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绑架
黑林市昂溪路口，小秋牵着领养父母家保姆的手，鼓着腮帮子站在路口无聊地张望。
路口的红绿灯闪烁变换，一辆车门掉漆的蓝色小奥拓，车轮一瞬发出刺耳尖鸣，突然从对面冲出来——
保姆来不及躲闪，被车身碰到，顺着刮蹭惯性的方向滚了好几圈。小秋也踉跄着被一并带倒，向前滑行数米，短暂地发懵后，手掌和半边脸擦伤的痛感刺得他嚎啕大哭。
奥拓车门颤微微地打开，一位佝偻腰身、黑瘦的老头下来了，他干憋的皮肤没有半点弹性，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稀松的白发，皮包骨的尖下巴加上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让人想到“尖嘴猴腮”四个字。
车祸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路人都没反应过来，保姆目光呆滞，小秋的哭声拽回她的神志，她爬过去想抱起小秋，手刚触到孩子，却被突然而至的一道黑影拦住。
再回神，眼前只剩下一双麻杆般的细腿，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我送孩子去医院……”“尖嘴猴腮”抱起小秋塞进奥拓后座，短小的车身像是踩着风火轮消失在路口。
有反应快的围观群众开始喊，“这车祸是假！抢孩子是真！快报警！”
蓝色奥拓屁股喷着黑烟，窜天猴一样逃离了现场。
沈千寻和冯、冷二人来黑林医院调查陈艳梅的线索，他本来提前一步知晓这里没有任何调查价值，但为了安抚这对“父母”，他只得来走个过场，却不曾想刚从吉姆尼下车，就看见一个老人抱着孩子飞进医院。
沈千寻没看清孩子的脸，让他俩在车里等着，自己紧追进去，电梯门关上一瞬间，他看清了孩子的脸。
他来不及多想，推开楼梯通道的门，掏出电话，楼梯间里由近到远飘着沈千寻压抑且焦急的话音……
五分钟后，警笛撕裂开门诊大楼前毫不知情的人们的神经，冯赖子和冷冰清双双下车，想进入医院，却被警戒线挡在门外，他俩随着现场群众的指指点点，看见吴支队黑着脸走进警戒线。
二大队长紧跟在吴支队身后，口吐连珠般介绍着现场和嫌疑人情况，“嫌疑人驾驶蓝色奥拓，挟持四岁男童跑到楼顶天台，目前诉求不明。另外，嫌疑人是黑林医院天平间原管理员，就是他为胡子明提供尸体，扰乱我们视线和部署，并帮助胡子明潜入医院……”
吴支队停住脚步，“原来是他，这又蹦出来搞什么乱子？”说完他使劲挥手，“关了警笛，别刺激到嫌疑人！”耳边清静后，他拿着喇叭对着楼顶开始喊话。
“老关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尽可能满足，请先放下孩子。”
黑林医院门诊楼顶天台上，老关头弯着腰，单手抓着小秋，站在楼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一片混乱，目光所及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抻着脖子喊叫。
“让我干啥都行！可你得说话算数，把孩子还我！”
“老关叔！老关叔，听我说，你没多大事，不知情不一定算是包庇胡子明。”沈千寻伸出手，慢慢向老关头靠近。
老关头将小秋举过头顶，小秋脸色惨白，拼命地挥舞着手脚，紧闭眼睛哭喊着，“大春哥，救我！”
沈千寻心如刀绞，冷汗滑到下颚，不敢再刺激老关头。
“你们都下去，不然我们一起死！”
沈千寻侧头这才发现，老孙头以及几名民警已经来到天台，并站在他身后，心里莫名地有了底气，调整呼吸后重新面向老关头。
“你再往前一步，真回不了头了，慢慢下来，我来帮你。”
沈千寻音色真挚，表情诚恳，后脊背却直冒冷汗。老关头却苦笑着摇摇头，面色变得凝重，转而又爬满决绝，上身逐渐探出缓台外面。
楼下群众不禁发出惊呼。
“老关头！我有你孩子的线索！”
沈千寻耳廓耸动，怕是自己听错了，目光却不敢从老关头身上离开，身旁多了一股清冽且熟悉的漱口水味道。
“小秋，别怕，大春哥在呢。”
杜春面无表情地站在沈千寻身边。小秋睁开眼，收了哭声，委屈地撇着嘴。
“老关头，下来，咱爷们聊聊。”
老关头回头，面色拂过一丝希望，却依旧举着小秋，“你说有就有？等把我骗下来，再抓我是吗？”
“来，换这个。”
杜春掏出一把折叠刀展开。
沈千寻一把抓住大春手腕，他太清楚这小子脑子里没有正常点子，没等他开口，手被大春反握住，低声沉语道，“信我。”
沈千寻以为杜春要给老关头递刀子，让他换种方式挟持小秋，以此交换其走下缓台，等他从天台下来再找机会动手，可刀枪无眼，万一搞出乱子，吴支队都吃不了兜着走。然而，杜春屏气立眉，却用刀尖顶着自己脖子，快步走到老关头眼下。
“爷们，咱都是带把儿的，欺负孩子就没啥意思了。”
老关头犹豫片刻，接过刀柄，放下小秋并走下缓台。小秋抱着杜春大腿不肯离开，杜春几次劝说无果，焦急地冲着小白兔递颜色，等小秋哭喊着被抱走，才小声劝老关头。
“下去，我告诉你孩子的下落。”
硕长的电梯缓缓下行，杜春耿直着脖子，看着鲜红的数字从5变成4，突然悠悠问道，“你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关头握着刀柄，刀尖顶住杜春的脖子，苦笑摇摇头，“我早该知道，你个小崽子咋能知道我孩子的下落。”
杜春头皮耸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在父亲齐俊鹏临死前得到的残缺不全的“账本”，只有另外四个孩子被卖向哪里的记载，并没有他们各自父母的线索。
他得确认哪一个才是老关头的孩子，可老关头明显是误会了。
没等他张嘴解释，电梯门拉着沉重的长音缓缓打开，先行一步下楼的老孙和楼下的吴支队、围观群众和特警映入他们眼前。
所有民警看见老关头手里的匕首，齐刷刷地举起长短枪对准他们。
老关头刚刚确认杜春对他的“欺骗”，又面对十几只枪口，面色涨红，喷着吐沫星子嚎叫着，“全部放下枪，不然我抹了这小崽子！”
吴支队面色凝重，命令所有人将枪口朝天，以免刺激老关头。老关头却坚持把枪都放在地上，并让所有警力退后十步。
吴支队不想搞出大乱子，指挥所有民警照做，并暗自朝着队里枪法最好的二大队长使眼色，让他寻机开枪。
“关二！放了大春，要杀就杀我！”
冯赖子再次闯进警戒线，面色紫红，身后跟着戴着口罩的冷冰清，眼里射出血红的光。
老关头寻着声音来源看见冯赖子，立马表情惊恐，单手搂住杜春脖子，在他耳边耳语后，右手举起匕首，刀尖对准他的脖子……
沈千寻抱着小秋最后下楼，刚从侧门绕道门诊大门外，面对眼前一幕，放下小秋冲向地上的一把手枪，没等触及枪身被一股强力推开。
老孙捡起他眼前的枪，没半点犹豫，更没瞄准，举枪平端食指发力扣动扳机，火光四射，弹壳在地上弹跳，残留在枪口的缕缕青烟像是冤魂的怨念，久久未散。老关头像是被点了穴位，瞪着杜春举着匕首，僵硬两秒后直挺挺地栽倒。
沈千寻爬起来跑回去捂着小秋眼睛，回头看向杜春。
刚才还趴在自己耳边低语的老关头，电光火石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杜春俯下身，此时老关头嘴里吐着血泡，没法回答自己要找的是男孩女孩，他使劲问道，“几岁？孩子几岁？眨几下眼啊！你倒是眨眼啊！”
老关头停止咳血，双眸里的光逐渐涣散。
老孙和民警冲上来，一脚踢开地上的匕首。
杜春看着刚才悬在半空的匕首，跌落后弹跳着在水泥地面上留下的两道划痕，这是老关头留下的最后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