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同城快递
吉姆尼冒着尾气,前排车窗向外飘着淡淡青烟。冷冰清和杜春各自叼着烟头,两个人目送着古月提着保温饭盒从绥源医院前门离开。
“真不去看一眼小白兔?”冷冰清扔掉烟头,抿了一口水吐出窗外。
“古月送完饭就回三所了,说明他没事。”杜春着急回话,漱口水咽进肚里,忍着刺辣摇摇头,将话题转回正轨。
“小满不知道周沐辰的下落,这条线断了。不过咱眼前还有一条道……”
吉姆尼在槐荫路绕了三圈,在后院东墙拐角处,车尾刹车灯几度闪烁后,杜春宛如兔子般从车上跳出来,两步蹬墙翻进院子里。
小灰楼前院传出沙沙扫地的声响,厨房的窗户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杜春看准后门没关,轻轻拨开纱帘,趁着刷碗的女孩转身,他猫一样摸进小灰楼。
杜春路过两间孩子们的寝室,如他所料,孩子们此时都在午睡。一楼大厅一面墙上贴着两排照片,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其中长发的女人应该是迟冰,另一个男孩并不是小满,不用多想便知道应该是周沐辰。
杜春不敢多停留,手机随手拍下照片,转身直接拧开迟冰办公室门把手,鬼影般闪进屋内。他关门贴墙站稳,双腿却愣在原地,狐疑半刻,杜春不禁冒险再次拉开门,重新确认下门牌,没错,这间就是“园长办公室”。
他环顾整个只有七八平米大小的房间,这明显是杂物间啊。
一张小课桌上面堆满了孩子们的资料,这是办公桌;一个大纸箱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两摞衣物,这是“衣柜”;一张和念家客栈前厅一样的行军床。
迟冰的房间除了这些摆设,再无其他。
杜春下意识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屏气半刻后开始进入“现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周沐辰很有可能是账本中的第一个男孩,而且唯有迟冰与周沐辰交集甚密,杜春打算在幼儿园里找到相关线索。
强光手电先照向床头的枕头上,杜春用镊子夹起两根一指长的头发,迟冰是光头,按理说这里不应该有这么长的毛发。
这间办公室又没有卫生间,可勘查的角落实在是有限。他目光落在课桌上,直起身大致翻阅了下学生资料,发现课桌的桌子里有一个账本,这是记录幼儿园收支的真正账目,杜春发现有的孩子已经两三个月没有缴纳费用。
说明星星幼儿园收支严重不平衡,迟冰完全在做赔本生意。
杜春随手翻了几页后合上账本,归放原位。挪开脚步,触碰到课桌下一个塑料盆,一把牙刷和牙膏插在杯子里,外加一块舒肤佳香皂,没有任何化妆、护肤品,甚至没有洗面奶和擦脸霜。
杜春最后环视园长办公室,再无其他可勘查,他轻轻退出去。刚转身打算原路离开幼儿园,心里突然一惊,面前站着一个三四岁小男孩,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满月?你在哪?”
里面传来女孩的寻觅声,杜春冲着满月做出噤声的手势,看他很乖不哭不闹,立马改道从前门离开小灰楼。
“啧,大春。”
身后的门刚关上,杜春又钉在原地,前院扫地的人正是他的“队友”冯赖子。杜春没应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敞开的院门,从冯赖子身边走过,半个身体已经踏出小院,被冯赖子再次叫住。
“啧,大春,咱聊两句?”
杜春犹豫片刻,没回头甩下半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个‘叛徒’,跟你没啥可聊的。”
冯赖子看着杜春背影,听出叛徒二字的一语双关:他执意与沈千寻帮迟冰,造成沈千寻负伤入院,彻底拖慢了寻亲小组的步伐;而更深的含义是杜春在用话点他,怀疑他冯赖子是鬼。
冯赖子啧啧啧几下,正要解释,门外停下一辆电动车,快递员腋下夹着一个纸盒包裹冲着他俩问道,“星星幼儿园?有迟冰快递。”
话音未落,快递员要了迟冰手机号后四位核实后,用电子设备打出电子单,随手将盒子放在小灰楼门口。杜春看着快递员前脚刚离开幼儿园,他后脚转身就跑回门口,抢在冯赖子前面将盒子拿到手。
冯赖子想说什么,却没张开嘴,站在杜春身旁看他拆开快递。
盒子里面是两瓶海飞丝洗发水。
“迟冰生活节俭,还是光头,买这洗发水干啥用?”杜春察觉出异样,像是自问又像是问身旁的冯赖子。
“啧,没准是买给晓青老师的呢?她不是光头。”冯赖子提出一种可能性,指向小灰楼里刚才洗碗和找满月的那个女老师。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杜春将洗发水交给冯赖子,“最好确认下,你去问问晓青老师。”冯赖子迟疑着刚伸出手,身后又传来一声陌生人的问话:
“星星幼儿园是吧?取快递,嗯,就两瓶洗发水是吧?”
看来这洗发水不是给晓青老师买的,杜春和这名新来的快递员简单沟通后,套出基本情况。此快递员是专门跑绥源市区内同城的单子,当天早上他接到公司派单,来星星幼儿园取两瓶洗发水,送到绥源市铁北路52号中城公寓20楼,没有房间号,也没有收件人姓名,只有一个手机号码,让放到同层驿站即可。
快递费已经预付完成。
杜春剑眉皱巴成倒八字,心里暗自分析:迟冰在出事前买的海飞丝,看样子她原本打算亲自给人送过去,如今她住院,只好选择同城快递代送。
疑点在于,迟冰如果事先早就知道对方地址和电话,为何不在网上买洗发水时,直接填写铁北中城公寓的地址?何必要多此一举?
杜春想到这,心里有了主意,他立马告诉快递员,订单取消就行了,他们自己送过去。快递员有些懊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胡乱点着,“订单取消了啊,路费直接原路退回,下回取消订单早点说,害得我白跑一趟。”
“啧,我下午去医院看千寻,你跟我去不?”
杜春没应声扔下冯赖子,带着两瓶洗发水从前门转到东南角,敲了敲吉姆尼车窗,对冷冰清低语几句后独自离开。
半小时后,杜春穿着背上印有快递员的工作服,站在铁北路中城公寓大楼前,吐掉漱口水,走进电梯按上20数字键。
电梯间里一对老夫妇,拎着大包,言语中透着对自家孩子的关心,“这小子,快过节了,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上一口粽子……”传媒屏幕里播放着电商广告,里面端午节的粽子礼盒透着全家团圆的喜庆。
杜春不自觉地低头,往年端午节他都是在孤儿院度过,今年呢?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收拾好情绪,大跨步走进20层公寓走廊。
整层走廊两排共有五十间公寓,数量之多,完全出乎杜春所料,他一时摸不准哪一间是目标,他观察着眼前环境:左手边的公寓房门紧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各家门前一点杂物都没有;反观右边,前半段还好,可越往里越杂乱,每家门口堆放着水缸、鞋架和破箱子。
最里面几家都敞开门,男人光着上身穿着大短裤,嘴里叼着烟,脚上踩着拖鞋来回溜达;孩子光着脚各家乱跑;女人扯着嗓门大声嚷嚷。
公寓门上有贴着超市的红色塑料贴纸;还有屋里在床边放着铁架子的快递驿站;烟雾缭绕的套间公寓居然是一家麻将馆。
这宛如20世纪的大杂院,杂乱且充满烟火气。
杜春客气地和人打招呼,接连问了炸油炸糕的大妈、打麻将的中年大汉、追孩子喂饭的妇女,他们都表示这层没有一个叫周沐辰的年轻人。
杜春索性拨通下单时所留的收货电话号码,他假装手机信号不好,在走廊里大声反复喊着听不清,挨个趴门缝,看哪个门后有讲话的声音,接连打了三次,对方不耐烦了,“不告诉你了吗?让你放驿站就行。”
杜春知道不能逼太紧,容易暴露自己,他假装答应,来到驿站。看店的老板是一个少妇,抱着孩子看着电话号码后四位,略微回忆后给出答案,“嗨,这不就是2033那小子吗?”
杜春没敢拿出照片让老板娘指认,口头确认这“小子”的年龄和大致相貌,应该没错就是周沐辰。杜春来到2033房门口,这间公寓位于20层拐角位置,再往里是死胡同,两边也没有邻居。
之前墙上好像挂着一个牌匾,如今只剩下轮廓的印记。
杜春屏气调整好心绪,抬手敲门,连续几下后见没人回应,他趴在门上听了一会,一阵似有似无的呼吸声顺着金属门板传导过来。杜春决定稍微松下口,便大声喊了两句,“放驿站了,记得取啊。”
杜春说完后转身假装离开,又偷偷转身返回来,趴门缝偷继续偷听里面是否有动静。
果然,里面传来椅子挪动摩擦地面的响动,屋内有人却不给开门,为啥啊?杜春也不急于解开疑问,低头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肚子咕咕抗议着,他回到“大杂院”的早点摊,要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和一碗热豆浆,坐在走廊里不急不躁地吃喝起来。
他就不信了,这人还能躲在里面一直不出来!可他等了俩小时,2033公寓的拐角连个人影都没出现。杜春再次摸到门口,趴在门缝上仔细听,这次里面却出奇的安静。
一丝异样在脑子里扩散到全身,杜春等不及了,用镊子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好在只锁了一道,并不难开,他先小心打开一条门缝往里瞧。
瞬间血脉上涌,头皮发麻,杜春直接将门开到最大。公寓内椅子底朝天,被褥仍在地上,俨然一副盗窃现场的模样。
杜春来不及穿戴鞋套,冲进室内,再去卫生间,最后连衣柜都翻了,公寓内空无一人!他不甘心地打开窗户,确定外面没趴着人后,沮丧地凌空挥舞拳脚。
冷静后,杜春回想,他第一次敲门时里面绝对有人,可他一直守在走廊的早点摊,那是进出2033号公寓的必经之路,屋里的人自己化成水蒸气,人间蒸发了?
杜春不禁抬头望向棚顶,以这姿势杵在原地半分钟,白色屋顶上被人喷涂了几个黑字。
——别找我了!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我!
看似挑衅和气人的话,此刻却如同虎狼之齿,撕咬着杜春五脏六腑。他在公寓内来回踱步,心中的憋闷却无处发泄,倒在地上的椅子磕绊到膝盖,杜春心中的火气彻底被点燃,犹如火山喷发般不可控制,他红着双眼单手拎着椅子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