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对决
沈千寻站在黑林第一人民医院一楼接诊大厅，空气中充斥着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春节期间积攒的就诊患者，早已挤满收费和挂号窗口。
他手里捏着小票，看着前面抱着小孩的父母、做着轮椅或由人搀扶的老人，他啃了两下手指转身往分诊台走去。
两名戴着口罩的护士应付着八面询问和填病历本信息的患者，沈千寻高举着小票，欲到嘴边的问话几次被挤回来，随着人群几次“排挤”，手指错位间小票掉在地上，等他从无数双脚下捡回来时，自己再次被挤到队尾。
沈千寻看着手中增添了新鞋印的小票，心中泛起一阵懊恼，“笨得要死！”身旁一位白发大爷或许看不过去，告诉他C是代表黑林医院的C区，3代表三楼，11是就诊室，临了还恭喜他。
沈千寻晕乎乎地没反应过来，心想谁来医院有喜事？来不及回应，转身顺着扶梯来到三楼C区，头顶牌子让他愣怔在原地。
三楼C区是妇产科。
逃亡外地多年的和尚帮帮主胡子明，已然组建了家庭，并且还即将为人父。沈千寻对他生出更深的厌恶感。
胡子明是否想过，二十年前被他贩卖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这些孩子连同各自的亲生父母因为他的一己私利，陷入长达二十年的深渊……
“请C311号进入诊室就诊。”
叫号器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沈千寻一激灵，下意识快步往妇产科诊区走，却被门口把守的护士拦住，“这里不准男士进入，让你爱人自己进去，你爱人呢？”沈千寻连女生手都没拉过，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解释，“啊？我没有，她没来，不是，我没结婚，是我自己……”
护士以为是未婚先孕，又看他否定，脸上由不悦转为警惕，揪起衣领上的对讲机，“保安，快来妇产科，又有流氓来捣乱！”
沈千寻竟有一丝想逃离这里的冲动，旁边有医患吵嚷着赶紧报警！小白兔电光火石之间抓到了救命稻草，掏出自己黑林支队的警官证，“我就是警察！我不是来生孩子，是查案子！”
几秒钟短暂平寂后，棚顶扩音器里继续叫号，“请C312号来12号就诊……”
十几分钟后，黑林医院综合办公室里，六名手拎橡胶警棍的保安呈半包围态势，将沙发围堵得不露半点死角。沈千寻双腿并拢，低着头独自坐在中心的沙发上。
对面综合办公室的医生一手拿着警官证，另一只手抓着手机，“嗯呐，叫沈千寻，啊有这么个人，谢谢，好好好。”挂断电话，抬头安抚着受“惊吓”的小白兔，“你们支队派人来接你，一会就到。”
“别啊，我求求您，千万别让单位知道我来这……”
沈千寻身体绷直，语气急促，音色发颤，就差跪下求饶，紧张间立马露了怯。
“你若是真警察，怕什么？刑警队是有沈千寻这么个人，可得当面证明你是不是沈千寻。”医生言辞客气，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震慑。周边六个保安下意识握紧警棍，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这位心虚的小白兔是真警察。
沈千寻心中震颤，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是啊！我本不该姓沈，自然就不是真正的‘沈千寻’。”
95年，沈队长若不是在念家客栈收养这个男孩，何来沈千寻！若他不是沈千寻，他现在应该是谁？现在又怎会在这被“包围”？
不多时，吴队推门走进综合办公室，和医生双方客套后，将沈千寻警官证揣进自己口袋。综合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一刻，吴队转身冲着沈千寻伸手，沈千寻识趣地将深棕色皮夹子放在他掌心，吴队随手交给身后的二大队长。
沈千寻咬着手指，跟在吴队身后来到黑林医院停车场，并从后座上车，这是嫌疑人的位置。他明白，自己拿到丢失的物证时，并没有第一时间交给支队，还私下跟进调查，又加两笔违规，一个“正”字五个笔划都不够记录自己犯的错。
吴队上车后并没有着急打火，平静地摇下车窗，点上烟混着冰冷的空气一起吸进肺里，心里莫名的刀扎般疼。
“你去档案室了？”
沈千寻彼时没拿回警官证，没等到“惹出乱子”这句表面苛责实际护犊子的话，心里已然做好最坏打算。他本以为吴队会问他通过皮夹子查到什么线索，却被问到档案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量片刻后逃避着反问。
“吴队，我还能继续当警察吗？”
吴队掐掉半支烟，沉凝半晌。
“不好说，能不能继续穿这身警服，具体还要上党委会讨论。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就算录用，支队肯定是回不来了，最好的结果是去郊区派出所，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大案子。”
沈千寻弯腰抱紧耸动的肩膀，紧咬上唇，宁可让眸中泪水倒流吞进喉咙，也不想在此时表露出半分脆弱，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原本，他进警校入刑警支队，都是父亲沈渊的意思，自己并没有割舍不了的情分，可此时真要脱掉这身还没捂热的警服，心里还是生出万般不舍。
副驾车门打开，二大队长带着冰冷的气息钻进车里。
“吴支，胡子明来过医院……”
吴队皱着眉头，看向车内后视镜，二队长看见后座的沈千寻，立马闭嘴。
沈千寻拉开车门下车，站到了几米开外。
二大队队长续上刚才断捻儿的调查结果。
通过小票信息，他们在黑林医院的就诊记录中查到，胡子明几天前来过黑林医院妇产科，并不是陪同爱人，而是自己一个人。从监控中看到胡子明比沈千寻手法高明，他没有“硬闯”诊区，而是从消防门偷偷潜入，但在办理出生证的办公室门口被医护人员发现并发生冲突，后被保安赶出医院。
“吴支，您说胡子明冒着被抓的风险潜入妇产科，是为了再干一票？”
“现在想在医院偷孩子？家家都一个宝贝疙瘩，医院还设立专门新生儿出院通道，就算新生儿出院，手续都经过层层严格筛查，他能干成吗？”
“那咱下一步咋弄？”
吴队没急着下命令，重新点上烟，琢磨好一会，觉得还是不敢怠慢，“蹲吧，放两组人二十四小时在这，千万不能出乱子。”下达命令后掐灭烟头扔出车外，车窗关闭前摆手示意沈千寻上车。
黑林支队公务用车缓缓驶出黑林市第一人民医院，路上人行车流已然恢复日常，春节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淡化。
沈千寻坐在后座，手机轻震，他扫了一眼短信，紧张得偷偷看向车内后视镜，确认吴队没有注意到自己，又看了遍短信内容，眼睑微闭几秒后，严谨地删除掉短信，随之又将手机缓缓藏在身后。
昨晚这一切，他心虚地望向车窗外，此时车已经开进黑林支队后院停车场。
他跟在吴队身后，进入办公室关好门。
吴队从文件柜里拿出个证物袋，将口袋里的沈千寻的警官证放进去，转头对他说，“你先停职，证件交回支队。”语气平淡得不像是通知沈千寻被停职，反而像平时执行任务前要求上交手机一样。
沈千寻像根木头，呆弱地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听清吴队重复了好几遍的话。
“警务通手机也放进袋子里。”
他上下翻边衣裤内外所有口袋，红着眼睛夹着哭腔，小声哽咽地解释，“手机，落车座上了。”吴队叹口气，将车钥匙甩给他，“快去快回！”
吴队趴在窗前，看着沈千寻握着车钥匙回到车跟前，足足站了半分钟，下了很大决心才摁下解锁键，随着车灯闪烁，小白兔钻进车后座。
吴队转身掩饰着脸上划过的怜悯和心疼，手机刺耳铃声提醒他又出乱子了。
“吴支，又死人了！”
吴队忍着骂娘的心思，耐着性子听完案情简报，腿肚子不禁转筋，最近黑林咋了？像是在赶着完成死神下达的KPI，几天内接连发生离奇命案。
一支烟的功夫，掩饰好自己脸上表情的小白兔，重新锁好车，等他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自己已经站在警灯交替的支队大门口。
警官证被没收，警务通手机上交，身上像抽了魂魄般空虚，然而心里却越发坚定，甭说退后半步，即使原地不动，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