回来了。
告诉谈笑的话又得被笑话一番,而且她也回答不了谈笑那些无聊的问题。
比如,就为了那个弟弟?色令智昏啊,我的老板,你能不能有点主次观念!
照她自己脑子里那套“就是想他”的说法,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她并不是那种没有自制力的人,为了这种事耽误工作,她从没干过。
可要是说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她又想不到,想又要费脑子,所以干脆不搭茬。
她不说,谈笑也懒得问了?:“之前你没去那个饭局,这回必须得去了,有你之前在外交部的朋友,还有咱们几个老客户,‘总装’几个老搭档。”
邢愫有时间的话,就可以去:“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到时候你再问我一遍。”
“没得商量,这回你必须得去。”
邢愫没说话。
“你不能总不去跟人交往。是,我是愿意替你,但你总得允许我有没时间的时候吧?那么这种时候,出现需要你跟人套近乎才能解决的事,你怎么着?拖着?”
邢愫说:“要是需要我去套近乎,那我就不解决。”
谈笑不说话了,她突然明白了她跟邢愫差在哪里。
出现需要放低姿态才能解决的问题,她是妥协,邢愫是放弃。结果是她得到了一个机会,邢愫损失了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对她的人生有多少助益?
钱挣得多了,她也开始想不通,何必呢?如果她没这么能挣,她丈夫是不是就会去挣钱了呢?女人太能干,是一件好事吗?
她想不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邢愫有自由,而她只有枷锁。
谈笑越想越多,叹口气:“我这辈子过得够憋屈的。”
邢愫听着她说话,点开了跟林孽的聊天界面,除了他那条撤回的提示,最后一则消息是她让他等着。那她现在回来了,不告诉他好像不太合适吧?
她想了半天,说:“还有事吗?”
谈笑知道她想挂电话了:“没。”
“挂了。”邢愫挂断电话,归心似箭,等不及谈笑给她叫的车了,打了个远的到林孽家门口。
她还是用送快递这个土办法去敲门。这次来开门的是林孽的姥姥,两双眼睛对视,互相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姥姥没等她问,便说:“他不在家。”
“谢谢。”邢愫没问他去哪了。
姥姥跟她也不是可以坐在一起聊天的关系,就没让她进门。
邢愫压根也没有进门的打算,走得匆忙。
邢愫走在路灯下,看着这条热闹的居民街,家家有灯火,冷不丁想到自己有那么多房子,却总会挑偏远的住。
她真的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喜欢太过亲密的关系。
但林孽是个例外。
至于他为什么是例外,她不记得了,但好像在她几次为他改变主意之后,他就不是一个好玩的小玩具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家,刚脱鞋,一个陌生号码给她打来电话,说是谈笑喝醉了,一个人走不了了,报了她的手机号。她又把鞋穿上,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到饭店后,她给谈笑打去电话,刚响了两下她就挂了——她在大厅等候区看到谈笑了。
谈笑旁边还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夹着她,还趁她因醉酒而神志不清,时不时摸向她的腰和大腿。
邢愫走过去,拿起谈笑的外套,挡在她胸前,把她拉起来。
两个男人扯着谈笑另一只手腕,不松手:“你是哪位?”
邢愫没跟他们说明:“松手。”
“你要不说你是谁,我们不能让你把她带走。这要是出事了,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邢愫裹了裹谈笑身上的衣服:“到底是她留下来会出事,还是我带走会出事,你俩心里门儿清。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但再不松手,我就让警察来问你们。”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松开了手。
邢愫搂着谈笑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那两个人又后悔了,喊住了她。
她没回头,在饭店门童的帮助下,坚持把谈笑扶上车,然后扭头对峙那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男人。
他们一看她的车,又了,说话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了:“我们帮你守了她两个小时。”
邢愫指指酒店大门:“大厅有监控,是守了两个小时,还是占了两个小时的便宜,我建议你重新说。”
戴眼镜的男人看这女人不是善茬,收起了那点龌龊心思,拉了下他色欲熏心的同伴:“我们是看她一个人,怕她被别人带走,就坐在旁边守了她一会儿……正好也没事。既然你是她朋友,那我们就‘功成身退’了。”
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听得邢愫直犯恶心,没再跟他们浪费时间,开车走了。
回家路上,车内太安静,安静得同样让她恶心,她就随手打开了晚间新闻。也是巧,主持人正在报道一则团伙犯案的新闻。
说是有些团伙专门蹲守在酒吧、饭店这些地方,发现有醉酒的男女,就悄悄带走,实施犯罪。
他们尤其喜欢外来人口,外地到本地旅游的人出了事,若不闹到网上去,都会不了了之。目前正处于旅游旺季的城市是案件多发地区,受害者大多是年轻人。
这个新闻让从下飞机起就心神不宁的邢愫更加不安——林孽去梁京比赛了,他一个人去的。
她心里很乱,不由得加快了车速。
林孽下飞机后,数学竞赛赛方派了专人来接,然后带他去了赛方给参赛选手安排的酒店。
他刚进房门,手机就响了,他以为是邢愫,见是赛方咨询老师,差点没接。
老师跟他说:“出来玩儿吗?”
“不。”
“来吧,不少人呢,放松放松,心情好了状态才会好。”咨询老师说,“而且我们不是说好比赛前见上一面吗?”
好像是这么说过,但那也是咨询老师单方面约的。不过他还是给了咨询老师这个面子,洗了个澡就去赴约了。
咨询老师做东的聚会就选在酒店顶楼的酒廊,到场十来个人,除老师外,都是参加竞赛的选手。
所有人默认的主角是上届数学竞赛的冠军,目前博士在读。他很谦虚,看到这届竞赛还有低年级学生参加,甚至表现出来一丝落寞。
咨询老师向他也向大家解释:“人家也不是低年级学生,都是精英班来的。”
有人说:“那也还是厉害啊,我可没上过精英班,没跳过级。”
他们说说笑笑,林孽坐在角落,戴着帽子,无聊地刷着手机。
其实他在飞机落地时就把手机开机了,看到了邢愫的未接视频电话,第一时间就打回去了,但她没接。
他已经两天没跟她联系上了,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也没有别的渠道知道她在干什么。他们之间只要一方的手机出现问题,就相当于在对方的世界消失了。
他心烦意乱地打开微博,代号187的账号是他的小号,发的八条微博全都是仅自己可见——无一提到邢愫,无一不是邢愫。
他麻木地打了一行字:“挑战,从此刻开始只想自己。”
咨询老师终于想起他,坐到他旁边:“终于见面了,口气不小的林同学。”
林孽收起手机?:“何老师。”
“我在这行做咨询这么多年了,遇到的自信的学生都是天才,最后都说到做到了。你是这届里唯一一个自信的,这才让我十分想见你,但我真没想到你的画风是这样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林孽没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而且他也不是自信,只是陈述事实——他确实更在意奖金。
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过来,手扶着林孽椅子的椅背:“学数学的还有这么帅的吗?”
她一说话,包厢里的人才开始注意到林孽,这个戴着帽子、穿着黑衣服,不抬头绝不起眼的男生。
有人便说了:“胡老师谦虚了,您可是我们这里的颜值‘担当’啊。”
这位姓胡的漂亮女士是牛津大学毕业的数学与计算金融硕士,在华尔街工作多年,被国内一家投行挖了过来,工作之余跟一些数学家吃饭聊天,也算是一位业余的数学家。
她不是来参加竞赛的,她是有投钱在这个数学奖竞赛上,又跟咨询老师认识,就过来跟大家交个朋友,遇到资质不错的,她还能帮他们拿到某些教授的面试资格。
与人方便,将来人家就能与她方便,她这笔账算得很是精妙呢。
林孽只注意到她戴着一条有星宿元素的项链,脑子又擅作主张地想到了邢愫。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又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挑战失败。”
他顺便把手机关机了。
起先他们互相客套,聊闲天,林孽不想参与进去,后来开始聊数学相关话题,他就认真听了。
这些人很厉害,其中一人的某一个猜想甚至引起过界内小规模的风浪。听他们聊天很长知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这位胡老师的男朋友是九点过了一刻来的,他还带来了林孽的一个熟人——邢愫。
林孽看着邢愫,完全想不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的潜意识希望她是因为他在这里。
邢愫比起他倒是淡定很多,静静地等胡老师男朋友对在场的人介绍她。
胡老师认识邢愫:“愫总?”
邢愫也认识胡老师,因为她在胡老师的投行有股份。
他跟胡老师说:“我上次跟你说在飞机上遇到一个熟面孔,就是你们公司活动上看到过的邢总,但可能是我表达有问题,她对我很抗拒,就没认识成。这次又在飞机上遇到,我先跟她说了我们的关系,她对我才没那么防备。后来得知她也定了这间酒店,我们正好同路,就一起过来了。”
胡老师笑着问:“愫总是来梁京出差的吗?”
邢愫一眼都没看林孽:“嗯。”
胡老师也没再问下去,毕竟有些投资方面的话题不适合在这些选手面前说。
邢愫也没跟他们多说,越过他们,坐到吧台,跟酒保要了杯酒。
林孽就在那群人当中,她一直没有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她大概能想象到。
可是没办法,这个奖她投钱了,她还怎么当着这些人的面跟他表现出认识呢。
她也不知道林孽参加了这个竞赛,还是因为那个男人正好是胡总的男朋友,她问了两句,这才知道这件事。
林孽是想参加这个竞赛,还是缺钱了?缺钱怎么不跟她说?他要多少她不能给?
她正胡思乱想,胡总坐在了她旁边的吧台椅上,拍了她肩膀一下?:“愫总。”
“胡总。”
“当时我们分析师准备把这个项目发给你的时候,我还犹豫了一下,因为你没投过与奖项相关的项目,没想到你直接同意了。”胡老师说。
邢愫是因为知道西北集团有培养科研人才的心思,并且跟几所大学有合作,而这个数学竞赛虽然是私人设立的,但有影响力,选手都很有实力,没准就有选手会加入西北集团这个资助项目。
她虽然是一个业余投资者,但胆大得很,她可不怕风险,况且几百万的风险也不叫风险。
“投着玩儿的。”邢愫说。
胡老师没多问,扯起了闲篇儿:“你觉得这届能出一个大牛吗?”
邢愫也没跟他们聊过,光看面相能看出什么?何况她也没看,因为不能看林孽,所以她就谁都没看。
她把这个问题丢了回去:“你觉得能吗?”
“感觉实力差不多,但其中有一个,要是能出彩,肯定是数学界的一道风景线。”
邢愫听她这么说,感觉后边的话都不用听了。
“有个长得很不像是搞数学的。”
“是吗?”
胡老师可能是喝多了,而且以前跟邢愫打过几回交道,就觉得跟她算是朋友,开玩笑说:“太嫩了,看久了会心动。”
邢愫把酒杯往吧台一放:“你男人还在那边,多少要点脸吧。”
胡老师一愣,酒都忘记喝了,酒廊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不清邢愫的表情,但她可以确定邢愫很不爽。
邢愫起身朝外走,故意路过林孽,进楼梯间时偏了下头,露出半张脸。
林孽拿着杯子,眼睛一直看着邢愫。
酒过三巡,未来的数学家们都有些兴奋过头,本来挺低调的人都开始侃侃而谈了。
邢愫从酒廊出来,打开楼道的窗户。
她双手撑住窗台,心里全都是林孽。
楼梯间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她没有回头,包括那个人从她身后抱住她时。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多久以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手机不用就扔了。”
女声有些沉郁,但听声音就知道她有最性感的唇。
男声磁性好听,就像他结实的双臂,几乎不用猜测就能知道他还年少。
“你来找我的吗?”林孽问。
邢愫说:“不是。”
“装。”
“确实不是来找你的。”
“接着装。”
“爱信不信。”邢愫说谎说得跟真的一样。
林孽把她抱到窗台上,看着她因背对月亮而有些昏暗的脸?:“邢愫。”
“叫姐姐。”
林孽不叫:“邢愫。”
邢愫不想让他说出口:“别问了,不是来找你的,我投了这个项目,我只是来看看投资回报有多少。”
林孽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我是不是说过,你再演砸了,就得给我一个交代了。”
邢愫跟他“鸡同鸭讲”,各说各的:“缺钱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
邢愫的无措只存在了一秒,很快她就又掌握了主动权:“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林孽皱眉。
邢愫捏住他的脸——胡老师说得没错,确实很嫩,她掐过,而且只能她来掐。
林孽根本不能从邢愫的撩拨下成活,又把主动权双手奉送给她了。
邢愫看他要气急败坏了,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嘴唇?:“不开心了?”
林孽擦擦嘴:“你休想再逃避!”
邢愫歪着头,微微笑:“我不逃避啊,就是你现在真的可以跟我聊这个问题吗?”
她的手拉着林孽的衣袖,林孽提醒她:“等会儿来人了!”
“这不是还没来吗?”
“等来人就晚了!”
邢愫的连衣裙的肩带掉得很不是时候,半截肩膀藏在风衣里。
邢愫还装:“你呼出的气息这么烫,刚喝了热汤吗?怎么嘴里没汤的味道,只有电子烟的?”
林孽的电子烟是预防他烦躁的,谁知道抽了更烦躁。他摁住邢愫乱动的手:“你不要搞我!”
“怎么冤枉我呢?我干什么了?”
“你心里知道!”林孽好烦,好好的拿捏她的机会,又被她用美人计给破解了,歹毒女人,真够歹毒!
邢愫的声音极小:“这里吗?”
林孽已经忍不住了,但还要脸:“去我房间。”
“我想在这里。”
“你疯了!”
邢愫牵住他的手:“疯了。”
林孽就也疯了,这里就这里吧。
外头的音乐声、欢笑声、脚步声、酒杯碰撞的声音,无一不在宣告他们这场游戏的危险,一旦有人进来,等待他们的便是身败名裂。
林孽还是怕弄出动静,捂住了她的嘴——他是男的不怕,一旦被发现,邢愫可就毁了。
林孽问她:“为什么来?”
“我来看!我的项目!”邢愫还嘴硬。
“我们是什么关系?”
邢愫聪明死了,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偏不答。
林孽气死了:“叫哥!”
“弟弟。”
“叫!”
“狗,弟弟。”
可以,这没心的女人真不怕死。
邢愫到最后还是不松嘴,不说一句他想听的话。
林孽以前觉得邢愫没心,不承认他,当初她在校门口亲吻他,承认了他,后来又说了喜欢他,他又开始觉得她不承认他们男女朋友的关系。
他明明是一个时刻提醒自己对邢愫别有任何要求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地试探、确认。
无非是因为他知道邢愫对他是一时兴起,是欲望,而不是爱情。
可事实上,他没对邢愫表白过,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他们之间的病态关系并不是一个人导致的,而是他们双方——一个怕承认以后失去,一个怕表白以后失去。
所以他们默契地不提及,但有些时候又控制不住强烈的占有欲,就总想确定对方是属于自己的。
这一次,他们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那么熟练。
所幸除了他们彼此,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外人能影响他们的情绪了,他们还可以揣着明白装很久的糊涂。
林孽把邢愫抱到小窗台,给她理好衣服,问:“开心吗?”
“不。”邢愫有点累,但毕竟是练过散打的,能熬。
“那你完了。”
“嗯?”
“如果我都不能让你开心,那你永远都不会开心了。”
“哦,你是谁啊,你很厉害?”
林孽托着邢愫的腰,咬了她鼻子一口:“你祖宗。”
邢愫不吃他这套:“别跟我耍混蛋,等下取消你的竞赛资格。”
“那就不比了,你不是有钱吗?”
“哦,要吃软饭了?你不是宁死不屈吗?我说养你的话,你那点脆弱的自尊心不发作了?”
林孽转过身,靠在墙上,看着楼梯间的门:“我改主意了。”
他参加这个竞赛也只是想给邢愫买钻石,他甚至忘了,她不缺钻石。现在又告诉他,她不光不缺钻石,就连这个竞赛也是她投资的。
那他还比什么,自尊心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稀碎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努力,才能让他看起来跟邢愫很配,他需要重新思考一下努力的方向。
“你是不是没坐过经济舱?”
邢愫想了一下:“要我答吗?”
“不用了。”
邢愫拿出手机,打开手机银行,点开转账?:“你自己输一个数字。”
林孽看了一眼:“输多少都行?”
“你可以试试。”
林孽没输入,也不再看她了。
他一直知道邢愫有钱,可现在才知道,她不是一般地有钱。
邢愫看他又要烦躁,不小心钩住他的手指?:“累了,你房间在几楼?”
林孽故意呛她:“你不住至尊豪华套房?”
“没你,有什么用?”
林孽轻抿了下嘴,咳了一声,以掩饰愉悦的心情?:“我很重要吗?”
邢愫掐着他的嫩脸——他可太重要了,她就指着他让自己“返老还童”了,她的小朋友,放出去一天都能被看上的小朋友。
等竞赛结束了,她得想个办法让姓胡的知道,小朋友已经是她的人了,别惦记了!
林孽还是参加了数学竞赛,比了两天,然后跟邢愫鬼混了两天。
日子突然变得慢了下来,明明考试迫在眉睫,林孽却一点都不着急似的,跟邢愫逛街吃饭,看天上的太阳、慢车道的自行车队、校门口吵架的情侣、公交车站台上拥挤的人群。
竞赛结束后,咨询老师留大家吃饭,这次选在国阳饭店的一个大包间。
酒店房间里,邢愫在化妆,林孽躺在床上看着她。他觉得她素颜最好看,但邢愫好像是觉得不化妆就不自在,就没有一天是素颜出门的。
邢愫完成最后一个步骤,转过身来,俯身亲了他额头一口:“等会儿机场见?”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吗?”
“你要是没成绩也就算了,要是运气好拿个一等奖,得有多少闲话你知道吗?”
“你会在意闲话?”
“我在意讲你的闲话。”邢愫说得漫不经心,看起来就像是说早安、晚安那样寻常,没什么特别的语气。
林孽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户。
邢愫心情好的时候是会哄他的,比如现在,她走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远离说你胜之不武的谣言,你我有责。”
“会对谣言跳脚的,都是没实力的。”
邢愫给他上课:“岳飞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死时,正是他有实力的时候。”
林孽沉默了。
邢愫牵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手背:“光明一定会战胜黑暗,但等待光明的时间一定很漫长。”
“没有例外吗?”
“有,只不过例外不会发生在你和我身上。”邢愫拿起包,准备出门了,“五点机场见,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林孽妥协了,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林孽在十二点之前到达饭店,相较上次,这次参加饭局的人少了一半。
咨询老师这次没喝酒,但还是拉着林孽的手腕,希望他人生尽是坦途,有幸得到他的人会珍惜,他做的每个决定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林孽听着他仿佛是醉话的发言,没有问他怎么了。
等大家都吃饱了,咨询老师一个一个加微信,说有缘再见。散场时,他又拉住林孽的手。
咨询老师把林孽拉到另一个包间,把门关上,考虑了半天,才说?:“我跟你班主任联系了,他说你是一定能上中大的,国大也轻而易举,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西北承明工业大学。”
林孽终于明白他在饭局上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了:“你是承明的托?”
咨询老师先是挑眉表示不解,而后笑了:“我做竞赛运营这么多年,我又不差钱,干吗自降身价呢?是我有内部消息,承明和西北集团有合作。西北集团背后是国家,这就等于是国家项目。”
“国家项目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咨询老师说?:“据我所知,这个项目没有任何水分,你要是有实力,他们会找上你的。我是想跟你说,如果他们找到你,那么你不要拒绝。”
“你管太多了吧。”林孽觉得他有点越俎代庖。
咨询老师说:“我问过你班主任,他说你拒绝了推荐名额,我很怕你也会拒绝承明。”
“我要是拒绝了呢?”
“我只能说,你不上,那就是排在你后边的人上,你的天分有九分,那你后边的最多只有八分。这一分看着不多,等到了关键时刻,致命性就显出来了。”
林孽最讨厌别人逼他:“跟我有关系吗?”
“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我会过来多管闲事地跟你说这些,是我不想让你后悔,当然也希望我挑中的人最后没有让我失望。”咨询老师说了实话。
他这么坦诚好过莫名其妙地跟林孽说教,林孽接受了:“我会考虑。”
咨询老师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那太好了!你可以相信我,这个项目真的不错。”
林孽也不知道什么是“太好了”,他从不考虑这些,反正许多不明朗的事到最后都会有个结果,好的或者坏的,管他呢!只不过他现在急需一个方向,一个可以走到邢愫身旁的方向。或许他听听别人的话,浓雾就会散去。
要分开时,咨询老师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家有从事与科研项目相关的长辈吗?”
“没有。”
“那数学、物理方面的研究员或者是老师呢?”
“没有。”
“哇,那你可能是天赋异禀。”咨询老师更觉得林孽是块香饽饽了。
林孽没搭话,然而脑海还是一闪而过他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其实是万物有源,而不是他与众不同。
邢愫约了胡老师吃饭,胡老师也很诧异,以为邢愫是有什么事要说,或者有什么项目要跟她讨论,结果邢愫只是全程坐在她对面,时不时说两句废话,看起来属实是在浪费时间。
开始还能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她便问邢愫:“你要跟我说什么吗?”
邢愫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问她:“好看吗?”
胡老师说:“好看。”
邢愫说:“你上次跟我聊的那个项目,还可以。”
胡老师有些意外,上次邢愫可是明确拒绝了她的:“你不是说投什么都不投杨老师的课吗?”
“我说过吗?”
“何止,你还说上杨老师的课是交智商税,当时他在台上讲课,还没讲两句,你就起身走了。”
邢愫不说话了,其实她现在还是觉得为杨老师的知识付费是交智商税,只是为了不让胡老师去林孽那个饭局不得已打了一回脸。
胡老师觉得不对劲了:“而且这件事也不用叫我出来吧?以前有项目,我说见面聊,你都说没时间。”
邢愫端起酒杯,挡住半张脸,以沉默代替回答。
胡老师也没多问,她们的关系没有很近,而且邢愫是一个喜欢独行的人,她尊重邢愫的选择,所以没让自己靠太近过,哪怕她们有过很多合作。
这顿饭吃得莫名其妙,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要分开时,胡老师闻到了邢愫的香水味,她突然就明白了。
因为她在那个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的小帅哥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
胡老师没有戳破这件事,但也确实很意外邢愫的选择。她以为,邢愫不该做这样的选择,邢愫更适合名利场里的男人,那些男人才更懂得,邢愫的每一分钱是怎么赚到的,她有多辛苦。他们会有共同的话题,有共同的方向,哪怕彼此没有那么喜欢,那也没关系,因为他们的世界不需要喜欢,只需要合适。
目送邢愫离开,胡老师男朋友的车也开到了面前。
上了车,她对男朋友说:“这届选手中那个叫林孽的,他实力怎么样?”
“一等奖吧,没有悬念。”
胡老师呼了口气,觉得自己突然懂了。邢愫或许会挑一个年龄小的,但一定不会挑一个没用的。
男朋友这时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她想,谁又不是这样呢?
邢愫赶到机场后,给林孽打电话,第一次他没接,她觉得不妙,紧接着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他接了,却没说话,她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林孽说:“我在派出所。”
邢愫很平静:“哪个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