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入寺
杜春和冯赖子心悸地藏在不远处两棵树后，冷冰清独自站在寺门前，轻重适中地叩三下，随着门栓抽动，双门展开，她学着开门的真和尚单掌合十行礼后闪身进入寺院。
杜春恨不得像沈千寻那样“分裂”出两个自己，不同的是他有明确的分身意图，一个跟在冯赖子身边并盯紧他，另一个则跟随冷冰清进入若凌寺寻找胡子明。
冯赖子面色少有的严肃，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也惦记二十年前的“老帮主”此刻是否坐在禅房打坐。
“啧，你说她就扫了一眼，还是二十年前的，能记住吗？”
杜春没搭理冯赖子，双眸微动，依旧没离开早已关闭的寺门，像是要翻过若凌寺的青砖瓦砾，无人机般洞察寺内所有秘密。
幽静的寺院内，表面看似祥和幽静，实则不知下一秒会从哪个青石缝间迸射出滚炽的岩浆。
冷冰清像个新过门的小媳妇，跟在僧人背后，踏进若凌寺里青石铺设的路面，脚底莫名生出厚重的踏感。她先确认僧人背后没有第三只眼盯着自己，才敢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
残阳西斜，阳光均匀地涂抹在几颗落叶松上，映出金灿灿的光晕，寺内院落不大，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宇和飞檐翘角，只有模糊的雕梁画柱，仔细看才发现雕刻的人面被人刻意铲除。
前面带路的和尚悠悠然道，“文革时期，除四旧，这些被破坏掉了。”
冷冰清顿感身上像是掉了一块肉，喘不过起来。她想起念家客栈那几张没有孩子脸的空白相纸，像她这种母亲，还能记得他们的相貌吗？
随风摇曳的风铃发出沉稳的铃声，让她身心安稳，冷冰清不自觉地吐出一口浊气。浑厚的钟声从寺院深处，贴着房檐，缓缓流淌进耳膜，六七位身着灰色袈衣的僧人，手持佛珠，步履沉缓地从冷冰清身旁经过。
前面带路的僧人停住脚步，缓缓转身，把冷冰清吓一跳。“师兄，这是本寺夜修的钟声，待用过斋饭，再请您移步。”
冷冰清低眉垂首，表示听从安排，抬头间，眼角不自觉瞥向那几位灰衣僧人，寻找着照片中那个印在脑子里的相貌。
冷冰清剃光半白的短发后，冯赖子拿出一张褪色的和尚帮合照，唯一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胡子明。冷冰清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划过。
只是一瞥而已，冯赖子自然会担心她是否看清楚了，但是，冯赖子和杜春不知道，冷冰清并不是要将胡子明记住，只需与二十年前刻印在脑海中的某个人重合而已。
当年在深夜的玉米地里，强暴她并让她生下女儿的人贩子便是胡子明。
然而，冷冰清却没与杜春和冯赖子道出其中隐情。这份过往对于绝大部分女性来说，是终身最难以启齿的污点，即便是冷如寒冰的冷冰清，也不想在两个男人面前自揭伤疤。
这些陆续进入正殿的僧人中没有她要找的“净空”。冷冰清眸光尾随最后一名和尚，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向上飘，只不经意的一下，她呆愣在原地。
正殿大门上方挂着老旧牌匾，质地和纹理与若凌寺大门牌匾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块木牌匾上面只刻有两个字，“净空”。
冷冰清自头到脚像是泼了冰水般地清醒，原来净空不是和尚的法号，而是殿名。
冷冰清随即驻足问道。“所有师兄都在这做晚经？”
“皆在此处。”
冷冰清几乎确定胡子明不在若凌寺，她不再言语，跟随和尚的脚步在一处庙房前停下。
门顶挂着“五观堂”的三字木牌匾，这若凌寺不大，却也算是五脏俱全，这里便是用斋饭的食堂。内部空间不大，三五张木桌配着十几条没有靠背的木条板凳，显得格外简朴。
一人头顶聚拢着发髻，一张素面低着头，盯着手里拖把横过的方寸之地。
冷冰清脚底像是踩在了棉花糖上，咬牙发力站稳，强撑着脸色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眼前扫地的这位“俗人”算得上是她的熟人。
若凌寺外，鸟群应着日落的余光，各自归巢栖息。
冯赖子有些按耐不住，拧转着水缸般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到寺门前，刚要砸门，被杜春铁掌握住手腕。
“你想干嘛？”杜春手上发力，嘴上压低声音厉喝。
“啧，这特么孩子都生出来了，咋还没个动静？”冯赖子额头渗出油汗，转着两颗血红的大眼珠子。
杜春像是生吞枣核般，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你个老地痞，不会是想给胡子明通风报信？”
冯赖子见杜春嘴上没反驳，手劲却没松，继续说道，“啧，这可是胡子明的地盘，万一他狗急跳墙，对你冷姨下死手，咱俩个傻狍子还在这干等。”
杜春目光向下，陷入凝思，原来，背后的大BOSS是胡子明！冯赖子自然是知道这情况，那冷姨确实深陷危地……想到这些，杜春手劲不自觉地松懈。
冯赖子趁机抽出手，砸向寺门，指背的汗毛刚触及到铜环，随之便落空。木门敞开半扇，没等他们看清冷冰清的面色，便结结实实地挨上冯赖子落空的拳头，半秒后，鼻孔滑出温热而腥甜的血液。
冯赖子左右脸随之先后腾起火辣，被冷冰清补上的一脚踢到台阶下，啧啧半晌，没爬起来。前面带路的僧人低头不语，默默关上寺门。
杜春不拦，而是等三人从各自狼藉中清理出来，往吉姆尼停车的半山腰返回时，特意将冯赖子落在身后二十步的距离，追上冷冰清，悄声问道，“找到了？”
冷冰清放慢脚步，微微叹气，摇摇头。杜春像跌入深水井，刺骨的寒意的感觉浸透肢体和内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冷冰清，“下一步该咋办？”
“回黑林吧。”冷冰清淡漠地回答，意思明确表明，她想放弃了。
杜春停下脚步，目光随着冷冰清独自一人走向山腰，直到冯赖子超过自己，他才重新迈开脚步。
一个女人为寻找自己女儿，半生颠沛，怕是早已耗得灯枯油尽。
冷冰清打开吉姆尼主驾驶车门，被杜春上前半步拦住，音色生硬却听得她心头生出暖意，“冷姨，回去我来开，你坐副驾睡会儿。”
冷冰清转头看向棱角分明的杜春，突然冒出一句，“小梅花托我给你带句话，你还真未必能抓住胡子明，即便抓到了，也未必能送进监狱。”
杜春想起在东北风戏院后台，他最后告诫小梅花，已经立案的刑事案件，别说二十年诉讼期，就是三十年，四十年也会一直追查下去。
杜春看向冯赖子，二十年前，冯赖子在念家客栈亲眼目睹胡子明是人贩团伙成员，这是人证，也是唯一的罪证。杜春闭眼沉凝，这人证确实有点不可靠。这样看来，小梅花的“提醒”并不多余，不只是要找到胡子明踪迹，同时更要挖出贩卖人口的铁证。
他们三人从东北风戏院后台离开直接奔赴若凌寺，一千多公里的奔袭只为找到胡子明，没成想人没找到，还搭进去目前唯一的线索。
杜春不自觉回头望向山顶，朦胧夜色笼罩的若凌寺青石轮廓，在他眼前越发模糊，前路在何方，貌似脚下已再无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