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钓鱼
2014年秋,焚尸案案发前4个月。
初生的日头像个新奇的孩子,毫不吝啬地普照着所见的一切,二商店早市,商贩和出来遛弯买菜的人摩肩接踵,均以中老年为主。街转角最大摊位上放着手持电音喇叭,反复播放着,“一元两元,随便挑,随便选。”音色震耳而悠长,回荡在整条早市上空,将人还没苏醒的神经激荡得越发清沥。
冷冰清站在整个早市的制高点,嘴里嚼着油炸糕,稍稍抬眼就能把整条早市尽收眼底,每张脸在眼前缓缓而过,或许陈艳梅便在这其中。
一光头一步三晃地摇摆到水产区,强烈的腥臭味刺激着鼻腔,鱼贩争相热情拉拢顾客,却唯独躲过他,就连殷勤的目光都像气流遇到土包一般,绕道而行。光头却丝毫不在意,顺手抓起水盆里一条跳跃的大虾,头壳未剥,一仰头投进嘴里,牙齿嚼碎虾壳的咯吱声,吓得鱼贩子全当没看见,更不敢言语。
冯赖子停在最后一处特殊的鱼摊前,说是鱼摊都有些牵强,只摆着一个晒得褪色的红塑料桶,里面只有三条身如巴掌长的鲫鱼张着嘴,相互拱挤成一团。
破桶旁边站着一位鱼贩,大半花白齐肩短发,用皮筋随意扎在脑后,身上没套皮围裙,脸和手上虽有风霜的痕迹,周身却没有半点鱼腥气。
“啧,你这鱼,卖吗?”
冷冰清面色淡漠,这二十年为寻找女儿,可谓是走南闯北,领略过各色人物,眼前这人光头、矮个头,其貌不扬还让人心生厌恶,可周围鱼贩明显对他很惧怕,说明这汉子不简单,估摸是二商店这片的地头蛇。
冷冰清心思一闪,打算从这光头身上讨点消息,说不准能打探到有关陈艳梅的线索,口随心动,“卖!”
“啧,我都要了。”冯赖子慷慨道,蹲下身,手伸进水桶里摸鱼,没等沾到水,手背刺痛地不禁缩回来。
“五块三条!”
冯赖子明白对方是怕他赖账,从腰带里抽出团成一坨的十元纸币,大气且轻蔑地递给鱼贩子面前。
正常鱼贩子会等顾客选好鱼后,顺手把鱼开膛破肚清理掉内脏,她收了钱却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给找零,见冯赖子蹲在水桶边没动,瞪着疑惑的小眼睛盯着自己,冷冰清抬起脚上短靴将水桶踢到冯赖子脚前。
“啧,不给杀鱼就算了,找我五块钱啊。”
“我不杀生,十块,正好。”
冯赖子心想,“这是把桶也做价5块,一起卖给我了,真是欺负我这二商店地头蛇是条虫。”“啧,桶,我不要!”说完,他抬手举到冷冰清眼前,他的意思很明确,一分钱不会少,但也甭想讷人,痛快还他五块钱。
能从上百人围着的山村里跑出来,又在多省“流窜”的冷冰清绝不是善类,她抬头回绝道,“桶不要钱。”
冷冰清脸上毫无表情,貌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收费的,讲多了自己吃亏一般。冯赖子心有所图,压抑着火气,却又不甘落下风,张嘴回呛道。
“啧,咋的,知道我是谁不?坑到我头上了。”
冷冰清指向旁边其他鱼贩子,话如暴雪般冰冷且凌厉地“解释”。
“他们卖鱼不是缺斤少称,就是趁你不注意,把活鱼调包换成臭鱼烂虾,坑你钱不说,还拿你当棒槌。”
冯赖子点上烟,这倒是事实,继续等着她往下说。
“我不给你收拾鱼脏,就是证明交到你手里的,和你选的一样都是活鱼。我不是奸商,可话说回来,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是?我若正常收你五块钱,就比那些烂仔赚得少,凭啥?”
冯赖子站起身,大概听懂了冷冰清的“生意经”,可细琢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凭啥“好人”就得吃亏。
眼前这位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可又定义不成是坏人,至少她没像旁边那些奸商坑人。
冯赖子年轻的时候是黑林最红刀枪炮子,出狱后是二商店顶有大名的地痞无赖,怎可能在初来乍到的冷冰清面前跌面儿。
更重要的是,他得在初次交锋上占得先机,开个好头。
周围小商贩和遛弯的人渐渐聚拢上来,等着看冯赖子出洋相。冯赖子面色涨红,在二商店哪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急于找回面子,抬脚踢向水桶,急切加之桶壁薄脆,眨眼间半条腿插进水桶里。
桶壁豁开的不规则“大嘴”,咬住冯赖子的小腿,像是被眼前的“鱼贩子”擒住,脱不开身又施展不开拳脚,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浸湿的布鞋上被顶出个破洞,三条鲫鱼张着嘴,争相啃着出头鸟般的大脚趾。
在哄笑声中,冯赖子单腿着地上下蹦跳着,将水桶踩碎,这条腿才得以脱身,没等他再次发作,冷冰清已经推开人群离开二商店早市。
冯赖子也无心恋战,从地上捡起乱蹦的三条鱼,朝着鱼贩子背影吐口痰,转身离开,身后留下一长串单排水渍脚印。
吃瘪了的冯赖子怎肯善罢甘休,当天夜里,他翻墙而入摸进客栈。里面所有房间均没有开灯,他用电话的手电筒功能照亮,挨个房间查看,却连个鬼影都没撞见。
直到最后一个房间,聚焦的手电光束在墙面反射出一片明亮的区域,诱得他凑近查看,一排诡异的照片反射出渗人的白光,说诡异是因为这些照片上面既没有人物,也没有风景,全是空白的相纸,整齐地在墙上贴成一行,一共六张。
每张上面分别写着不同的信息,男童,2岁,女童,5岁……
一股冰冷的气息侵袭着冯赖子脊背,激灵得额头渗出冷汗,冷冰清如同幽灵一般站在身后,目光阴郁如狐地咬着他。
冷冰清无视这位“入侵者”,步如猫一般静谧地靠近空白相纸,手电的光斑映射在暗淡的瞳孔中。
冯赖子见她不搭话,清了清嗓子,想把气场找回来,声音不大却笃定地说道。
“啧,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赖子依旧没等来回应,而是手电光束晃过眼前,造成短暂失明,他下意识伸手遮挡双眼,一阵冰冷的铁器瞬间扎进脖颈,温热、滑腻而腥臭的黑血让他浑身发软。
“啧,你再使点劲,就能捅个血窟窿出来。”
“说!”
“啧,我特么说什么?”冯赖子像是神经搭线,“啧,是你打电话叫我来客栈的喽。”
他心里明白,今天自己这条赖命报销在这了,胡子明同伙知道他是二所老孙的线人,并一直抓着95年贩卖幼童案不撒手,这是来索命来了。几日前,他接到陌生电话,告诉他若还想要孩子的消息,立刻来念家客栈。
他怕打草惊蛇,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条线索递交给老孙,而是在念家客栈附近盯梢,目睹了冷冰清进驻客栈的全过程,并在二商店早市故意接近她。
现在看来,他才是被钓的那条鱼,那通电话是想将他诱到念家客栈,杀之而以绝后患。
冯赖子骨子里还残留着刀枪炮子的硬气,见血反而激发了血性,他不可能交出实情,反正睁眼闭眼都是个死。
“啧,你让胡子明把脖子洗干净了,老子就是做鬼,也要抓住他!”
冷冰清拔出土豆挠子,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血迹喷射的画面,只是涌出一股温热而黑红的血流。她下手有准头,为了逼迫冯赖子说实话,既能见血又不伤及血管和要害,毕竟她是来找女儿,不是来杀人的。
“我来的时候,这些空白照片就在这了。”
冷冰清这句看似所问非所答的话,但冯赖子听出画外音,这白发老女人也是被诓到客栈,他冷汗出尽,有些虚脱,捂着脖颈,转身摸索着坐在木床上。
“啧,你丢的是姑娘,还是小子?”
冷冰清擦干手上油腻腻的血迹,扔掉破布,冰锥一般再次扎向冯赖子。
“胡子明是谁?”
冷冰清和冯赖子互相把对方当做打电话叫他们来念家客栈的人,两个人把信息对称后,才知道对方都是95年丢孩子的家长,唯有不同的是,一个为母亲,另一个是父亲。
二人把各自信息交汇、捋顺,冷冰清大致了解95年念家客栈发生的事情,对于胡子明以及人贩子团伙自然是没处寻找,而陈艳梅更是连影子都摸不到。冯赖子啧啧半晌,喃喃问道。
“啧,你距离黑林上千公里,孩子居然拐卖到念家客栈,说明……”
“说明二十年前念家客栈是贩卖人口的中转站!”
冷冰清接过冯赖子没说完的下半句,两个人都陷入沉思,以此往下推演,这伙人贩子在全国指不定有多少个“念家客栈”。
冯赖子血红的眼睛似乎迸射出炽热的火花,拳头砸在糟粕的墙面,细碎的水泥渣随之散落。
“啧,有人打电话把我们叫到这里,就是为了把我们困在这,不能坐以待毙!”
冷、冯商讨出一套“严密”的计划。
冯赖子以身入局,利用线人身份,在黑林市各处假装成拐卖幼童的人贩子,把自己当做鱼饵来钓真正的人贩。冷冰清则留守在念家客栈当“服务员”,他们认为,除了他俩以外,还会有接到电话来念家客栈的家长。
为掩人耳目,冯赖子还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每晚扮成住客,睡在客栈唯一的电脑间里。
然而,几个月过去,真正的人贩子没钓到,更没有第三个家长被诱到念家客栈,“钓鱼”计划步履维艰,几近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