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裂爆
炉膛里压着新煤块，火苗吱吱闷响，鱼鳞铁皮水壶里盛满冷水。冯赖子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司机毫无表情，双手搭在用木板和砖头搭的简易桌面上，刀刃在苹果上往复，薄薄的苹果皮分离下来；杜春手里不停反复地洗牌，双腿快速抖动。
苹果从中间脆生生地一分两半，刀尖起落间，司机将其中的籽抠出来，再递给抖腿洗牌的杜春。冯赖子见有苹果可吃，伸手欲抢司机手旁剩下的一半，却被刀尖轻重恰当地扎在手背，不见血却疼得他呲牙咧嘴。
冯赖子识趣地缩回手，另一只手接住甩过来整条没断的苹果皮，竟然没半点怒气，翘起两条椅子腿，伴着“吱嘎”声的节奏，前后晃悠着，将气头撒在杜春身上。
“啧，牌都洗烂了，还玩不玩了？”
“你皮子是不是又紧了，再给你松松？”
土匪面对地痞无赖，可以简单粗暴地秉承能动手不动口的原则。司机将刀身在B3羊皮袄上抹了两把，折叠好后揣进口袋里，同时，眸中寒光从冯赖子身上挪开。
几声微弱敲门声将屋里无聊的气氛抽空，三个人同时看向门口，谁都没出声。
透过破旧的门缝，看见人影在外面来回踱步，像是在犹豫。
或许是没人应声，木门随着陈旧的呻吟声缓缓打开，沈千寻像个没来得及动手的小贼被主人堵在屋里，手脚不知该落在何处地站在三人面前。
“就等你了，人齐了。”
杜春嘴里嚼着半个苹果，将扑克牌拍在床板上，切牌后每人发三张，看向小白兔。
沈千寻像是赶鸭子上架般，坐在门口最近的小方凳上。
“赖子叔，你熟悉，不用我介绍了吧？”
杜春见小白兔落座，象征性介绍另外一位“牌友”，摊开手掌指向司机。
“这位你昨晚也见过，冷姨。”
沈千寻绷直身体，仔细盯着司机的五官，他没想到这位沧桑而冷酷的“大哥”居然是女的。
“喊什么姨，叫姐。”冷冰清出口音色如名般冷硬，不容置疑。
“冷姨、姐。”沈千寻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姨姐？这称呼我喜欢。”冷冰清嘴角微微上翘，面露意外的喜色，明显对小白兔彷徨间抖出的称谓甚是满意，对手里三张臭牌并不在意，背扣过扑克牌，手指利落地敲击床板两下，表示自己出局。
沈千寻思绪重新回到牌桌，“我，我不太会玩。”怯弱得像不会玩牌是何等大逆不道的天谴之错，求助的眼神看向三个人。
杜春注意力都在手里三张扑克牌上，挑着眉毛，同时掀开三张牌，红桃5、方片6、草花9依次展现在四人面前。
冯赖子张牙咧嘴，对于杜春不给他二次要牌的机会，直接掀牌的土匪行为，他自然不敢正面硬刚，再看看冷冰清提前出局，他也扣过牌，乖乖地表示“缴械投降”。
冷冰清摸过冯赖子的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吐着烟圈。
三个人都没搭理提出不会玩的沈千寻，此时又都齐刷刷看向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学谁那样，是掀或扣。
率先摊牌的杜春信心十足地瞥向小白兔，“是站着撒尿的主，就亮出来比划比划。”前半句像是扰人的琴弦，拨动着沈千寻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后半句像是专挑人短处的利剑，将沈千寻激将到悬崖边，迫使他不得不出招。
黑桃4、红桃4依次亮相，他闭眼掀开最后一张牌。
杜春笑容僵在脸上，其他俩人见到小白兔的第三张牌掀出草花K，均是意外的表情。屋内紧绷的空气像是漏气的气球，瞬间松懈下来。
沈千寻没等来审判的木锤，睁眼看对面杜春的表情，似乎有些明白却还要确认地问道，“我，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冯赖子摆正椅子，给他解答道，“啧，咱玩的是二十一点，杜春是二十点，你正好是二十一，自然是你赢了。”
杜春将四人面前的牌都收过来，快速洗过几把，拍在桌面上，“咱这算不得是赌博，玩的是真心话，小白兔你赢了，你最想知道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随便问我，不过，每局只许问一个。”
沈千寻啃着手指，眼睑卷起拿定主意。
“你为啥拿走胡子明钱包？”
水壶冒出刺耳的口哨长音，奋尽全力却划不开再次凝固的气氛。
杜春微张着嘴，唇边的小气泡支撑许久才破灭，他明白小白兔特意加重“拿”，其实是意涵他偷走钱包。
既然他第一个摊牌，自然没必要隐瞒。
在俊鹏复印社房后胡同里，杜春冒死在枪口下救出沈千寻，慌乱间发现深棕色钱包掉在雪地上，他捡起打开，胡子明的身份证赫然在目。
此时，二大队民警从胡同外冲进来，杜春来不及细看，丢下沈千寻，带走钱包，他也在追寻胡子明下落。
杜春也将重点咬在医院小票上。
他利用小票和胡子明身份证，谎称捡到钱包要交还失主，骗过黑林医院保安调取近期就诊记录，却没查到胡子明。杜春仔细观察小票，上面印着鞋印，可花纹太小毫无参考价值，苦思良久后捋出突破口，虽不能保证查到胡子明，可当时也只能试试看。
鞋印说明小票掉在地上过，势必需要重新弯腰捡起来。
——杜春分段调取监控，专门找弯腰捡小票的人！
在医院二楼扶梯拐角处，发现了弯腰捡小票的光头胡子明。有了定点目标，剩下的就好解决了，杜春发现胡子明在妇产科新生儿的病房并没有做过多关注，而是在档案室门前反复徘徊和逗留，也是在那被当做流氓赶出医院。
杜春对胡子明鬼祟的行为进行分析后判断，胡子明以身犯险进入黑林医院妇产科，绝对不是为了再次拐卖孩子。
他想进入档案室查阅资料，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人！
“找谁？”
沈千寻血脉鼓得头顶生疼，迫不及待地追问杜春。杜春却撇撇嘴，再次开始切牌，“赢一局，只能问一个，要想接着问，继续赢！”
胡子明间接害死了沈渊，沈千寻内心迫切想知道，他多次潜入黑林医院妇产科的动机，心乱牌技烂，第二局三张牌共计17点，他依旧要发新牌，当一张方片5押在手里时，宣告他出局。
杜春看出小白兔的急躁，抬脚踢向冯赖子，让他给所有人倒水。不多时，再次填入冷水的水壶恢复安静，沈千寻心膛中待喷发的火山口也随之宁寂。
此时，第二局“赌桌”上，还剩下最低16点的杜春，最高19点的冯赖子和17点的冷冰清。杜春见小白兔已然垫底，自知“顽抗”没意义，便扣牌宣布自己出局。冯赖子捏着牌，啧啧几下后，眉眼间已然知晓自己点数最接近21点，却放弃掀牌，“啧，投了。”
第二局，冷冰清胜出。
冷冰清低头啃着指甲，沉凝片刻后，突然指向沈千寻，“昨晚，在复印社你俩拿到了什么？”转手指向杜春，“你闭嘴，让他回答！”
杜春剑眉紧绷，每下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捅破什么秘密。沈千寻下意识啃着手指，想从杜春眼里进行“串供”，却目光交汇的动作都不敢有。
空气中像充满了助燃剂，随时会被点燃。
好一会，沈千寻支吾地开口，“我们，我们……”冷冰清手指转为铁砂掌拍在床板上，水杯、扑克牌和苹果皮同时震飞。
“你想好了再说！昨晚我问账本，你就心虚地下车！在我面前玩猫腻，你俩还嫩点！”
冷冰清横眉厉目，俨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连续巨响，刚刚落稳的扑克牌和水杯连同床板一起掀翻在地面，有些皱巴的苹果皮挂在冯赖子光头上。
“不玩拉倒！都特么别玩了！”
杜春颧骨凸起，纵身暴起掀翻桌子。冯赖子赶紧先拉住他，“啧，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见杜春气息未平，又转身安慰冷冰清，“啧，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啊。”见两边都劝不动，只能蹲下身去捡散落满地的扑克牌，苹果皮突兀地滑落在粗脖子上。
冷冰清看向啃着手指的沈千寻，一副了然的神情反问道，“你就没看出来，杜春在帮你解围？”沈千寻使劲闭眼摇头，他不是没看出来，而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缓缓从警用棉衣内衬口袋掏出冷冰清想要的东西，事已至此，他被迫点燃浓烈窒息的助燃剂，屋内的气氛随之瞬间裂爆。
“这是你们要找的账本。”
质子在极速收缩后，急剧膨胀裂爆，将屋内四人命运炸得粉碎，又重新汇聚、搅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