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孽考完没跟同学去玩,他先去了医院接姥姥,却扑了空。想是姥姥随三笠回去了,他也没多想,转身出了医院大门,就看到了邢愫的车。
他带着疑惑返回医院,正好看到邢愫从心外科的诊室出来,手里还拿着片子。
不得不说,冷漠的脸真好找。他快步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片子和病历本拿过来,怕她抢,还举高看。
邢愫看到他,也挺意外,却没太表现出来,也没想抢回东西。
林孽见邢愫做了全身检查,脸色沉郁下来:“怎么回事?”
邢愫没答:“考完了?”
林孽知道她不想说实话,不问了,自己看,翻看到住院记录,他的暴脾气上来了:“你住院了?”
邢愫把病历本拿回来,语气很平静:“你少管。”
“给我。”
邢愫用行动回应他——把病历本放进了包里。
林孽点点头?:“好,你牛。”说完,他越过她朝心外科的诊室走去。
邢愫眼看躲不过去了,闭了下眼,回头拽住他胳膊,解释:“我就是晕了一下。”
林孽记得她晕的那次:“是我知道的那次还是哪次?”
邢愫不想说:“具体不记得了,太久了。”
林孽拿掉她的手,接着往前走。
邢愫没办法了,说了实话?:“就是那次。”承认的时候,她在想——完了,被他知道她是因为他晕倒,以后再跟他相处要把主动权交出去了,却没想到,林孽的关注点跟她预想的不一样。
林孽冲她伸出手:“病历本给我。”
她木讷地看了他很久。
林孽等不到她答,便自作主张地把手伸进她包里,把病历本拿了出来。主任医师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他看不太懂,但最后嘱咐她注意作息的话,还有忌口,他看清了。
他问她:“我看这上边没说给开药,那你是因为太累了才晕的?还是说,开的处方,没写在上边?”
“我就是太累了。”
林孽脸色更难看了:“你要钱不要命了?”
邢愫恍然失神,再看向他——他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然后她不带感情地笑了笑,转身往外走:“钱肯定是比命重要。”
林孽追上去?:“扯淡!邢愫,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资格糟践。”
“你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邢愫想用他们没有确定关系这一点来拒绝他的多管闲事。
林孽根本不在乎这一点,跟上她:“你先跟我说说,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邢愫:“你是不是太操心了?”
林孽就不走了。
邢愫走出两步,停住,转过身来。
林孽面无表情,但邢愫知道,他的沉默比他的咆哮更可怕,那表示他此刻的心里有一千一万种想法在纠缠。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对视着,行人进出不停,夕阳余晖淡化了他们脸上的愁苦,却也叫他们那点秘密无处可藏。
“因为我走了,所以你晕了。”林孽还是想起来了。
邢愫没答,其实无论她答还是不答已经没关系了。
林孽知道她晕倒那件事,当时她脸上的伤被他看到了。她后来对他承认她是因为他走了,所以晕了。但他不知道,她并不只是晕了那么简单——她住院了。
在医院碰到林孽,被他看到病历本,邢愫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她不想让他觉得,他在她心里有那么重要。可林孽关注的重点是在她的健康问题上,压根没想到那方面去。
林孽最先想到的是她的病,这有点惊喜,也有点惊悚。
这就好比说,在我的计划中,我们的感情就只需要停留在“我跟你说多喝热水”这个阶段,而你也回我这一句,就可以了。但你没有,你把热水端到了我嘴边,还问我烫不烫,于是我计划里的心安理得就都“自杀”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是因为他走了,突然产生了胸闷气短的生理反应,导致了缺氧,甚至因此晕倒还进了医院,那么无论她怎么解释,她心里有他这个事实都不能再被掩饰了。
这意味着,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鬼混都建立在彼此相爱这个基础上,因为相爱,他们才靠近,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富户街,梁京,他们别扭又赤诚的感情一次次升温,直到他们再不能用逃避去抵挡住汹涌的爱意,他们终于走到必须要面对自己内心的这一步。
邢愫索性不解释了,但也不想面对,于是转移了话题:“考得怎么样?”
林孽既期待她的答案,又担心得到她的答案后不知道要怎么做,于是整个人过分紧绷,喘息都不敢太大声,结果没想到邢愫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
她又逃避了,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林孽热起来的血液又凉下去了。邢愫对承认他们之间关系这件事,当真是连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弄得他好像一个恶人,硬逼着别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算了,不是早就说服自己接受“被她卖了,还给她数钱”的结果了吗?不是怕逼紧了她会逃跑吗?自己怎么又贪心了?
反正无论确不确定关系他们都要在一起,都要想念,那他干吗非要执着于一个身份呢?
林孽想,也许是因为,人本来就是贪心不足的,就像他在最开始也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可是,贪心有错吗?想要实实在在地拥有,有错吗?
他终于还是平静地回答:“还行。”
邢愫发现上一秒还存在于林孽眼睛的亮光全都熄灭了——她又把他伤了一回。
林孽不要答案了,早在上次她来网吧找他时,他就下过决心要对她死心塌地了。也是滑冰场的冰冷得不是时候,富户街的雨下得不是时候,那个花瓶碎得不是时候,梁京的夜晚降临得不是时候,这本病历出现得也不是时候,这一切让他产生了可以再向前一步的错觉。
邢愫亲手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她不需要爱情了,他若非她不可,那就必须接受这一点。
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在邢愫上车后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俯身看着她:“忍着吧,忍者神龟。”
邢愫看着他的眼睛,闻着他嘴里杧果的味道:“你靠太近了。”
近吗?林孽又靠近一些,他们的嘴唇几乎贴上。
邢愫面对这样喜欢反着来的林孽,有些无力地笑了笑,谁知她唇瓣刚打开,林孽就吻上来了,很浅,但侵略性很强。他吻完,还挑衅地点点她嘴唇,说:“这个是代驾费。”
幼稚。邢愫懒得理他。
林孽开车,上了主路,邢愫问他:“你有驾照吗?”
“有。”
邢愫笑了下:“儿童车的驾照吗?”
“看不起谁呢?”
“你除了某些东西,别的我都挺看不起的。”邢愫笑。
林孽就被气到了——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轻描淡写地逃避直面他们的关系,转头又没有心理负担地调戏,是料定他不会离开了?
邢愫在车里看着他怒气冲冲地往回走,烦闷的心情得以纾解。
她不是故意让他生气,而是他所有外放的情绪都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活着,这于她来说弥足珍贵。
有时候人之所以不能与自己或旁人和解,都归咎于太清醒。
清醒会让一个人悲观,邢愫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太容易看透本质,虚伪的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当她发现还有林孽这样的人,可以毫不顾忌地愤怒、愉快,这让她觉得新鲜。
也许这是他除了能带给她某些慰藉外,最打动她的地方。
也许。
她正胡思乱想,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她打开车窗,看向来人,是一位身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职业男士,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他很有礼貌,微笑着问?:“女士,方便挪挪车吗?我的车被卡在里边了。”
邢愫扭头看到一辆进退两难的商务车,点了下头,坐到驾驶位,把车开到了路边。
男士前来感谢,并递给邢愫一张名片:“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不认识一下好像都有点辜负了。这是我的名片。女士,您怎么称呼?”
邢愫还没回应,男人就被一股力量从后拽走。她抬眼看过去,只见林孽一手提着两杯咖啡,一手攥着那男人的后衣领,气势汹汹,血气方刚:“干什么呢?”
那男人因不清楚状况,有些呆滞:“没什么……”
林孽用下巴点了一下邢愫,再问他:“好看吗?喜欢吗?”
那男人又看向邢愫,她自然是好看的,而且很有气质:“好看。至于喜欢,太轻易说出口的未免轻贱,如果有机会……”
这是一个多情的绅士会说出来的话,邢愫周围从不缺多情的绅士,他们的示好都带有一定目的。
林孽把咖啡放到一边,从她手里把那张名片拿了过去,扔到男人脸上,说?:“拿着你的狗牌滚。”
男人反应过来,打量他一番,问?:“这位女士,是你姐姐?还是……”
林孽的太阳穴青筋暴突,面色倒是如常,但语气更凶狠了:“她是我老婆!”
男人怔了怔,随即快步走了,满脸不可思议。
林孽负气离开,走到一半后悔,好不容易把自己哄好了,回来了,结果看到这一幕,再也抑制不住火山爆发,隔着车门,盯紧邢愫的脸。
邢愫笑:“谁是你老婆?怎么又给自己身份啊?弟弟。”
“谁是你弟弟?”林孽捏住她的脸,这张漂亮的脸,他有时真恨透了它。
邢愫握住他的手:“那不然呢?我叫你老公?”
一声“老公”,让林孽心软了。
他在心里骂了一百句,但也再一次确定,他真的逃不开邢愫的手掌心了。
邢愫看他已经顾不得生气了,打开车门:“上车了。”
林孽要是有骨气就会扭头就走,都不给她拿捏他的机会。但他要是有骨气的话,此刻也不会在这里了。
林孽上了车,邢愫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咖啡,他打她的手:“是给你买的吗?”
邢愫左右看看:“有第三个人?”
“我一人喝两杯不行?”
邢愫又笑:“可以,但我渴了。”
林孽不给:“自己买。”
邢愫假模假式地咳了两声,演技过于拙劣,林孽没有反应,她就又咳了两声,这一次装得稍微像那么回事,至少有五分像。
只有五分像,但林孽也还是妥协了,其实即使是三分他也会,无论她演得像不像,他都会给她,咖啡也好,自己也罢。
最终,他把咖啡重重放进邢愫的手里。
邢愫却只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然后抬起头,继续看向他。
林孽好气,要气死了,但又做不到不管她,这一次他几乎没有心理挣扎的过程,又气鼓鼓地给她把咖啡杯上的盖子打开了。
邢愫还不喝。
林孽不惯了:“你要是手不方便,我可以用嘴喂你,但你要想好,我要在车外,要在人流最多的地方,用嘴喂你。”
邢愫终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不错。”
林孽看着邢愫驾轻就熟地戏弄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惯着她,换句话说,为什么要这么喜欢她?为什么?
为什么啊?他是有病吧?是吧?
邢愫把车开到她家的楼底下,林孽下了车,从她手里把空的咖啡杯拿过去,然后托住她后脑勺,亲了她额头一口,动作一气呵成:“我走了。”
邢愫应了一声,林孽朝外走去,走出几米回了下头,脚下没停,抬了下手,说:“上楼。”
邢愫看着他走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孽的幼稚里,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男人的担当。
林孽从小区出来就给姥姥打电话,总算是通了,他没等姥姥说话,劈头盖脸地一顿说:“你出院了不告诉我?还说有事?你有什么事要背着我干?”
姥姥比他脾气差?:“浑蛋东西!你不是在考试吗?我怎么告诉你?”
“现在知道我考试了,以往你打扰我的事干得少了?”林孽说。
姥姥沉默了,她有点理亏。
林孽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先问姥姥?:“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给你炖排骨。”
顶灯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姥姥佝偻的身躯,她在择菜,很慢。但很快,有个年轻人坐到了她身旁,帮着她一起择。
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何景润给她看过林又庭的照片,她总算知道了林孽身上那股不像她施家人的劲儿哪来的。仔细看,他真的跟林又庭很像,小时候还更像施琪一点,这越长大就越不像了,只有偶尔流露的神情跟她相似了。
姥姥那么恨那个人,恨他夺走她的珍宝,可她又是如此爱她这个外孙。
“我脸上有东西?”
林孽一句话叫姥姥回过神来,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扯了一句废话?:“晌午你姨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姨姥爷哥哥的那个孙女,跟你一般大,想看看跟你能不能成,你这正好也快到岁数了。”
林孽当听笑话一样听了听,他了解姥姥,大概能猜到她是怎么回的。
姥姥又说:“我让他们滚!瞎配什么?”
林孽毫不意外,把择好的菜拿到水池里洗好,再把它们摆放到案板上。他停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对旁边的姥姥说:“抵抗力弱,吃什么补?”
姥姥瞥他一眼:“你抵抗力弱吗?”
“别人。”
“哪个别人?”
林孽不耐烦:“你少管。”
姥姥比他更不耐烦:“那我就不告诉你!”
“你多大了?”林孽问。
“你管我呢?!”
林孽认了:“她。”
姥姥知道了,她跟那女人也算是见过了:“等会儿排骨炖好了,你给她盛一碗去。你姥姥炖的排骨,治百病。”
林孽看着她:“吹。”
姥姥往厨房走去:“那你自己想辙吧。”
林孽又追上去:“给我。”
姥姥瞥他一眼?:“你说什么时候能有个人这么小心谨慎地对我哟。”
“那个人出现过了。”
姥姥不说话了。是的,在她还年少的时候,那个人就出现了。
她给林孽挑了几块最好的肉:“你把这两块肉给她拿上,等会儿我再给她熬个粥。”
林孽想自己来:“教我。”
晚上七点,林孽搬了把椅子坐在厨房,等粥好,等着等着,趴料理台上睡着了。
姥姥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见林孽睡着了,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
这小东西长大了,越长越俊俏,惦记他的人越来越多,就像当年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姥姥不敢深想林孽的未来,就怕他走他妈妈的老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他如今明显是要按照他妈妈那条路走,她怎么能放心?
她靠着这么一个命根子吊着自己的命,他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她这条烂命还有的续吗?
她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小声念叨:“兔崽子,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净惹些个情债!”
说着话,她眼就酸了,搬来椅子坐在他旁边,轻轻顺着他的背?:“你要走什么路,你自己选。你要做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掺和。我对你就一个要求,活着。”
林孽睁开眼,手撑起脑袋,睡眼惺忪,说?:“你说得跟我要死一样。”
姥姥以前觉得“死”这个字眼都是七老八十那些人要考虑的,可她曾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从小就被她放在心尖上宠的孩子,过了那么多年非人的日子,最后还是没挺过来,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鲜血淋漓。她还怎么平静,怎么洒脱?
也许真是她老了吧,已经不像当年那么无所畏惧了。
“东街那家早餐店老板的儿子,也就跟你差不多大,被查出来心脏有问题。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姥姥还有歪理呢,又说,“而且你没听说过红颜薄命吗?长得越俊,死得越早。”
林孽不听她扯了:“我谢谢你。”
“我这不是咒你,老话虽然不能全信,但也不是全无根据。”
林孽就问她:“老话说,我林孽会死?”
“那倒没有。”姥姥说完,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林孽没答,拿了保温桶,把熬好的粥一勺一勺盛好。
姥姥还在琢磨:“老话知道你林孽是谁?”
林孽笑了:“别想了,本来脑子就迟钝,再想废了。”
姥姥对他翻一个白眼:“浑蛋东西!”
林孽把保温桶、放排骨的玻璃保鲜盒放进隔热袋里,拎到餐桌放好,随后换了鞋:“晚上我不回来了。你记得吃药,我给你分好了,你到点儿吃。”
姥姥不爱听这个,她一世英名怎么就轮到一个兔崽子来教了:“赶紧滚吧。”
林孽走之前又说?:“老话没说我林孽会死,但你要是把自己作死了,那我可能就应了这句话。”
你把我当命,殊不知在我心里,你如是。相依为命这些年,我们早已血肉相连,不能分割。
姥姥心痛了一下。
林孽关上门,面色沉郁了下来,眼神忽而冰冷,但转瞬即逝,痕迹很浅。
邢愫从医院回家后,就没再出去,泡完澡,处理些工作,收到几条无聊的微信消息,她利用闲下来的时间一一删除,刚删完,林孽就来了。
自她把家门密码交给林孽设置,他来她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邢愫只穿了条睡裙,不算大,下摆刚到大腿。
林孽进门看到她穿成这样,没说什么,但干了点什么——他放下隔热袋,走到邢愫身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你故意的。”
邢愫拿掉他不安分的手:“那我也得提前知道你会来。”
林孽又抱上来:“你就是故意的。”
邢愫笑了,懒得跟他争,问出了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问题:“刘孜惠是谁?”
林孽松开她,有点烦躁:“钟成蹊那个傻瓜。”
在林孽来之前,邢愫看的那几条无聊的微信消息,就是钟成蹊发的。他最近比较苦恼,想帮一个叫蒋纯的同学,但要帮蒋纯,就要林孽去安慰一个叫刘孜惠的人。
她觉得有趣,就跟他多聊了两句,她也才知道,原来林孽前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
她问钟成蹊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林孽,他回:“那是道德绑架,林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不会这么坑他。”
她又问:“那你纠结什么呢?”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逼林孽不对,但不能让我另外的朋友开心起来,好像也不对。”
邢愫就没有再回了。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就是会出现这样因为友谊而烦恼的情况,再长大些就好了,长大就没有朋友了。
林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邢愫坐下来,很悠闲:“猜。”
“狗嘴能吐出什么稀罕玩意?”
邢愫笑了笑:“就是你那个叫刘孜惠的同学生病了,郁结难解,需要你安慰。”
“关我什么事。”
“如果,我说如果,你不帮这个忙,她就好不了了,那你也不帮吗?”
“关我什么事。”
邢愫说:“出事的那个人,还有生病的这个人,都挺喜欢你。”
林孽不想聊这个,他直接过去把她扛在肩膀上,往楼上走了:“她喜欢我,我就要对她的人生负责吗?你想表达什么?”
邢愫只是觉得林孽跟她很像,很像,他们都是那么冷漠地对待自认为与己无关的一切人和事。
林孽把邢愫扔在床上,方式很土匪。
邢愫骂他:“土匪!”
林孽就现场表演了一番什么是土匪:“给我。”
“就这么干要?”
“你还想怎么样?”
“叫姐姐。”
又是这个。林孽不愿意:“不叫。”
“不叫不给。”
“狗邢愫。”
“你是狗。”
“你是。”
“幼稚。起来,不叫就滚。”
林孽挣扎半天还是不情愿地附到她耳边,很小声地叫了句?:“姐姐。”
邢愫其实没多想听到他叫姐姐,只是习惯了欺负他。她眉眼含笑,轻轻地问:“然后呢?”
“帮我。”
邢愫还想听:“谁帮你?”
“你。”
“我是谁?”
林孽生气了:“你烦不烦?”
“不叫我走了。”
林孽立刻握紧她的腰:“姐姐!”
“啊?”
“姐姐。”
“要姐姐哦?”
“嗯……”
邢愫爽了,便如他愿。
被他的款待养刁了嘴,她已经不能确定,离开他还有没有比他更棒的男人。
到了后半夜,两个人躺在床上,邢愫枕着林孽的胳膊:“你是你们学校的校草吗?”
林孽不想跟她聊这个,会显得他们之间年龄差距很大?:“聊点别的。”
邢愫又问他:“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她问题好多,林孽翻身面对她?:“你再问这么多问题,就小心点。”
“为什么不能问?”
“因为无关紧要,无论有多少人喜欢我,我也只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邢愫笑了:“那谁知道。”
“别无耻了,邢愫,是不是,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邢愫装傻。
林孽平躺在床上,看着吊灯,说:“就算我去了,可同情不是爱,她们该吃的苦也不会少,果断拒绝,反而对谁都好。况且,我也没有同情心,我无法对不在意的事产生任何情绪。”
邢愫收起玩心,不再继续这个有点无聊的话题。
林孽看她消停了,下楼把排骨和粥热了热,端了上来,蹲在床边,舀了一勺粥,吹半天,才递到她嘴边:“张嘴。”
邢愫没张,她忘记张嘴了,林孽把勺子递到她嘴边时,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跟他白发苍苍携手相依的画面,于是她忘记张嘴了。
她从没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种期待,除了此刻,除了这个男生。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越来越膨胀了,可她仍然自以为是——这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周三,林孽返校拿报考院校的资料,老赵对着他们一顿痛哭流涕,讲了很多他所谓感动、悲痛的故事,顺便慨叹一番他们朝夕相对的时光多么短暂。
煽情环节结束,即将各奔东西,老赵的眼泪就像自带开关一样,来得猝不及防,消失也是一瞬间。
钟成蹊黏着林孽,给他挡了很多来表白的女生。她们有个很奇怪的共同点,就是认为她们得不到林孽只是因为她们要为毕业做准备,没对他采取行动,若非如此,林孽定是她们的。
这跟那种转发抽奖很相似,好像转了就是中了,就可以在开奖之前先把这个钱花出去了。
两个人聊着天,又有个女生过来了,披散着头发,纯白的裙子把她皮肤映得透亮。她笑起来很好看,安静地站到了两人面前,没有打扰他们说话。
钟成蹊先注意到她,林孽顺着他视线看去,才看到她,却没理。
女生递给林孽和钟成蹊各一瓶饮料。
钟成蹊接过来后发现林孽没拿,又把自己手里的还给她:“我们不渴。”
女生笑了一下:“别这么有距离感,我不可怕。”
钟成蹊不信:“前边几个女生我已经领教过了,得亏这旁边还有老师,不然就扑上来了。现在这女生,都太开放了。”
他说到后边才发现女生一直看着他笑,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抿了下嘴,不吭声了。
女生还笑着:“如今接受教育的女性越来越多了,当然想要平等。仔细想想,你嫌弃的女性的这些行为,难道不是你们男生普遍做的?”
钟成蹊语塞。
女生又说?:“放心,我不是来跟你讲两性的,也并不觉得她们用‘扑上来’这种行为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方式正确,我是来找你的。”
钟成蹊看看旁边的林孽,再指指自己:“我?”
女生又笑了:“嗯,你,钟成蹊。”
林孽很自觉地走开了。
钟成蹊反而慌了,下意识地追了他两步,女生在这时候说:“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钟成蹊愣了一下,半天才转过身来,却没说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啊?”
女生从容地自我介绍?:“我叫佟眠,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九十六斤。我是独生女,父母一个从政,一个经商,没有家缠万贯,但市中心有两套空置房。我会琴棋书画,却并不喜欢,我喜欢法律,之后会进入东华政法大学读书。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不过两分钟后就有了。”
钟成蹊听蒙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又来了:“你还有四十秒时间考虑,怎么样?是成为我男朋友,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虽然这一番话钟成蹊没听太清楚,但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佟眠,蒋纯说过,她不喜欢林孽,还真是不喜欢林孽啊!
“二十秒。”
钟成蹊还是蒙的,但他认为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所以他立刻答应?:“好!”
佟眠冲他笑,眉眼弯弯:“好什么?”
钟成蹊挠挠后脑勺:“你不是问我要不要做你男朋友吗?我说要……”
佟眠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她只是喜欢看到钟成蹊的反应,想多看一遍。她把手伸过去:“手机给我。”
钟成蹊狐疑地把手机递给她。
佟眠给他存上自己的号码,然后打开微信,加上了自己微信,搞好了把手机还他:“好了,男朋友。”
钟成蹊闻言僵住了,连手机也忘了接过来。
佟眠只好把手机交到他手上,再走近一步:“晚上你打给我。我先走了。”
待钟成蹊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林孽又回到他身边,看着他这个傻样:“桃花开了?”
钟成蹊一个激灵,活过来了,先确认了一遍,看到通讯录和微信好友列表里确实多了佟眠的名字,接着攥着林孽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她竟然喜欢我!”
林孽并不意外:“所以呢?”
钟成蹊觉得她一定是认错人了:“你在旁边,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你说她是不是眼神不好?好费解啊,我!”
还是很傻,林孽没搭理他,走了。
钟成蹊追上去:“欸,你刚看见没有,她长得也太可爱了,可是那么可爱的人,怎么说话那么犀利?条理还很清晰,她那个脑瓜子快赶上你了!”
林孽嫌他烦,戴上了耳机。
钟成蹊把他耳机摘下来,接着说:“要不我再跟她确认一遍吧?万一她认错人了呢?”
林孽停住脚,只说了一句:“你配。”
钟成蹊愣了一下,许久,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配的意思。一直在林孽身侧,他都忘记了他也是自己人生主角这件事了。
这么一想,他又膨胀了,继续黏着林孽:“我就知道,你跟我做朋友是因为我有才华……”
林孽在被国大、中大等最高学府再三邀请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地处梁京的西北承明工业大学。那位咨询老师说得对,西北集团和西北承明工大合作的项目资金雄厚,做科研不要太舒服。
虽然他不知道邢愫是做什么的,但他想为她成为一个有钱人,而多有钱,取决于他有多少选择权。
数学竞赛,他毫无悬念地拿了一等奖,虽然他不是唯一的,但也理所当然地被西北集团和西北承明合作的项目负责人挑中,亲自到他家里双手送上了录取通知书。
姥姥这段时间已经见惯了一堆人登家门的场面,反应一般,只有在邻居投来羡慕的眼神时,她才勉强懂得了这些人到访的意义和林孽的价值。
邻居告诉姥姥,林孽也许会成为一个科学家,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成为书里的人物。
姥姥终于明白,她的外孙有多么厉害,不只继承了他母亲的聪明头脑,甚至比他母亲更能为这个社会创造巨大的价值——施琪当年为什么能被保送,因为她提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数学猜想。
钟成蹊去了海市,因为他的“春天”佟眠在海市。
蒋纯上了本地的学校,她父母不希望她离他们太远。刘孜惠被父母带去了新西兰定居。
听说奚哆哆情况好了一些,可以接受陌生人的靠近了,但还是恐惧黑夜,经常在睡梦中惊醒,然后一个人缩到角落,用毛巾蒙住脑袋,一阵一阵地发虚汗。
郭加航追去了奚哆哆所在的城市,继续像幽灵一样活在她的生活中。他仍然坚信只有他可以带给奚哆哆幸福,很努力地工作,别人有的东西,他要让奚哆哆也拥有。
没人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奚哆哆永远不会是他的,他的所有付出到头来也只是感动了他自己而已。
当然没有人告诉他,因为他父母连怎么做人都没有教给过他,他又能从哪里知道,爱强求不来呢?
谁也不知道杨施含的情况,认识她的人也只知道她有一个聋哑母亲。她母亲打扮很妖艳,有烟瘾,眼神很麻木,里面没有希望,但也没有绝望。
江弱死了,在做完手术后的第四天,死于排异反应。
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林孽他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看着墓碑上他那张唯一笑着的照片,他们的心都被揪了一下,好像欺负他的时光才过去几天。
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这里的“与众不同”不是个褒义词,而是说原生家庭带给一个人的影响导致的不同。谁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早已被他糟糕的家庭刻在了命簿上。
有人运气好,会遇到一些贵人,被指引着人生该去往的方向,那他或许能在原生家庭的荼毒中清醒过来,以一种虽无法改变家庭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去调整自己,重新开始。
有人运气不好,没有遇到贵人,不知道正确的道理,他只能在糟糕的环境里无休无止地接收负能量。
讽刺的是,也并非所有运气好的人都能有一个顺遂的人生。运气不好的人,他那些负能量也不全是伤害自己,更多是去伤害别人。
总体来说,原生家庭决定一个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而狗血的命运决定一个人能不能活着。
这些来自不同家庭,带着或美好,或悲惨经历的年轻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这段时光。刚结束时那种失落感还不明显,要到几年后,当他们看多了糟糕的世界,他们也就该对这段时光有所怀念了。
那些曾经觉得傻乎乎的瞬间,都将成为他们不能回头找寻的宝藏。
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也许因为命运的不眷顾,他们当中有些人都活不到能够怀念这段时光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