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孽下课后,黄一珩打来电话:“我犯错了。”
“是吗?”他并不在意。
黄一珩说:“你回去了,她喝多了,我们没去听华师的课。”
林孽大概懂了:“什么时候回?”
“我不知道啊,她把自己关房里了。”黄一珩骂道,“问题是,不是我主动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怕她把事情闹大。”
“活该。”
“别说风凉话了,出个主意,这女人可不是那些好骗的,两句话就能哄好。”黄一珩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
“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就拉倒。这还需要我出什么主意?”
“我有女朋友!”
“那你更活该。”
“换作是你,她生扑你能躲开啊,别装圣人了,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轻飘飘地这样说。”
林孽给他电话挂了,觉得他真惨,他的女朋友更惨。
邢愫消失了。
林孽发现这件事时,已经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他打给她,她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再打微信电话,她好像退出了私人微信号。
他给钟成蹊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能找到邢愫吗?”
“你又把姐姐丢了啊……”
他挂断,给西北武器公司打电话,找他们的一把手孙耀武。但他根本联系不到孙耀武,前台就把他打发了。
林孽立刻买了一张机票回到禄安,发现她所有房子的房门密码都改了。他每天去西北武器公司研发中心和军工厂蹲守,始终不见她身影。这样持续了一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邢愫不要他了。
他不明白,站在俞江口,看着潮涨潮落,泡沫拍到岸边。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这次心痛的感觉是慢慢来的,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么强烈,这次缓慢,然而漫长,像是植物枯萎的过程。他甚至会在某一个时刻觉得自己不爱她,不然怎么没有那么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
直到星期四的凌晨,他因为胃疼起床,从枕头下拿出药瓶,怎么倒都倒不出来一片药,他突然崩溃,把空瓶子扔得很远,瓶子砸到墙面,掉下来,不知道滚去了哪里。他抱住枕头,眼泪打湿了枕巾。
邢愫就是邢愫,在不在一起,都不能改变她想丢下他这件事。在一起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他了,她甚至连说都没说。
林孽生病了,半个月没去上课了,也不吃药,每天在邢愫不回消息的微信号上发一百句废话。他想着,也许哪一条让她看到后生气了,忍不住会骂他一句呢?但这次邢愫十分沉得住气,她好像把他忘了。
钟成蹊知道后,把林孽接到了酒店,想让他换个环境。他却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喝得烂醉。
不知道第几个吐得昏天暗地的夜晚,钟成蹊帮林孽清理了身上的呕吐物,把他背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倒好水,放好药,收走一切危险物品,最后检查一遍窗户,确定没问题,他才走出了房间。
佟眠等在门口,看到他疲惫的神情,什么也没问,只是牵住他的手。
钟成蹊被她牵住,突然撑不住了,抱住她,趴在她肩膀,眼泪流进她颈窝?:“他会毁了自己的,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真的会毁了自己的……”
佟眠不知道邢愫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好给邢愫找理由。但她就觉得,邢愫不是一个一走了之的人,气场那么强大的人怎么可能做缩头乌龟会做的事?但她解释不通。
“明天再尝试带他去一次医院,如果还不行,我必须要告诉姥姥了,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佟眠拍拍他的后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钟成蹊摇头?:“不,佟眠,比起他对我做的那些,这都不算什么。”
佟眠知道,在她之前,一直是林孽照顾钟成蹊的,她说:“他太爱姐姐了。”
钟成蹊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告诉她?:“如果你离开我,我也会这样。”
“我不会离开你的。”佟眠亲吻他的手指,“别乱想了,不要给姐姐预设她发生了什么,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林孽,然后找到她。”
钟成蹊知道啊,但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对姐姐知道得并不多。”
佟眠知道:“她是西北第一武器公司的副总,是一位研发工程师。现在林孽睡着了,你跟我回房间,我们去查一下西北第一武器公司官网,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钟成蹊没想到这一点:“你什么时候查的?”
“邢愫那样的女老板,别人一打听就知道了,知道她的底细不就可以在网上搜了?”
“那快、快、快!找到姐姐的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谈笑推开门,被一股酒精味儿熏到了,捂着鼻子去拉开了全景窗的窗帘。阳光一下照进来,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的邢愫突然大骂一句?:“谁啊!”
谈笑把窗户也打开了:“你都罢工两个多星期了,也休息够了吧?我离婚都不用那么长时间去恢复。”
邢愫闭着眼,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离婚了?”
“还没有。”
“那你说什么?”
“你也没婚要离,你这一次次地把自己弄成这样,有意思吗?”
邢愫昨天还去看了一场电影,她只是没挣钱,又不是不活了。她挣一辈子钱,她也该休息两天了。
“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你要因为一个少年折磨自己两次。”
邢愫只是给自己放了假,喝点酒,逃避一下现实。
她认为不算是折磨自己:“这算什么折磨?”
谈笑从她手里把酒瓶抢走:“你不折磨自己,你买承明学校对面的房子,天天举个破望远镜看那兔崽子?他喝多了住院,你叫什么救护车!已经选择冷暴力分手了,跟你没任何关系了,你在急诊守了他一宿?你十二指肠溃疡犯了,疼得哆嗦,你自己忘了啊!啊?邢愫!你照照你自己还有人样吗?!”
谈笑跪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肩膀:“你能不能清醒过来啊。”
邢愫闭上了眼。
她想不通了。她可以喜欢林孽,可以爱他,甚至允许他短暂搅乱她的情绪,却不能让他左右她的判断,更不能爱他胜过爱自己。
她本打算冷静几天,却还是忍不住关注他。当她看到他发了疯似的找她,看到他憔悴至极,她早已哭干的眼睛,又隐隐作痛。显然所有的“不能”都成了空。
她从没怀疑林孽的忠诚,如果他不能管住醉酒的自己,那么他不会在有其他女人在场的情况下喝醉。
苦苦折磨她的,不是他的行为,而是她自己——那个为爱失去自我的邢愫。
当她意识到自己已将林孽置于自我之上的位置时,她开始怀疑所有自以为坚定的原则。她曾隐忍十几年,从一个牢笼逃出,飞上天空大海,她发誓要做一只雄鹰,这辈子绝对不再委屈自己,终于勉强得到这一切,难道要为男人一朝覆灭?
她反复质问自己,反复逃避,直到林孽将自己折腾进医院。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脸色苍白、目光空洞,那短短三分钟,她却仿佛挣扎了一个世纪。
她本可以在那座自筑的牢笼中待很久,前提是林孽好好的。可他偏偏不吃饭,不吃药,瘦得像被掏空了。
她的心头像被生锈的钉子缓缓锤进,疼得她浑身颤抖。她的原则、坚持、理智,一次次告诫她该怎么选,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对林孽的感情,把这些信条一一推翻。
那天在急诊室外,谈笑问她:“既然爱,为什么不再努力试试?”
她反问:“既然不爱了,为什么不离婚?”
谈笑没再说话,从那天起就不再管她。而邢愫也再没好过,整个人像散了架,随时要疯。
“我们换一个吧,好不好?我带你去找。”谈笑又来劝她,心疼地擦她落下的泪。
邢愫摇头,声音冷硬:“我不想再沾男人了。”
谈笑叹口气,骂道:“狗男人,咱也看不上。”
邢愫推开她的手,自己擦干脸,嘴角扯了扯,笑不出声:“我能自己好起来。”
“少来,听我的!”谈笑一把将她拽起来,推到浴室门口,打开灯,照亮镜子里那张倔强憔悴的脸,“洗澡,打扮,别辜负你这张天生犯桃花的脸。”
下午,李千琼到酒店找林孽,带着鸡汤和教授的任务。
钟成蹊不好拒绝,就让她看了看林孽。
她倒是很懂事,没说什么让人尴尬的话,也不是来献殷勤的,把东西放下后只说了一句,希望林孽早点康复。
钟成蹊感谢了一番,客气地留她吃饭:“要不一起吃点东西?我女朋友去买晚饭了。”
“不了,学校还有任务。”
“那我就不留你了。”
钟成蹊送她出去的时候,佟眠正好回来。三人打了个照面,李千琼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佟眠却一改平常对待陌生人的态度,笑着说?:“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钟成蹊说:“人家学校还有任务呢。”
佟眠拉住李千琼的手,往房间里走?:“林孽的同学就是我们的同学,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以后还得拜托你照顾林孽呢。”
钟成蹊看佟眠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一边也不敢吱声。
李千琼“恭敬不如从命”,就坐下来了。
佟眠打开饭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巴掌,使唤钟成蹊:“你去楼下便利店买两瓶啤酒呗?”
钟成蹊想说房间里还有,但看佟眠蛮期待地看着他,觉得她应该是有目的的,于是点了点头:“两瓶就够了吗?”
“够了。”
钟成蹊离开以后,佟眠也就不演了,坐下来,说:“我刚才应该让我男朋友买瓶绿茶的。”
李千琼弯了下唇角,很不在意的样子,很酷:“你很喜欢喝茶吗?年轻人可都不爱喝茶。”
佟眠不想跟她兜圈子?:“你这么喜欢做翻版邢愫,要不改姓邢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千琼十分平静。
“我说你东施效颦啊,克隆羊多莉,这都听不懂?你是走关系上的承明吗?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卞馥华的女儿吧?卞馥华的美容会所遍布全国。但是,你怎么姓李呢?”
佟眠露出一副好惊讶的样子,又说?:“你父亲叫付翕,你哥叫付屹然,你怎么叫李千琼呢?”
李千琼眼圈红了,突然没那么酷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这么伤人呢?我是领养的,我不被父母承认亲缘关系,这个消息会让你很愉快吗?”
佟眠对她卖惨的本事佩服不已:“我没空看你表演!请你从林孽的世界消失,不然你最好别有黑历史,让我知道的话,咱们就拭目以待你的下场。”
李千琼垂眸:“威胁我吗?我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针对我?”
“你学邢愫在林孽跟前晃悠有什么居心,咱俩心照不宣,还用我直接说出来吗?”佟眠看到她的表情都觉得窒息,想快点跟她说清楚,“林孽为什么这样,也最好跟你没关系。”
李千琼眼圈里的红已经不见了:“林孽为什么喝得烂醉我不知道,我只是来送资料的,而且我不喜欢林孽,也没表白过,你不要含沙射影地说我破坏林孽和他女朋友的关系。至于你说的东施效颦,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一直就是这样的,难道所有穿黑衣服的都是学邢愫?”
佟眠被气得站了起来。
要不是林孽醒得及时,她们俩可能就打起来了,佟眠怎么打得过李千琼呢?
佟眠一直是沉着冷静的。佟眠上次觉得李千琼不对劲后,就去看了她的微博,从她的关注、互动里知道了她很多信息,其中就有她的家庭情况。那时佟眠只是觉得这个女生有点学邢愫的风格,邢愫的打扮、谈吐,甚至一些小表情,她都学了去。佟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这次见面,佟眠觉得自己知道了。
她从没跟这种不说实话、一直在演戏的人接触过,她有些招架不住,正想跟林孽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林孽闭着眼说:“出去。”
佟眠知道林孽的脾气,决定下次再说,于是说:“那我先去找钟成蹊。”
李千琼没走,佟眠叫她:“你愣着干什么?”
李千琼没理她,看着林孽,说:“我有话对你说。”
“你别听她说的鬼话。我只说这句,如果你信我的话。”佟眠提醒了林孽一声,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李千琼提了口气,说:“我说过,我只把你当对手,没有其他感情。你跟你女朋友吵架也应该跟我没关系,除非你喜欢我,否则我不知道刚才那个女生对我那么大敌意的原因。”
林孽睁开眼看着她。她越来越像邢愫了,她的妆好像不是邢愫常用的妆了,是更像邢愫的妆,她好像是用化妆让自己更像邢愫了。
也许是因为她像邢愫,他后来都没有那么反感跟她说话,哪怕是邢愫的翻版,他也宽容。
李千琼看林孽盯着她,不自觉地捋了下耳边的发,声音褪去强势,沾了些委屈:“还有我无父无母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这是我不能触碰的话题。但因为她是你朋友,我才没跟她计较。”
林孽皱起眉。她一真委屈就不像邢愫了,邢愫从不真的委屈,邢愫的委屈都是装的。
李千琼最后安慰他:“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明年会出国,你前途无量,以后还是会有让你心动的女生的。教授也说过,你不要为了男女之间这点小事耽误了自己。”
林孽听她说了很多,缓慢地坐起来,在后背垫上枕头,对她说?:“1月3号你在哪儿?”
李千琼被问住了,她其实可以回答,但林孽的压迫感太强,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什么?”
林孽闭了下眼:“1月3号,华师在广大开课的时间。那天你让我去酒店,我没去,我返程了,然后你跟黄一珩在一起了。”
李千琼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但不明显:“涉及隐私,我不用跟你交代吧?”
林孽说:“1月3号的校内论坛里有一个帖子,发的是我女朋友的照片。我女朋友1月3号的时候来承明找我了,她可能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我。”
李千琼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林孽又皱了皱眉:“你别再露出这样的神情了,我女朋友从来不会有这样惶恐的神情。你既然要学,就学得彻底一点。”
“你什么意思?”李千琼垂死挣扎。
“我来承明之前就跟我女朋友在一起了。那时她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因为她太漂亮,我不想跟人分享,就把她朋友圈删了。”
李千琼脸颊的肉突然抽搐了下,耳边的头发又散下来了,她却顾不上别到耳后了。
林孽突然眼神上挑,病态一扫而光:“我前两天登录她的微信,看到了你的消息。”
李千琼的肩膀在抖。
“你应该是跟她说谎,我跟你在一起了。”
这件事终于被林孽说出口,李千琼反倒像是松了口气,那些因为心虚、怕被拆穿的反应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了。
她仅用林孽说一句话的时间就修复好了那副半像不像的邢愫的冷酷的表情,想来同样的事早发生过了。
哪怕林孽如此直白,她也还是不承认,就像对佟眠装傻一样,她开始对林孽装傻:“我有病吗?谁会这么败坏自己的名声?你不要自己经营不好感情,就胡乱给别人甩锅,好吧?”
“我去氛围酒吧接我女朋友时看见你了,你在她耳边说话了。你任由我跟你在一起的谣言乱传,我要澄清时,你却先我一步澄清。你跟卓绍元说你之前就跟我好了,还在手机屏保放了你初中时偷拍我的照片,你想让他跟我打架,最好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我女朋友在饭店碰到,你又故意让她看到你的手机屏保。”
林孽还能说出更多李千琼的小动作,但即便是他现在打她泄愤,邢愫躲他还是他最该解决的问题。
他不想把太多时间用在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一个人身上:“这些事很快会在承明传遍。”
“你凭什么啊!”
“你要是有异议,否认做过这些事,认为我诽谤你,建议你走法律途径。”
“等传票吧!”李千琼转身就走,还没到门口,她又转过身,语气神情都卑微,“别这样,求你了。”
“去广邬那次,你让我去酒店,我拒绝了,后面即使你改变了主意,我也还是返程了。我以为你通过那件事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好,林孽,你够毒的。”李千琼咬牙说出这句,提了下包,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孽翻身抱住自己的双臂。
毒吗?哪有邢愫毒。她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单方面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他没有去查,去找原因,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谎言被冤死了,他们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原来,邢愫没骗他。
她真的不爱他。
谈笑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一个招商活动的门票,硬逼着邢愫跟她去凑了热闹。
出门前,邢愫停住脚。
谈笑伸手在她面前比了个大大的叉号:“不能反悔!”
邢愫只是看到了角柜上的耳环,她突然想到林孽送给她的耳机链,于是她开始满房间找。
谈笑跟在她身后:“你找什么?”
邢愫开始还不讲,怎么都找不到后,她紧张地抓住谈笑的胳膊?:“我的耳机呢?”
谈笑很茫然:“你的耳机,我怎么知道?你放哪儿了?”
邢愫昨天还把耳机攥在手心里,怎么会不见了呢?她翻乱了谈笑刚给她收拾好的沙发区,地毯,就连垃圾桶也没放过,徒手在里边翻找起来。
谈笑双手捂住额头,那种无能为力,让她一度希望贺晏己回来。邢愫在跟贺晏己的婚姻结束时,她只是喝了一场没有醉的酒。
现在,她明明是清醒的,却根本不像清醒。
谈笑拉住她的手,暂停她慌乱的动作:“我给你买副新的。”
邢愫眼神呆滞,看着她,失去林孽的莫大痛苦再度光临自己的心。邢愫只抿了下嘴,眼泪便夺眶而出。
不仅耳机,还有林孽,她都放弃了。
酒店房间里,钟成蹊回来便看到赌气的佟眠,还有已经醒来却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的林孽。
他把啤酒放在桌上,看了眼林孽,还是走到佟眠跟前,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试探着问:“发生了什么?”
佟眠不知道,她当时不在现场。
钟成蹊问不出来,又看向林孽:“饿不饿?你先吃点东西,要是胃不疼了,下午就去医院做个胃镜。”
林孽没说话。
钟成蹊被这种极度压抑的氛围弄得心里发毛,拉着佟眠回他们房间了。
房门关上,他问佟眠:“到底怎么了你们?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气氛变得那么怪异了?那个女人呢?走了?”
“她跟林孽单独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
“你为啥支开我啊?你跟她说了什么?”
佟眠说:“那人处处学姐姐,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了啊,但这不正常吗?”
“正常?”
佟眠跟他意见相左:“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又看着别人的东西好,所以要模仿,这怎么会正常?正常的话,‘东施效颦’这个词是怎么被造出来的?”
“我们导师说,没有方向的时候就是要模仿啊,通过模仿别人找到自己的方向。”
佟眠给他解释?:“你的导师说得没错,但也说了前提。因为没有方向。艺术、文学,这些东西是可以靠模仿去找到适合自己的路线,大师之所以被捧上殿堂就是供大家模仿学习的。但学徒对待大师都是虔诚的,并且认可大师对自己的影响,承认自己能找到方向有大师的功劳。那个人承认过吗?”
钟成蹊困惑了。
佟眠说:“那个人,就是要学邢愫,又看不起邢愫。别人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她是吃着模仿邢愫的红利,还要阴阳怪气邢愫穿黑色的衣服应该申请国际专利。”
钟成蹊沉默了。
“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同样,也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佟眠说。
钟成蹊感觉自己听懂了:“那个李千琼不是好人?”
佟眠感叹他终于听懂了:“你以前遇到的坏人都是直观的坏——说别人坏话、做点坏事,你没见过这种暗地里做尽了恶心事,明面上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你不懂,也不怪你。”
“林孽知道吗?”
佟眠摇头?:“他要是没受情伤,以他的智商,应该能知道。但他现在,估计没想到这层。”
钟成蹊挠头:“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姐姐。”
“已经在找了。”
还不到下午,李千琼搞的那些小动作就已经在承明大学被大肆传播,经过数人之口,出现了几个版本。虽然故事的梗概一再变更,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她的阴险形象被烙印在所有听过这些故事的人心中。
她无力面对,于是请了长假,暂时消失在大众视线里。
自习室里,有人向黄一珩打听这件事的真相。黄一珩说不知道,那人败兴而去,他却停下了手中的笔。
其实他早就知道林孽和他女朋友的矛盾或许跟李千琼有关系,因为李千琼拍了那些用过的安全套却没有发给他的女朋友。
如果不是发给了他的女朋友,那应该就是发给了林孽的女朋友。
只不过事是他做的,锅却是林孽背的,这个结局于他来说不要太满意,所以他就冷眼旁观了林孽的难过。
而且,若是林孽因此一蹶不振,那去B国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他也是数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被西北和承明的项目负责人挑进来的。他虽然跟林孽在同一个小组研究课题,但林孽永远是他的对手。
但他没想到,林孽绝地反击了——
他一个回马枪把李千琼挑下了擂台,逼得她不得不暂时消失了。
他觉得李千琼最愚蠢的地方在于她以为男人看不出来“绿茶”,殊不知男人只是装作看不出来,或者根本不在意。
她把男人的沉默当成自己的胜利,于是她更大胆了,动了男人的“白月光”,那这场哀乐便开始了。
谈笑强大的社交圈不仅可以让她轻松得到各种私人聚会的门票,还让她广受尊重。自从她和邢愫踏进这明亮的大厅,前来跟她打招呼的人接二连三,就没停过。
他们不认识邢愫,或者有人听说过,但没见过,邢愫在这样的场合属实有点受冷落。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她就想坐在角落,喝一杯烈酒,看着别人聊天聊合作,假客气,互相加微信。
无论说她清高还是装腔作势,都没关系,反正不合群的人,都有这样的标签。没道理她既想要踽踽独行,又嫌他们议论她的声音震耳欲聋。
谈笑应付完认识的人,走到邢愫身边:“等会儿公乘捷也要过来,我已经感觉到他有些阴魂不散了,他对我们西北下一步的研发方向真是贼心不死啊。”
邢愫没听她说话,打开了微信,满屏都是与工作相关的消息。那天之后,她再没登过私人微信号,反正除了林孽也不会有人找她。
她还是没登私人微信号,退出了微信,眼睛看向桌上的酒。
谈笑捏住她的脸:“你能不能稍微有点笑的模样,我的老板,你不是来奔丧的。”
邢愫笑不出来,她找不到一件能让她快乐的事。
谈笑不强迫她了,跟她说:“招商会是这家会所的老板为融资举办的,说是给大家互相认识的机会,目的还是填补自己的资金缺口。老鹰的孙帆,际会资本的沈际会,等下都会来。都是青年才俊,你喜欢的那种。”
邢愫问了句:“青年,多少岁?”
“孙帆三十九岁吧,属猴的好像是。沈际会三十二岁。哦,对了,庄弛也会来,就是泯众传媒的创始人,那个总是掌握第一手新闻的记者。”谈笑又说。
“第一手新闻都是对的吗?”
谈笑被问住了:“你管他对不对呢,反正他炙手可热。虽然咱们行业用不着舆论造势,但那些有所需要的行业都巴不得跟他攀上什么关系。”
邢愫没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庄弛还在远处时就看到了谈笑,抬手跟她打了招呼,朝她们走来。
谈笑小声对邢愫说:“跟人家聊两句。”
庄弛走到跟前,跟谈笑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看向邢愫:“这位是……”
谈笑握住邢愫的肩膀,把她背着人的身子转了过来,吧台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西北的愫总,我老板。”
庄弛挑了下眉,伸出手来:“您好,记者庄弛。”
邢愫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把手伸过去,只是说:“你好。”
谈笑打圆场,握住庄弛的手:“愫总前两天身体不舒服,这刚出院就被我拉来给杜总捧场了,可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庄弛笑了笑?:“没事。说到杜总,我过来后还没见到他呢,我去找找。”
“您请便。”谈笑像是一朵天生的交际花,连这么尴尬的场面都能打圆场,但真的成功了吗?
邢愫又把吧台椅转回去了,继续看向面前的酒。
谈笑拉住她胳膊:“你故意的是不是?”
邢愫没理。
谈笑又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儿,行不行?”
“明明是你拉我出来的,你要玩儿你自己去玩儿。”邢愫不想再听她介绍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于是刻薄地说。
谈笑被这话伤到了,怒火中烧:“好,你邢愫是谁啊,是我多管闲事!”
她骂完离开,去展现她在这种场合的如鱼得水去了。邢愫耳中终于不再有她不喜欢听到的话了,虽然这样比较“费”朋友。
但她跟谈笑不是朋友啊,她们只是两个对彼此了解、利益无法分割的,永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废物”。
她喝了口酒,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愫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她扭头看到公乘捷的脸,上次见他还是在他那家猎头公司实体店的开店仪式上。那次谈笑也说十分重要,必须得去,还给她买了机票,她连夜飞到梁京,露了个脸,直至回到禄安,她也没明白重要性在哪里。
现在她有些明白了,她体会不到谈笑说的重要,是因为她不是谈笑。
她没搭理公乘捷,公乘捷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还是笑着的,像一尊笑面佛,但并不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受。他对她说:“上次开店仪式太匆忙,没招待好,您别介意。”
邢愫自顾自地喝着酒,仍然不理他。
公乘捷很有耐心地坐在她旁边的吧台椅上,跟酒保要了杯跟邢愫那杯一样的酒。
邢愫提醒他:“这酒喝多了容易胃穿孔。”
公乘捷笑了笑:“那你为什么喝?”
“因为我无所谓。”
公乘捷还是端起酒杯,跟她示意后喝了一口,结果缓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确实很烈。”
邢愫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我来这里是被逼的,你又是为什么?”
“问得好。”公乘捷放下酒杯,跟邢愫对视,“为了你。”
邢愫看着他那双目光复杂的眼睛,比孙耀武、林又庭的都要复杂,甚至远胜于她。但她不惊讶,她身边的人除了林孽,都是这样的眼睛。
她微笑:“怎么?我阻碍了你发财吗?连工作之外的活动也对我穷追不舍?”
公乘捷摇头:“如果愫总这么认为我,那你的格局就小了。我只是有SL的股份,执行权又没在我这里,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投资过的企业。如果所有我投资过的企业的竞争对手都是我的敌人,那我的敌人也太多了。”
他看上去很诚恳:“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有敌意,本能地想为自己解释一番,尝试消除对我的这份误解。”
真虚伪。邢愫淡淡地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这话?”
公乘捷说:“应该是我来问,你要怎样才能对我不那么敌视?”
“睡一觉啊。”
公乘捷怔了一会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你……”
“你想跟我睡吗?”
邢愫托着下巴,又喝了口酒。
她确实漂亮,拥有女人最吸引男人的那种韵味,却不俗媚,疏离和直白是她给人的印象,也是她全部神秘感的来源。
他们这样见过风雨的男人没一个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但也没一个会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他们的择偶标准是如果不能将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就要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展示他们那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
邢愫离了婚,她丈夫净身出户,所以她的钱,她的男人一分都拿不到。
至于大男子主义,她如果能允许她的男人展示,她前夫应该也不会毫无尊严地离开了吧。
公乘捷是一个喜欢计算的人,实在忍不住计算了跟邢愫发生关系后他要承担的风险,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会被他的理智所接受的,但他还是说:“想。”
邢愫闭着眼笑了一声,再睁开眼时,公乘捷突然想起林又庭对她的评价:吃人不吐骨头。
“楼上有房间吗?”
公乘捷突然口干:“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