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一石四鸟
积雪融化成水，流淌在胡同里蜿蜒的胡同小路上。
念家客栈门口，冯赖子脚步迈进去的瞬间，身体略微松懈。杜春却迟疑着没进去，他在做选择，一方面，他想继续探究冯赖子身上的秘密，另一方面，目前没有新的线索，甚至连方向都没有，他没有必要再留在客栈。
冷冰清也没马上进去，两个人站在门口都没有说话。
身后大街上传来大喇叭嘈杂的传音，“东北风大戏院台柱子小梅花，将于今晚举行告别义演！欢迎各位观众……”
杜春心弦波动，奏出异样的旋律，他们三人上次一起离开东北风戏院，他负责垫后，最后和小梅花有过交流的也是他，杜春看向冷冰清，悠悠然地问道，“小梅花啥时候让你给我带话的？”
身后再次传来喇叭不断重复的“广告”，宣传小货车挂着条幅和广告牌，在黑林大街小巷一直播放到戏院开场。
东北风戏院，曲终人散后，小梅花坐在戏院后台化妆镜前，看着没卸妆的自己，深知看一眼少一眼，直到后台人去灯灭，她才缓缓卸妆。
她最后走到舞台前，斑驳红色的地板条和二十多年前没啥两样，当年就是在这演出完，她被当做“保护费”，让胡子明拉走。
两年后，警察出现在小梅花面前，她才知道胡子明与贩卖人口团伙有瓜葛，等警察走后，她去了黑林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做了人流手术。
走出手术室那一刻，腹部撕裂的疼痛，预示她与自己的骨肉分离，彼刻，她什么都没有了。
小梅花重操旧业，回到东北风戏院唱二人转，七八年的时间似水而流，面对突然收到的净空佛牌，她有些不知所措，等理清自己真正的情绪，才明白是恐惧感袭满全身。
她知道，这块净空佛牌，不是胡子明送给她的，而是给早已夭折的孩子的礼物。胡子明逃离黑林前，知道小梅花已经怀有身孕。
随佛牌而来的还有一封只有简短几句话的信，胡子明让她带着从未谋面的孩子，前往若凌寺找他。小梅花将信烧了，她难以想象胡子明知道孩子没了，会怎么报复她。她来不及收拾行囊想跑，站在二商店门口，看着人来车往，她忽然想起来，警察还在找胡子明，他不敢贸然回到黑林。
小梅花认为，只要不去招惹胡子明，她就可以安全地在黑林唱二人转。
冷冰清对她谎称杜春是胡子明的儿子，等三人离开后，她赶上次日早班飞机，先行一步赶到若凌寺。一路上，她在问自己，是怕胡子明被抓？还是为了阻止胡子明与儿子相认？
直到见到胡子明那一刻，她才做出最终抉择，张口告诉他，“警察要来抓你。”胡子明愕然，反复追问下，小梅花扯了谎，告诉他当年在黑林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产下儿子，推出产房那一刻，她就再没见过儿子，她怕警察知道孩子是他胡子明的骨肉，不敢报警。
胡子明凝思好半晌，额头青筋暴起，嘴里念叨着，“黑林医院，妇产科……”
胡子明自然不会再待在若凌寺，等着被抓，他当即离开寺院。
冷冰清在五观堂所见的扫地“俗人”，便是小梅花。当时她想替胡子明做完最后一班事，就离开若凌寺，却不曾想与化妆成僧人的冷冰清撞见。
她告诉了冷冰清，二十年前，胡子明从黑林潜逃到若凌寺出家，以僧人的身份藏匿在此。
小梅花清楚，胡子明肯定早晚都会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生下儿子，黑林肯定待不下去了，她得跑。今晚她做了告别演出，将所有门票都捐赠给慈善基金。从明天起，黑林市东北风戏院再无小梅花这号人物。
舞台的聚光灯没有缘由地亮起，照在小梅花早已逝去年华的脸上，台下首排坐着高矮胖瘦不一的三个人影。
“警察找你之前，你就真的不知道胡子明干的勾当？”
杜春摸着下巴，直逼台上的小梅花，见她不吭声，面部抽搐，已然知晓答案，再次紧逼她，“知情不报，你还走得了吗？”
小梅花双脚瘫软，生平第一次瘫在舞台上。
“账本！胡子明曾经有次喝多了，上完茅房裤子都没提上，进屋躺在炕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火急火燎地把茅坑掏个遍，硬是将一个本子捞出来。我也是趁着他晾晒的时候，偷瞄了两眼，什么三五岁，男孩女孩的，其它都真没看清。后来事发，我才反应过来，这本子是胡子明贩卖人口的账本，我怕自己受到牵连，一直没敢和警察提起这事。”
“账本现在何处？”冷冰清站起身，抢先发问。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胡子明逃走那天，他说账本要是全在自己手里，就能高枕无忧了。”
杜春腾地站起身，跨跃到舞台上小梅花身旁，“把胡子明联系方式给我，别说你没有！”小梅花食指指尖卡在嘴边，狠心用力，上下齿间合并。
血滴落在舞台地板上，鲜、暗红交错在一起，生出刺人的红玫瑰。
杜春记下小梅花用指尖血在红色地板上，写下的胡子明手机号，跳跃到台下，这次他不再垫后，而是先行离开戏院。
冷冰清和冯赖子赶到戏院门口，杜春斩铁般确定的语气说出疑点。
“95年，胡子明仓惶逃跑时，账本弄丢了一部分！”
“啧，小梅花的话，可信吗？”
杜春狠狠瞪了胡子明一眼，他没空和老地痞较劲，当务之急是如何利用这条线索，摸到胡子明现在到底藏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杜春思索片刻，迎着风走下台阶，话音顺着风飘进冷、冯二人耳中。
“既然摸不到胡子明，咱就换条路子，把这二货钓出来。”
冷冰清和冯赖子都没明白杜春又想到什么主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杜春迎着二人目光，将脑子里形成的计划迅速过了一遍，面色严肃地道出“一石四鸟”的想法。
“关键点还需要您二位配合。”
冷、冯二人均是接到神秘人电话，以他们各自孩子为线索，被引到念家客栈。事到如今这很显然是诱骗，神秘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冷冰清没有隐瞒，说出是念家客栈老板陈艳梅给她打的电话；冯赖子却不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杜春猜想冯赖子所谓的这通电话有猫腻，甚至很有可能是冯赖子杜撰出来的——他得引冯赖子露出马脚，摸到胡子明。
杜春抛出一石，这第一鸟是胡子明。
“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姨，你先冒充陈艳梅，往小梅花提供的手机号码打电话。”
“我说什么？”
“就说残余的账本在你手里，想要，自己回黑林，到念家客栈来拿。”这样便能生擒胡子明。
这第二鸟，便是冯赖子。
杜春一直没弄明白冯赖子和胡子明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次等胡子明回到黑林，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这第三鸟，杜春要找回自己的家人，这也是他为何出现在念家客栈并与冯、冷二人结成“同盟”的心底最深处的动机。
现在多了这第四鸟，他还要帮95年念家客栈那些孩子都找到家人，一个不落。
等冯、冷二人均点头同意计划，杜春将号码打在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拨出，而是直接递给冷冰清，看她有些迟疑，鼓励地说道，“没关系，第一次当骗子会紧张，你按免提，我们都在这，别怕，你想想自己的女儿……”冯赖子在一旁猴急地附和，“啧，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上道了。”
冷冰清闭眼，按下绿色电话图标，号码连串拨出……
和旋彩铃的柔和音色，让冷冰清情绪逐渐平稳，睁开眼的一刹那，彩铃戛然而止，“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最后手机屏幕恢复到号码没拨出的界面。
杜春牙根咬得发痒，恍然明白，“胡子明肯定是看到归属地是黑林，他不敢接听。”
冷冰清掏出满是划痕的老式手机，“用我的打。”杜春按住她，摇摇头，“时间太接近了，下午或者晚上再打，一旦让他警觉就不好追了。”
天色渐暗，三人面色沉重，冷冰清拿出自己手机。
杜春和冯赖子盯着模糊且发黄的手机屏幕，冷冰清再次重重地在手机屏幕上按下11位号码，却还是迟迟没有拨通。
“要不，我自己来打，你们盯着我，太紧张。”
杜春明白且理解地点点头，拉着不甘心的冯赖子到客栈小院里，俩人不时地跺着脚，内心焦急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冷冰清抱着手机走出客栈。
“啧，打完了，咋说的？”
冷冰清看看他，点点头，“按照咱们计划的那样，我告诉胡子明要想拿回剩下的账本，马上来黑林，只给他三天时间，过期不候。”
“啧，他同意了？”
冷冰清又看看杜春，“和你设想的一样，他还真立马就问我，在黑林市具体哪里，然后我再按照你的要求，告诉他是念家客栈。”
杜春点点头，这说明胡子明相信且会赶到客栈，不然他不会问具体地址。
“他还说什么了？”
“也是和你预想的一样，胡子明问我是谁，我按照你的设计，告诉他，我是念家客栈现任老板，陈艳梅。”
“啧，那接下来，我们就等着胡子明自己送上门？”
杜春捏完下颚，又捋了捋两根剑眉，摇了摇头。
“接下来该轮到那位陈艳梅了。”
冯赖子和冷冰清均一脸愕然，貌似在反问杜春，去哪找陈艳梅？
杜春按照警院所学的刑侦惯性思维，断定胡子明不会直愣愣地推开念家客栈的破木门，大声叫嚷着“还我账本！”然后事先埋伏好的民警一拥而上，眼睑抬合间，将其治服锁上背铐。
杜春决定这面网要撒得更大点，冯赖子熟悉二商店环境，由他负责盯住二商店，黑林这块“CBD”，胡子明只要回到黑林，很有可能会来这里打探消息。
相反，作为直接目的地的念家客栈，胡子明绝对不会贸然进入，这里反而不用留人蹲守，任由大门敞开，胡子明也绝对不敢踏入半步。
他让冷冰清去查客栈的工商手续，看能不能摸到老板陈艳梅的尾巴。
杜春自己，则将胡子明抛开，直接盯紧冯赖子。
他怀疑冯赖子是胡子明的眼线或马仔，胡子明踏上黑林地界那一刻，第一个联系的人必然是自己人，等了解情况后，制定拿回账本的计划，最后才会开始行动。
他胡子明会在行动时万分小心，杜春就反其道而行，偏偏在他接触冯赖子时就报警，让他开头就下线！
杜春对自己这番不按常理的部署，相当有信心。
然而事与愿违，冷冰清并没有找到陈艳梅的消息，等他回到客栈时，这里变成了一起焚尸案现场。冯赖子也没把胡子明带来，带来的却是杜春在警校的同学兼情敌沈千寻。
整个计划像是被重新洗牌，变得错乱且毫无头绪。
好在，主要目的达成了一半，胡子明回到了黑林市。只是没等杜春和他接触，他却莫名潜入黑林市人民医院五楼，造成沈渊坠楼重伤后身亡。
更让杜春没想到的是，小白兔主动陷入这场乱局中，杜春怕打草惊蛇，只能尽力将线索传递给沈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