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集团旗下科技公司新项目的签约会活动现场,灯光很暗,邢愫和公乘捷坐在会场的第一排,跟台上负责人之间隔着摄像机和闪光灯。
公乘捷主动打招呼:“愫总。”
邢愫没应声。
公乘捷也不在意似的,没再说话。中途秘书悄悄走过来,蹲在他座位前,跟他说了句话,他便悄悄离了会场。
走出会场后,秘书把手机递给他,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聊起了工作。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栏杆前,看到楼下大厅站在展示钢琴前的林孽,他又不知不觉地下了楼。
“林孽同学。”
林孽转过身,看到公乘捷,手插进裤子口袋,态度有点傲慢。
公乘捷笑着跟他说:“怎么不去会场?”
他其实有心让林孽难堪,因为一般人进不去会场,但林孽的回答很巧妙?:“因为你在。”
“还以为你只是因为进不去。”公乘捷接得也巧妙。
林孽说:“有我女朋友在,我哪里去不了呢?”
公乘捷挑眉,认输了,不故意逗他了:“你是因为邢愫,所以才拒绝加入我的实验室吗?”
林孽没回答。
公乘捷干脆说得明白一点:“因为我有SL的股份,而SL是西北第一武器公司在国内的竞争对手。”
林孽依然没回应,只说:“你不是已经招揽了不少人?”
“哪有不少?你不是没来吗?”
魏罪、黄一珩,还有另外搞科研的好苗子,都被他巧言令色收入麾下了。黄一珩签的是短期合同,可能是“骑驴找马”,但别人可不是。
公乘捷也不是傻的,“卖”给他的他会喂好东西,像黄一珩这种心眼儿多的,他只会给草料。
林孽不是自恃有才就拿乔的人,而且他也不是万中无一的人才,论价值,他还真不是公乘捷的唯一选择。公乘捷愿意跟他多说两句,大概是因为他是少数拒绝自己的人。
林孽很清醒,知道有些靠山不可靠,反而是桎梏,给他多少资源,就会限制他多少自由。
那时候他拒绝公乘捷跟邢愫没任何关系,但现在因为邢愫的关系,林孽可不只会拒绝他,还会不给他好脸色?:“不要没话找话,没事就滚。”
“你也太不礼貌了。”公乘捷还在笑着。
林孽觉得可笑:“你邀请我的时候,我虽然拒绝了,但不礼貌吗?现在为什么不礼貌,你心里没点数?”
“开房是愫总提议的,不能你们吵架就把我当背锅的,你们和好了,我就是罪魁祸首,这可不公平。”
林孽走近两步,他比公乘捷高,压迫感很强:“首先,她当时喝多了。其次,是你主动走过去招惹她的。最后,你再提一句那天的事,我等会儿就给你叫辆救护车。”
公乘捷再次认输:“我不跟你开玩笑了,那天确实是我的问题,情难自禁,我很抱歉。”
林孽没听出他的歉意,就觉得他在惦记邢愫,一把薅住他衣领?:“我说,别再提起她,你听不懂?!”
大堂经理及时赶过来,拉住了林孽,然后一个劲儿地跟公乘捷道歉。
公乘捷还在笑,对经理说?:“没事,我跟这位同学开个玩笑而已。”
大堂经理还是让保安把林孽轰出去了,然后对公乘捷好一通溜须拍马。
林孽坐在酒店旁边的咖啡馆,点了一杯便宜咖啡。
其实他是可以进场的,只要以邢愫同伴的身份,是他不愿意,所以选择在大厅等她。
他和邢愫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相信爱的两个人的爱情,更是便宜咖啡和高端红酒硬要凑成一桌的荒唐和自我感动。
只是他们太爱了,所以都忍了。
邢愫出来的时候,他正仰着头,靠着椅背,大大的太阳就照在他脸上。她用包帮他遮住阳光,他睁开了眼:“好了?”
“嗯。”
“回家。”
邢愫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得再回去一趟。”
“怎么了?”
“手机忘拿了。”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在那儿啊?”林孽好像在怨她,但已经把她的包拿过去,“我去前边等。”
“车在2区,我们等下从南门走,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林孽说:“女朋友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
“是吗?那分手好了。”
“你想得美!”林孽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重新进入酒店大厅,大堂经理看到邢愫牵着刚刚跟公乘捷动手的人,愣了一下,忘了第一时间上前。
邢愫到前台要自己的手机,前台也愣着,忘了给她拿。她拿起登记表夹板,敲了敲:“聋了?”
前台回神,赶忙把场控刚才送来的手机递上?:“不好意思,愫总。”
邢愫拿上手机,挽着林孽的胳膊从正门出来了。
林孽明知故问:“你不是说车在2区,从南门走吗?怎么从大门出来了?”
“哦,我忘了,没事,从大门走也一样。”
林孽笑了,没拆穿她这番刻意而为。虽然很幼稚,但她是在保护他,他知道,她也是太爱了。
旋转楼梯尽头的公乘捷把邢愫带林孽返回的一幕收入眼底,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激怒林孽的行为属实没必要,但他就是忍不住,可能是出于嫉妒?
想想他从不会为一个女人那样,也没有过那样一段感情,也许真是出于嫉妒吧。
他暂时没明白,却并不在意,因为资本家不需要感情,所以他很快将这件事从心里头翻篇了,没有多余的慨叹。
在梁京待的这一周,邢愫几乎每天去接林孽下课。承明上下的人都知道,林孽有一个大气脱俗的女朋友,也知道他们是姐弟恋,但没人敢问林孽女朋友的年龄。
林孽对李千琼的毫不留情,让他们下意识地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所有可能会激怒他的语言或者行为,他们都会本能地规避。
即便是这样,林孽也觉得还不够,还是跟邢愫讨了张合照,发在了朋友圈。
他需要所有人明白,他有多在意邢愫。也许他不会当着全世界向她表白,但他要让全世界知道,他左边的心脏和右边的手,都是她的,只是她的。
邢愫回禄安的那天晚上,魏罪终于抓到了林孽的空闲时间,请他吃了顿饭,然后拉他到操场上看学校里有名气的人跳舞。
魏罪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其实你早明确地表达你的态度,李千琼就钻不到空子。我听说嫂子不是无缘无故闹失踪的,她问过咱们院的人,可他们对你的感情状况也不太了解。虽然你军训时说过,但后来就再没说了,大家都在一个猜测的阶段,可能就……”
“因为不会表达。”也许是今天的夜色特别好看,也许是魏罪请的酒特别好喝,林孽跟他说了实话。
“啊?”
林孽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我最讨厌女人了,尤其是她们红着脸把那些手工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应该有点别的事做,直到有一天,我开始给她做手工。
“我没对别人说过我喜欢她,也没对她说过。我每天都很不耐烦,我不接她的电话,不上她的车,我好像一点都不喜欢她,别人也这样对我说。
“但如果她跟我说喜欢哪一颗星星,我一定会想办法摘给她。
“我远比她想象中喜欢她,但我不说,她也休想知道。
“不说,少说,如果不得不说就再说。我以为这只是我个人选择的相处方式,但后来我发现这种方式伤害了她。”
魏罪懂了:“你没想到李千琼还敢无中生有。”
林孽不再说话。
魏罪想起了他上过的涂教授的课。教授讲了现实,说这是一个一旦有了怀疑便是有了结局的时代,现实并不存在于任何所谓的现实主义作品中,现实是扶贫作秀、报案无门、舆论定罪、虚假繁荣。
大抵就是这样的现实,才让李千琼颠倒黑白的伎俩成功了多次,让她敢“睁眼说瞎话”。
黄金时代的人们精神匮乏,于是谎言横行,嫌疑人无论有罪没罪都有罪,被害人无论被害不被害都有害。讨厌一个人,就给他泼脏水好了,不管他做没做过,这身脏水他都洗不干净了。
魏罪想起隔壁院一个男生做了傻事:“未来是我们的,但我们真的可以坚持到未来某天吗?”
林孽没有回答。
许久,不知道是他们俩谁的声音响起:“可你总会因为你心中的美好而坚持,因为世界或许不值得,但是有人值得。”
谈笑在邢愫的办公室等她,她一进门,谈笑就站了起来。
工作之外,她们或许是朋友;工作之中,邢愫永远是她的老板,只有对老板保持敬畏,她才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邢愫从展柜拿下两只咖啡杯,把磨好的咖啡粉推进咖啡机,浓缩出两杯咖啡,递给谈笑一杯:“怎么样?”
“有个禄安女孩在迦南的中央公园开枪了,造成一人受伤,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嗯。”
“她手里那把枪,来自西北。”
这就是林又庭的后招吗?SL做的几个黑单要被查到了,他就拖西北下水了?邢愫轻轻摸着手腕。
谈笑接着说:“现在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可能面临诉讼,如果只是商业官司还好说,最怕不好的‘帽子’。你等下可能还要再开好几个会议。”
邢愫很平静:“去找找那个拿着我们西北制造的枪支的女孩。”
“要不要先跟律师联系一下?”
“我已经联系过了。”
“好。”
那名女孩名叫汪明月,二十岁,是一名在利雅科读书的学生。
她本来要转学去X国的,出了这件事,去不了了,如果解释不清楚,那就连学都上不了了。
西北总部的会议室里,孙耀武跟邢愫说:“这批武器是挂我们的名生产的,并不出自我们。”
邢愫点头:“但也要把出入库数据整理出来留着备用。我让谈笑去找汪明月家属了,她可能晚点来。”
孙耀武说:“这林又庭放风说之前SL出的那档子事就是我们栽赃陷害他,现在汪明月这事一出,好像他说的话更可信了。搞不好他真能利用抹黑我们洗白自己呢。”
他刚说完,谈笑就带回了消息——汪明月家里只有父亲。
孙耀武跟邢愫相视一眼。
谈笑告诉他们:“汪明月她爸叫汪国晖,早年开沙场,有点钱,她高中就没在国内上了。父女俩平时没什么联系,就前段时间迦南内乱严重,汪国晖想把汪明月转到X国上学,找了个中介帮忙办理转学手续,办到一半,出事了。”
邢愫听出了她的意思:“这个中介是林又庭的人?”
谈笑点头?:“我去问过那家留学机构了,这个人入职三年,还算勤勉,表面看不出什么,可他银行账户却在近期收到一笔美联人寿的理赔金,数目不小。”
邢愫想起林又庭在收购寿险牌照的事:“那就是他了。”
谈笑问她:“现在怎么办?”
邢愫按常规操作来处理:“你带律师跟汪国晖沟通一下,申请保释看看,保释金我们提供,担保人财产担保的话,你去找找。”
谈笑懂了,可是:“这种情况,就算是保释申请被批准了,也会有安保公司监视。”
邢愫知道这一点:“不怕。”
“好。”
谈笑走后,孙耀武笑了一下:“你还是更习惯用谈笑。”
“不是习惯,是信任。”
孙耀武没再接话。
SL总部。
林又庭拿擦银布轻轻擦着面具。他最近这几天格外想施琪,她以前说过,哪天特别想她,那就是她在冥冥之中给他的指引,凡事谨慎一些,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以前林又庭不学好,收了他们带头给的“安家费”,在一所医院后边跟另外一伙人闹事。过程中有人被打死,其他人趁乱逃走。事后当地政府紧急开会,下了严惩他们的公文,警方把这次事件当成典型,成立专案组,对两伙人实施抓捕,以儆效尤。
林又庭逃了,换了座城市,干的却还是以前那些事。
当时的施琪是个骄傲的公主,学习好,又漂亮,家族虽然衰败,但母亲能干,谁都觉得她前途无量,喜欢她的男生也层出不穷,可她就要林又庭。
她喜欢他坏,他最坏了,他没干过一件好事,可他又真的为她金盆洗手了,也想着好好过日子,踏踏实实地赚钱,塞进她手里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把面具揣进怀里,轻轻说?:“很快,我就送汪国晖去给你赔罪了,还有他女儿。你要是害怕,你就告诉我,我去保护你。”
没有人回他,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保释申请了近一个月,听证会开了又开,终于获得批准,却是附条件保释。
也就是说,保释期间,汪明月不得离开迦南,实行宵禁,脚上要戴数字镣铐,也就是绑在脚踝的监视器,还要被两名安保人员实时监控,以确保她不会潜逃。
邢愫飞往迦南,做了很多工作,还是在保释下来后的第二周才见到汪明月。
姑娘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无畏,甚至因为被这么多人关注而有那么点沾沾自喜。
邢愫直接问她:“你手里的枪,是哪来的?”
汪明月把对付警察那些话再说给她:“我说了很多遍,是我买来自保的。”
“警方在你的住处找到了一批,不是一支,你自保能用到那么多?你说是买来的,为什么说不出是在哪儿买的?”
汪明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管我啊?我有那么多同学,我不能给他们一人买一支?”
“在哪儿买的?”邢愫不说第二遍。
汪明月一顿:“那个人说他是西北各系列产品的供应商。”
邢愫又问:“是谁?”
汪明月不想说:“你们自己人你不去问?你也应该庆幸,除了他的身份,我对他没有其他印象了。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迦南的警察。”
邢愫给她看了一眼那个中介的照片,看到了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异色。邢愫把手机收起来?:“我知道你不怕死,你爸应该也没给你什么关爱,所以你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但我要是告诉你,这人从一开始接近你就不怀好意,你能不能静下心来想想他为什么出现得恰到好处,为什么能‘挽救’你?”
这段时间以来,邢愫跟谈笑一直在研究汪明月。她们发现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而且在刚来迦南那一年,就因为不合群、不会说流利的英语被孤立了。
她越发孤僻,开始网聊,认识了一个会弹钢琴的男人,还跟他见面,发生了关系。
事后,他就消失了。
她找了很久,直到警方找到她,告诉她那是个惯犯。她精神崩溃,开始从伤害自己中找真实存在的感觉。疼痛让她有短暂的精神清醒,渐渐地,她爱上这种感觉。
再后来,伤害自己的快感没有开始时那么强烈了,她就在同学介绍下,去做了兼职,从此找到新的保持清醒的方式。
可很快,她又腻了。
她认为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骗她的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要想摆脱这种精神负担,还得他来,可他在监狱里,她连面都见不到。
就在这时,那个中介出现了,他跟那个骗她的人一样温暖,还会弹钢琴,她理之当然地重蹈覆辙了。
邢愫查过那个中介投的保险,发现他是给双手投的保险。那结合汪明月的经历,这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林又庭调查过汪明月后,找到跟伤害她的那个犯人特性相似的中介,让他用同样的方式接近她。精神早已经千疮百孔、急需得到救赎的汪明月一定无法抵挡,所以就有了这出戏。
林又庭就能肯定,把那个中介当成救命稻草的汪明月,绝不会出卖中介。
邢愫刚知道真相时也曾疑惑过——他为什么可以把一个精神坏掉的人揣测得那么透彻。后来她不想了,也许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想用伤害自己的这样的方式来对抗麻木吧。
她对汪明月也好,林又庭也罢,谈不上同情,但可以理解,只是理解不等同于接受,她还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是一个出色的钢琴手,还曾为这双手买了保险,却因为出轨,导致女朋友报复,手受伤了,从此告别演出厅。保险公司找各种借口拒绝理赔,为了生存,他去做了留学中介。
“你以为他爱你吗?他在遭受前女友对他的报复后,你觉得他还能再爱上一个人吗?
“他并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讨回一些公道。他负了前女友,所以他坦然接受被废掉双手的后果。他买的保险写明了理赔条件,所以他必须要得到理赔。”
邢愫看一眼门外监视汪明月的两名安保人员,她该走了,临走又说了句:“他对理赔的执着,你应该想得明白。毕竟你也挺执着。”
汪明月不说话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见了。
邢愫从迦南回来后也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去梁京,正好也快过年了,她就跟林孽说好在禄安见。
林孽最近也在忙出国的事,就没有为难邢愫,接受了她两天打一个视频电话的提议。
二月末就是年关了,林孽除夕前一天才回禄安。
姥姥到处说他翅膀硬了,飞出去了就不回来了,看不上穷地方了,被几个跟她打牌的老太太说她是变相炫耀,因为她们的孙子外孙可没林孽这么有本事。
老太太们嘴碎,又说到姥姥离家的女儿,把姥姥惹毛了。
林孽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姥姥坐在小区胡同口,跟一帮老太太隔着马路对骂。她一个人对一群都不带慌的,双手叉着腰,说话一套一套的,骂得她们脸红脖子粗。
林孽皱着眉出现在胡同口的时候,骂声都停住了。
她们这才发现,林孽这个她们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一个人站在她们当中,活像一座巨人雕塑,她们都得仰起头看他。
那个身体瘦削的刻薄的老太太,有一个巨人做靠山了,她不是只有一堆房产、存款的孤家寡人了,她有人养老,也有人送终,她坎坷大半生,但她会有一个还不错的晚年。
林孽一只手拎起姥姥的小板凳,自顾自地走向他家所在的楼洞?:“走了。”
姥姥已经发泄完了,扭头跟他回了家。
林孽的房间还跟离开时一样,他把行李箱放在门前,打开电脑,同时给邢愫打去电话。
约莫半分钟,邢愫接通:“到家了吗?”
“嗯。”
“我也到了。”
“你下午有会吗?是不是又要关机一下午?”林孽打开邮箱,查看录取通知。
“开门。”
“嗯?”
“你家的门。”
林孽扭头看向门口:“我家?”
“嗯。”
林孽不信,他上飞机时跟邢愫打电话,她说她要去研发基地的,现在怎么可能在他家门口啊?但他还是走向门口。
打开门,并没有人,他就知道:“玩儿是不是?”
但他刚转过身,电梯门开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看到邢愫走了出来。他没想到,连电话都忘了挂断。
邢愫走过来,还没说话,土匪林孽就把她抱了起来。他力气真的大,她双脚一下就腾空了。
林孽差点勒死她:“不是说上班吗?”
“有男人不见,上什么班啊。”邢愫喘不过气来了,“放我下来!勒死了!”
林孽把她放下来,不低头,眼睛向下,有点戏谑地看着她:“不害臊吗?”
邢愫整理了下衣服,仰起头,微笑地看着他:“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林孽想起他们第一天认识时发生的事了,确实,他早知道。不过他也不差,那之后就没忘过她。
姥姥在厨房喊?:“你开着门干吗呢?屋里的热乎气都跑出去了!”
林孽拉住邢愫的手:“见见我姥姥。”
邢愫不见:“我空手来的,见什么?我就是想看你一眼,等会儿去军工厂,晚上八点多的飞机飞伦市。”
又是这样,林孽不情不愿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办完。”
林孽懂了——就是又没个准头了。
这时,电梯又开了,里边的人还没出来,林孽就把邢愫拽进了家门,一路拉到了他房间,快速关上了门。
邢愫还没反应过来,林孽的吻已经落下来了,他把她抵到架子鼓上,镲片边上挂着鼓槌,一下子弄出了很大动静。
林孽嫌架子鼓碍事,一把托起邢愫的大腿,把她抱到床上,一顿啃。
邢愫拍他:“你姥姥在外边!”
“我姥姥耳背。”
“再背也能听到的!”
林孽就打开了音响,连接了蓝牙,外放起了电子乐:“现在听不到了。”
“你真是孝顺。”邢愫无语。
姥姥突然敲门:“放那么大声的音乐干吗呢!出来见人!你姨姥爷哥哥家的孙女在咱们禄安上学,你那表妹来了。”
林孽停不下来。
邢愫拍他:“你姥姥叫你!”
“听不见。”
邢愫问他:“那她会进来吗?”
“锁门了。”
“她没钥匙吗?”
林孽停了下来。
邢愫知道了——有。
林孽很不耐烦,关了音乐,答应了一声:“等会儿!”
邢愫躺在床上看着气急败坏的林孽,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你还是等会儿再出去。”
林孽一个土匪就不怕挑衅,一把拉起邢愫。
邢愫不从他:“想得挺美。”
林孽才不管那一套,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摁到门上。
门外来串门的亲戚嗓门有点大,这一片的居民楼隔音又差,以至于屋内两人听得异常清楚。
邢愫忍不了,不由得发出闷声,叫得林孽停止了思考。
门外聊天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聊的家长里短清晰得就像半夜从耳朵里的耳机中听到的。
林孽还是一心扑在邢愫御姐的脸上,他好爱她,他第一次见她就为她着迷。他本想瞒着所有人在夜里想她的眼波和发丝,可人的贪心还是让他把她从那么高的舞台上拽了下来,据为己有。
他永远不会像爱邢愫那样再去爱任何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天邢愫不要他了,他将会毫无意外地封锁自己这颗心。
没有邢愫,就没有渴望了。
邢愫攥着林孽的手腕,看着他的帅脸。
她早已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那么重要,但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毫无瑕疵的五官。
她震撼,也渴望,从此,他扎根于她心海,她开始念念不忘。
林孽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邢愫、邢愫、邢愫……”
邢愫抓着他的胳膊,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应,她甚至想,也只有林孽叫她名字这么多遍她不会烦。
窗外的风把雪吹出了形状,但再好看的形状落到窗户上还是化了,幸好爆竹声陆续响起,激烈地宣告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门外的声音让人烦躁,而怀中的心上人,专治烦躁。
许久,林孽把瘫软的邢愫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冷空气随着又急又猛的呼呼声灌进房间,桌上的书被吹得翻了好几页,他长长了的头发被吹出了造型,甚至眼泪都被吹出来,蒙住了他灰色的瞳孔。
他点了根烟,躁动的心终于平静。
邢愫撑起身子,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完美的身材。
她忍不住说:“你穿过小背心吗?”
林孽扭头看着她,很不解。
邢愫笑了笑:“我说你家来客了。”
林孽又扭头看向窗外,抽完一根烟,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套了件毛衣,扑到床上,把邢愫圈在双臂这个包围圈里,亲一口她的手背?:“别去军工厂了。”
“不行。”
“我也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邢愫歪着头看他。
林孽抱得更紧了:“别去。”
邢愫亲了亲他的头发:“我得赚钱养你。”
“我不用你养。”
“等你开始赚钱之后,你再这么跟我说。”
“我拿奖金不算赚钱?”
说到奖金,邢愫想起来了:“你的奖金呢?”
林孽伸手把手机拿过来,递给她:“中行的卡里,密码是你生日。”
邢愫挑眉:“我生日?”
“嗯。”
网上有一些信息差,邢愫把一些真实信息告诉了林孽。
邢愫简要地讲述了邢歌死后,她家人让她“代替”邢歌继续当兵的事,还有机缘巧合下加入西北第一武器公司,这些都告诉了他,但没说当时指导她的人是贺晏己的父亲。
那一段没有讲的必要,让林孽知道她跟贺晏己是父母之命而不是两情相悦,他那根尾巴会翘上天的。
林孽听完,想起邢愫时不时惧冷这个毛病——也许她不是惧冷,她是想起了过去。
不像谈笑在知道邢愫的一些事时,会在工作之余问她,林孽什么都没有问,比如还有没有跟家里人联系过,对他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除了一件事:“你前夫知道吗?”
邢愫有点无奈,看来林孽的尾巴要翘上天她是拦不住的,坦白说?:“不知道。”
林孽高兴了:“所以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你不出去接待一下客人吗?”邢愫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林孽捏住她的脸:“以后也别跟别人说。”
“手。”邢愫打掉了他的手。
林孽反而说:“脸上一点肉没有,都是骨头,你挣那么多钱没吃过一顿饱饭?这胳膊,这腰,这腿,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邢愫说:“你把手放在我身上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
林孽咳了一下,这回换他转移了话题:“那你生日是多少?”
他问的是生日,不是年龄,但邢愫还是告诉了他:“我二十八岁,生日好像是八月八日。”
“为什么是好像?”
“我没过过生日。”邢愫想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二十八岁,那年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他们把我的生日提前了一年还是两年,我忘了,应该不是二十七岁,就是二十六岁。”
林孽听到这里,心莫名被揪了一下,她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那她以前是怎么过的……
邢愫自己不过生日,所以也不注重别人的生日。林孽十一月过生日的时候,她在利雅科,就忘了这件事,现在想起来:“你的生日,我忘记给你过了。”
林孽还在想她的过去,没听到她说话。
邢愫靠在床头:“给你补个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林孽回神,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握住她的手:“八月八日我给你过生日。”
邢愫微怔。
林孽又说:“你是狮子座,难怪。”
邢愫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天天算天蝎和白羊的匹配度?顺便再看看生肖,看看血型。”
林孽被说中心事,差点气急败坏:“扯淡,我没有。”
邢愫更想笑了:“我是狮子座,你要不再算算?”
林孽绝不上当:“我不算。”
邢愫也捏住他的脸:“小宠物太可爱的话……是会被涮火锅吃掉的。”
林孽晃头甩掉她的手:“你够狠毒的,不仅要吃掉,还是涮火锅。”
“你就是太瘦了,涮一顿都不够吃的。”
林孽冷笑:“呵,你摸我腹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邢愫咳了一下:“你再不出去接待下客人,客人要走了。”
林孽拉起她的手:“跟我一起。”
“我不去,等会儿你把人带到别的房间,我悄悄地走。”邢愫抽回手,开始穿衣服。
林孽说:“我这个表妹跟我没血缘关系,他家一直想把她跟我撮合一下。那我出去接待她了,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听见什么可别吃醋。”
真可笑,邢愫说:“我绝对不会吃醋。”
林孽没有给她翻她过去吃醋的黑历史,只是吻了下她的额头?:“那我去了。”
邢愫看着林孽出了门,还给她把门关上了,表情很平静,但太阳穴青筋还是在头发的遮掩下突突跳动了几下。
她穿好衣服,重新看向他的书架,还是那些CD,她现在知道了,这也许是让他启蒙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张CD,以前只看到一个“施”字,现在这张上面写着两个字——施琪,可能是林孽的母亲。
她放下CD,书架下面一排都是林孽获得的奖杯,怪不得第一次就觉得他傲气,他确实有那个资本。
突然,她看到一个外包装很精致的盒子,像是首饰盒,这应该是私人物品,她没拿起来看。
门外头,姥姥看林孽出来了,翻了个大白眼?:“一点礼貌都不懂!”
林孽没说话,没理人,径直走向厨房。
姥姥虚情假意地对客人说:“兔崽子被惯坏了,眼里谁都没有。”
表妹的家人笑着摆手:“有本事的人,即使有点脾气也没关系的。”
姥姥冷笑,瞥了下边上只看了林孽一眼就脸红的小姑娘,没说话。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姥姥一个人带林孽的时候没一个想得起她来的,怕她求助,恨不能搬出地球。现在林孽长大了,他们也知道她老婆子有钱了,一窝蜂地凑上来,过于现实。
她最多再忍他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不滚蛋,她就把他们轰出去。
表妹叫陆问荆,一种植物的名字,很好听,小姑娘也很文静。但姥姥就觉得,她输就输在了文静上,她的外孙她知道,他喜欢火焰花,可以不像花,但必须得是火焰。
林孽出来不是来接待谁的,他只是给他女朋友拿点吃的,拿完要回房间了。
表妹有点失落,抠了抠指甲。
姥姥看见了,喊住林孽:“又窝回房里,你那房间是黄金屋啊还是藏了个颜如玉啊!”
“颜如玉。”
姥姥瞥他:“贫吧你就!过来!”
林孽可不贫,他只是说了实话。
“跟你表妹聊一会儿天。”
林孽脾气不好,也没什么礼貌,已经在外边待了一阵,够给面子了?:“我时间宝贵,聊一分钟两万元,扫码付款,付完再叫我。”
表妹和她家人都愣住了。
姥姥很抱歉:“确实是挺宝贵,他参加个比赛就挣了八万块钱。”
表妹和家里人对视一眼,突然觉得带来的还不到两百块钱的礼盒有些寒酸。
林孽回房间后,他们没多待,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姥姥也没留,还把礼盒又还给他们了,说的话也不好听:“这个牌子我也没听过,我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敢瞎吃。”
林孽回到房间,邢愫指着那个方盒子,问:“这是什么,我能知道吗?”
那是林孽准备送给邢愫的东西,被她现在问,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
邢愫又问:“哪朵桃花送你的?”
“给我姥姥买的。”林孽说谎。
邢愫也没多问。
客人走后,姥姥走到了林孽房门口,敲了敲门?:“带她出来吃饭了。”
林孽正在喂邢愫吃豆包,邢愫不吃,正躲,听到这句,他停下来,扭头看向门口。
邢愫也看向门口。
姥姥又说:“真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见你把人带进去了?这么半天了,还不出来?”
林孽把头转回来,看着邢愫。
邢愫知道了,躲不掉了,表现得还算平静。
姥姥回到厨房,把饭菜都摆出来,林孽的房门这才打开,邢愫就站在林孽身后。姥姥抬头看了她一眼,第二次见面了,这次把她抓了个现行,她也还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无所适从和略微的歉意。姥姥是不喜欢这种女人的,但林孽喜欢,所以她接受。
邢愫该走了,林孽没帮姥姥留邢愫,只是说:“你到了地方打电话给我。”
“嗯。”邢愫转身走了。
姥姥没抱怨这个女人没礼貌,她和她外孙都挺没礼貌的,虽然她擅长严以待人、宽以待己,但对林孽的选择,她可以破格把她当成自己人。
林孽匆匆吃了两口:“晚饭不回来吃了。”
“晚上也别回来了。”
林孽是一定要跟姥姥一起过除夕的:“你想得美。”
姥姥假装很烦:“坏孩子!你不回来的话,我还能约他们来家里打牌!”
“晚上十点回来,记得十点前把他们轰走。”
“烦人!赶紧结婚!赶紧滚!”
林孽吐掉漱口水,走到玄关换上鞋,最后说了句:“肉炖咸了。”
姥姥把拖鞋脱下来扔向了门口,但只砸在被林孽关上的门上面。
她翻了几个白眼,又吃了一口肉,皱着眉咂嘴:“好像是咸了。”但林孽吃了一大块。她把筷子放下,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