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炙烤
杜春怀中嗡嗡振动的电话，按下他下一步动作的暂停键。他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对方微弱的语气像是灵丹妙药，安抚着火躁的情绪。
“春，去找周沐辰，他应该是金佛爷的孙子。户口上应该是二十五六岁，实际和咱俩同年。”
杜春怕刺激到还在养伤的小白兔，没有把眼前的糟乱告诉他，只回应，“嗯，知道了。”就挂断电话，举着椅子的手腕不自觉地发酸，他默默将椅子放下摆正。
杜春大体翻了一下，发现随身衣物都在，黑色皮夹子就躺在床头柜上，里面有一些现金和一张身份证，照片上一个方脸略胖的小子，身份证显示是25岁，叫周沐辰。杜春无力地瘫坐在床尾，仔细分析目前棘手的状况：
很明显周沐辰住在这，而眼下他却不明缘由地跑了。连随身衣物都没来得及收拾，说明走得很急迫，应该是自己首次敲门时候，周沐辰还在房间内，迫于逼迫来不及收拾，立马出走。
“不对啊，我来是为了帮他找到家人，他跑个鸟啊？”杜春自问却无法自答，思索良久后，周沐辰为啥出走的问题还没捋清楚，又一条疑问在大脑里来回蹦跶，继续自语道，“也不对，我是化妆成同城快递员来中城公寓找他，这小子好像事先就知道这点，不然不会没碰面就溜了，哪出问题了？”
周沐辰可没开天眼！
杜春从头开始复盘：他是从同城快递那得到周沐辰大概地址，然后就赶到铁北路中城公寓，其间只有冯赖子知晓整个过程。半支烟还没燃完，杜春就地踩灭，“特么的，肯定又是这老痞子走漏消息！”
杜春来不及多想冯赖子为啥这么干，他站起身走出房间，心里念叨着：得先弄清楚周沐辰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杜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刚出房门，好不容易积攒的精气神就漏光了。2033号公寓门斜对角便是20层的消防通道。
等杜春从这条逃生路来到中城公寓楼外，空气中一丝周沐辰的气息都不再有。
杜春不甘心，周沐辰匆忙出走，离开时连身份证都没带，估计这小子还在绥源本市。他来到公寓物业，直愣地要求看监控。保安大叔见他穿着快递工作服，还横眉冷眼，以不是公寓住户为由，还口拒绝。
杜春再想谎称自己是住户，电动车丢了，老保安收起客气，板起面孔呵斥道，“这楼里一千多住户，有我不认识的吗？你一个破送快递的，还在这忽悠我？赶紧滚蛋！”
杜春无奈，走出公寓大门，将身上快递工装脱下来，狠狠摔进垃圾桶里。他站在铁北路边，看着熙熙攘攘下班的车行人流，此刻内心无比焦灼，杜春此时无功且不知前方该何去何从，眼前一片茫然。
与此同时，绥源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沈千寻内心也在忍受着火山般的炙烤。
沈千寻躺在病床上，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师傅老孙和黑林支队长老吴，并排站在床尾，两个人面色严肃且凝重。
吴支队率先打破沉寂，冲着老孙问道，“你说还是我来说？”老孙点点头，开始对沈千寻宣布，黑林刑侦支队关于卧底任务的最新命令：
鉴于目前沈千寻同志身体状况，以及案件复杂形势，经市局、支队研究决定，卧底任务立即终止。
“是中止还是终止？”沈千寻想坐起来，前胸刺痛得他直冒冷汗，只得作罢。
吴支队咳嗽一声反问道，“有区别吗？”
好半晌，沈千寻音色绵软却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回去。”
吴队见沈千寻眼圈发红，又半关心半愠怒地劝导他，“等伤好了，立马回支队报到，接着去二所实习，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
“小沈，你现在连坐起来都费劲，就先别想任务了，先好好养伤，幸亏HIV是阴性，不然这辈子都毁了，你可还没结婚呢。”老孙也适时出来帮腔。
沈千寻把头扭过一边，继续小声抗议，“我回去了，大春咋办？”吴支队叹口气，像是有些难言之隐，犹豫好久才缓缓走到床边，弯腰凑近沈千寻耳边，小声说道：
“你咋能确定杜春不是鬼？”
沈千寻面色惊愕，瞪着眼睛看向吴支队，正想问下去，吴支队示意他别说话。
“你偷采的杜春DNA已经和齐俊鹏进行比对了，他俩没有血缘关系……”老孙趴在窗口打断吴支队的话，“冯赖子买饭回来了，咱得撤了。”
吴支队立马起身，指着沈千寻叮嘱道，“记住我说的话，好好养伤，好利索喽，赶紧给我回黑林，案子的事儿不用你操心。”说完，两个老家伙像做贼一般离开病房。
沈千寻没心思打招呼和应承，“杜春可能是鬼”，这枚炸雷还在他脑子里回响着。
——齐俊鹏不是杜春亲生父亲，他俩为啥相认？还是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没有血缘关系，出来给他们演一出大戏？
那如果这样，杜春加入寻亲小组的动机确实有问题。
沈千寻关心则乱，脑子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各种可能性搅扰得心神不宁。
“啧，大儿子，来吃一口。”
沈千寻回过神，看着冯赖子举着盛满米粥的勺子送到自己嘴边，他机械地张嘴和吞咽。“啧，几个月前，你在医院把我当爹一样伺候，没想到，今天反过来，我这个假爹来照顾你了。”
沈千寻的思绪被冯赖子拉回眼前，忽然想起什么，“那个，迟冰吃了吗？”
“啧，放心，你姨姐照顾着呢。”
同楼同层同是综合外科，不同病房的迟冰，此时正被冷冰清搀扶着，在走廊里散步。在星星幼儿园，杜春出来后让她来医院，明为帮忙照顾行动不方便的迟冰，实则是看着点她。
迟冰从最初就否定自己是被卖到二道岭的孩子，她似乎一直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周沐辰很有可能是账本中的第一个孩子，他俩从小都走得很近，杜春防止节外生枝。
冷冰清表面淡漠，面色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此刻内心却翻江倒海，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账本中第一个孩子就要浮出水面，她距离自己孩子也更近了一步。
她辗转多省二十年，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这次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迟冰路过沈千寻病房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在门口时转头往里张望。冷冰清自然知道这丫头的心思，本着看破不说破的性格，并没有点明，而是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病房里的沈千寻。
然而，迟冰此时内心同样无比焦灼。
晌午，她刚挂断晓青的电话，知道孩子们都安心午睡了，心刚落地，一条退款信息又让她再次提心吊胆。
迟冰本打算幼儿园搬完家后，去看看周沐辰，她记得上次见面，周沐辰肩上的头皮屑很扎眼，这次提前在网上买了两瓶海飞丝去屑洗发露，想着一并带过去。
没承想，她被老武攮了一刀。
早上，她看快递会在今天送到幼儿园，就一直盯着，见洗发水被签收，就和晓青老师通电话，交代完孩子们的事情后，顺口叮嘱她记着把洗发水交给同城快递。
可等来的却是订单被退回，费用原路返还的短信。
晓青一直在厨房清洗孩子们午饭用过的餐具，中途满月又跑出来，来回忙碌间，她连洗发水什么时候送到幼儿园都没顾得上，更不知道取消快递这茬。
迟冰立马联系同城快递，知晓了被人退单的全部过程。她立马想到有人要去找周沐辰，便立刻给他“通风报信”。
整个下午，迟冰都心神不宁，她想联系周沐辰确认情况，身边却一直有冷冰清寸步不离地“陪护”，她一直没找到机会。
迟冰走回病床躺下，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给苍白的面色更增添了一层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