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下楼，柳旭就知道堵在门口的那些人是来干嘛的。
此时，柳旭的关注点却不在楼下，而是在自己脸上。
镜子中两条浓重的眉毛略显突兀，没办法这是刚做完纹眉的副作用。柳旭戴上新款暴龙墨镜算是完美遮挡，顺手喷上发胶，抓起造型的手猛然停下。
额头上鼓起小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小痘痘，让柳旭心烦意乱，为了压制心底恐惧的苗头，柳旭抬手将镜子扣在桌面上。镜框触碰到面霜、发胶等瓶瓶罐罐，翻滚着跌落在地上。柳旭慌乱间抽出卸妆纸巾收拾着地上的油水，心里不禁暗骂：
“真特么丧！”
收拾完这片狼藉，柳旭背着白色MK皮背包，顺着楼梯快步跑到一楼门口，映入眼前两名蓝色西装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缩回半个身位。柳旭没时间多想，更没多做停留，转身溜进一楼洗漱间。掏出纸巾垫在窗台上，再把白色MK放在上面，确定稳当后自己先从窗户跳出去，再转身以缓慢的手速将背包拎出来。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五颜六色的学生，交头接耳间讨论各自感兴趣的话题。柳旭挺胸抬头，白背包挂在右肩膀上，轻盈地迈过台阶，坐到自己位置。
“柳旭，你这包是今年秋季新款哦，我在专卖店见过，不打折，要五千多呢。”
刚坐下，身旁女生小敏，双手捂嘴却依旧掩盖不住满眼羡慕。柳旭嘴角微微一撇，动作潇洒得像扔个马路上顺便送的布袋子，随手将白背包甩进小敏怀里，音色中不含半丝情绪。
“喜欢给你背两天。”
小敏面露惊喜，双拳托腮做出可爱表情，“爱死你了宝宝，亲爱的。”目光在皮包里外反复确认标牌已经拿掉，指腹在拉链五金件反复摸索，心里暗自确认是真品。
“小旭旭，29号林俊杰演唱会，你搞到票了吗？”
干裂而起皮儿的嘴唇，在润唇膏滋润下让柳旭稍微放松下来，可脑子里迅速盘算。
一万块网贷，去掉砍头息到手才八千。MK秋季新款皮背包花掉5k，纹眉又缩水1k，手里还剩下两千块。可演唱会内场门票要1888，看似足够，问题是网上根本抢不到，得从黄牛手里买“二手票”，少说要加六七百。
可刚才那瓶价值六百大洋的面霜掉在地上，又……
生活费要等到下个月初，这一千块即使到手也得还“月供”，根本指望不上。柳旭此时极为佩服自己心算能力，十几秒功夫就算得门清。
“我不喜欢林俊杰，太奶油了……”
“开学前，你还跟我说要一起去看，这就不喜欢了？你是不是没钱了？”小敏瞪着大眼睛打断柳旭后半句话，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目光却紧盯住柳旭面部表情，想得到戳中要害的快感。
“哪有，我……”
“柳旭，你来一下。”
导员适时地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省去柳旭再费尽脑汁辩解。
“柳旭，你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社会上那些人天天来找你，对学校造成多坏影响，你知道吗？”
走廊里有老师从他们身旁经过，导员立马收音，和对方微笑点头打招呼。等人消失在教室门口，导员深吸一口气，“柳旭，刚入学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啊，你咋学坏了？你到底在校外干什么……”
“行了，我要上课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柳旭不用其他人提醒自己过去什么样。
***
柳旭用4年时间才考进来这所知名院校。复读那年，每天早饭后，母亲柳澜会拿出骨灰盒大小的收纳箱，里面堆满各种塑料或玻璃瓶。
“旭，先喝口服液，再把这两片吃了。”说完，柳澜熟练地数着各类药片，装进分隔药盒，“定时我都给你调好了，这些能让你上课注意力集中，记住要先吃白的，再吃黄片，最后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妈……算了，没事。”柳旭来不及擦掉嘴上的油腻，将分隔药盒塞进书包，将本想说的话连同药片一同咽进喉咙。逃出家门前一秒，身后响起父亲那句早已是口头禅地训斥：
“啥也不是。”
定时器在课堂上骤然响起，全班同学似乎早已习惯，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柳旭。柳旭赶紧按停定时器，像是偷吃零食的同学，把头藏在书后，将药片塞进嘴里。柳旭倒是希望老师会停下讲课，怒斥道：
“柳旭，你那破玩意再乱叫，你就滚出教室。”
随后，柳旭可以假装夹着尾巴，在同学哄笑中低头不语。至少这样，柳旭会感到自己备受“关注”，同时，还能以此为借口，不用再吃那些营养药。
营养药的加持下，柳旭“如愿”踏入大学。同学们都背着大小皮箱，还有环绕在身边的叮嘱。陪同柳旭的只有身上背了四年的黑色书包，拉链处还有缝补过的刺眼白色线头。
与其他大一新生最大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昂着头，脸上都对未来满怀憧憬，然而柳旭却只盯着自己脚面，脸上只有营养药的印记，红痘。
大学第一个国庆节，大部分同学没有回家，他们结伴去旅游，泰山、丽江、贵州，这些耳熟能详的地名，柳旭都知道，面对同学的邀请，只能低头沉默回绝。
每次要生活费，柳澜从不多说，只会说下午或明早就转钱。柳旭依旧要做很久心理建设，调整呼吸，以此应对即将到来的大脑缺氧。
柳旭要在母亲电话那边，传来父亲那句口头禅前，挂断电话。
为了避免听到父亲的口头禅，柳旭只能尽可能省吃俭用，延长每次生活费使用的周期。那句“啥也不是”，会冲刷掉任何名胜古迹带来的愉悦，柳旭不敢向家里讨要旅游经费。
***
柳旭还没找到自己如何学坏的线头，定时器般准确的下课铃声将神经拉回眼前。小敏满脸兴奋地背起MK白背包，愉快地闪出教室。柳旭穿过人群，接起柳澜的电话。
“旭，你到底干啥了？现在你爸和亲戚都知道你欠钱了，千万别回家……”没等柳澜说完，听筒里传来缥缈却真切的那句口头禅：
“啥也不是。”
柳旭赶忙挂断电话，心里暗骂。逾期已经超过一个月，贷款公司爆通讯录了。
不知为何，这次再听到父亲甩过来的话，柳旭没有丝毫窒息感，反而有一种得逞的满足和愉悦。
这算是报复？
柳旭没心思探究自己内心，眼下的麻烦确实得处理了，不然，小敏知道后，指不定会如何宣扬。对于柳旭来讲，贷款可比小敏好应付。
午饭时分，大部分人都在食堂。柳旭在广告牌前，在众多校园贷广告中，随便选中一个二维码，下载APP后，熟练地进行刷脸实名认证。随着滚动条拉满，来到最后两个步骤，手持身份证进行人脸识别，等实名认证后再进行审批贷款额度。
“希望审批的额度能覆盖上欠款。”
柳旭调整好面部肌肉，举起手机。屏幕画面中突兀地摄入一双剑眉。
愣神的工夫，柳旭手中的身份证被抢走，等柳旭看清楚被前置摄像头捕捉到的，竖起剑眉的脸，心中一惊。
“你特么还给我。”
杜春看着身份证上的大头照，手按住柳旭的头，上下左右“观赏”好一会，像是确认又像是疑问：
“你是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