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山市六面环山,两面涉水,地处山区腹地,与世隔绝。
杜春远眺着锦山市富甲村,放眼望去大部分是红砖瓦房,还有几间破旧的泥草房屋,这是主人外出打工常年不在家,疏于修缮而造成的。
他拉动手腕上的麻绳,另一端的冯赖子被拽过来。
“啧,疼疼疼,大春你轻点,我又不跑。”
杜春没搭理冯赖子的呻吟,指向富甲村。村子里像是搞什么集会,一条大横幅背面朝向三人组,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目测得有五六十名年轻小伙子排成一列。
杜春顿感此时下去既是好时机,又不是好时候。此时村民聚集在一起,男女老少都在,对找到第四个孩子有帮助。但是,根据他提前摸排调查,富甲村有很多拐卖来的幼童和妇女,这种情况下,村民们很团结且异常警觉,对于外来排查人员极为敏感。
前些年,锦山市民警借助全国人口排查的机会,进村进行暗访,每次都收效甚微。村子里像是有联防机制,全天24小时有村民轮岗放哨。后来这些妇女生下孩子也都认命,舍不得孩子的同时把寻找亲人的念想放在心底。那些买来的孩子,陆续考学和外出打工,分散在全国各地,这些实际情况,给调查雪上加霜。
杜春正琢磨要不要进村,冯赖子像尿急一般原地转圈。
“啧,他们是在排队领鸡蛋?”
“少特么添乱。”杜春打断冯赖子扯皮,伸手指向山窝里的村子,“你确定就是这?”
冯赖子仔细观察了一会,指向村后山头的土地庙,“啧,错不了,就是这,我记得那间土地庙,第四个男孩就是在那交易。”
“你怎么知道?你在场?沈渊捣毁念家客栈后,你就被收押了,是你魂魄飘出来卖孩子?”杜春可没那么好糊弄,直面揪出漏洞。
“啧……”冯赖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啧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冷冰清打破他们,直接提出建议。冯赖子像是找到地缝,立马接过话茬,“啧,对对对,咱下去看看,我记得买孩子那家距离村子中间的水井不远,那家人院子里还有一口石磨。”
杜春忍着揍冯赖子的冲动,用力拉扯绳子,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富甲村走去。
刚进入村子,锣鼓喧天震得冷冰清皱起双眉,足有十几米长的横幅映入眼帘,上面只有四个字:招亲大会。
村民口中议论的只言片语在村子中飘荡,富甲村首富要招赘婿。几十名男壮劳力,各个跃跃欲试,满脸期待,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翘首企盼地排队登记。
每个登记完的男青年,都会拿到一个红包,回到家人面前,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同样的问题,“咋样?选上没?”
三人没心思关心这些,趁着热闹人群掩护,他们在村子中偷偷转了三圈,却一口井都没发现,也没发现谁家院子里有石磨。杜春耐心渐渐用尽,扯过绳子,将冯赖子绞索在怀里。
“特么老赖子,到这了还敢骗我。”随着杜春胳膊上凸起的肌肉线条,冯赖子颈骨动脉被掐住并渐渐锁死。短暂的十几秒,冯赖子眼中布满红血丝,逐渐失去意识,“啧,啧,啧。”
“十几二十年了,村里没人吃井水,也没有人家用石磨。”冷冰清尽量压低声音,提醒杜春,奈何周围嘈杂的环境,没有一个字能传进杜春耳朵里。
“你们来这是干甚的?”
“他们不像是来参加招亲,不是来招亲,就是来找娃子滴,弄他们。”有村民脑瓜子灵光,一语道破端倪。
“找甚家娃子?”
三人一时语塞,他们若知道找哪家孩子,就不用在这纠缠了。
“有人抢娃子了!”
不等三人做出反应,上百名村民手操起手边的各式农具,有锄头铁锹、扒犁棍棒,甚至还有人拿着洗衣盆和饭勺子。村民像是同仇敌概般愤怒,七嘴八舌地围成一圈。
“甚家养大滴娃子,就是甚家的么。”
“就是就是,饿家亦花钱了么,花钱买来滴,凭甚要还回去么。”
“就是就是滴么。”
貌似一个带头的村民,举起手里胳膊粗的擀面杖,指着三个人,“饿警告你们,哪来滴回哪去,不要打我们滴娃娃主意么。”
“啧,报警?”
冷冰清戴上墨镜,挽起袖子。杜春按住她,并指着要挣脱绳子束缚的冯赖子,警告他老实点。
杜春知道,报警肯定来不及了,可眼下这场仗,十有八九打不起来。他之所以能带着冯赖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安全”抵达锦山市,肯定是小白兔从中周旋。但黑林支队不可能放任残缺的寻亲小组自由行动,他们一定在不远处暗中监视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即使黑林支队在锦山没有执法权,他们也会出面干预,不会放任眼前即将发生的械斗不去理会。杜春心里开始默默计时,三五分钟内,黑林的民警必会赶到现场前来解围。
“咋个回事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杜春听口音不是东北黑林的民警,寻声望去,一位戴着墨镜,头顶头发稀疏却梳着中分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奔驰迈巴赫后座踏出一只脚。脚上穿着黑亮的皮鞋,大热天身上套着深棕色黄格子西服,里面褐色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紧紧系着,暗红色领带上戴着纯金领带夹,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
村民主动给中年人让出一条通道,纷纷放下手里高高举起的家伙,“顾大师,您来评评理,他们平白无故要来找娃子,凭啥子嘛。”
顾大师小心地饶过土坑,抬手让所有人闭嘴,所有在场的村民像是听话的小学生,纷纷收声,不再七嘴八舌。
顾大师收回手,放到嘴边,挡住面前闹腾的尘土。司机兼保镖,脱掉黑色西服外套,站在他身后,肌肉块从背心内呼之欲出。顾大师微微冲他瞥一眼,司机赶紧重新穿上衣服。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啥子大问题,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顾大师突然瞪圆了双眼,卡住嘴里的话,顾不得脚下的尘土,三两步就跑到三人面前,左右推开杜春和冯赖子,仔细端详冷冰清。
冷冰清依旧像往常那样,一动未动,硕大的墨镜遮挡住半边脸,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变化。顾大师将墨镜卡在鼻梁上,凑近冷冰清面前,似乎依旧没看清。他索性摘下自己墨镜递给身后的司机,眼神像是僵硬在脸上,最后直接把冷冰清的墨镜微微抬起。
“哈,我滴大贵人何时光临我们富甲村滴哟。”
三个人以及所有村民没想到也没看懂眼前发生的一幕。
顾大师直起腰杆,举起双臂,大声且兴奋地呼唤道:“我顾大壮能有今天,全拜这位贵人所赐。大家放心,他们不是来找娃子滴。”
杜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他猜不出冷姨和眼前这位另类的顾大师到底有什么纠葛。他随冯赖子和冷冰清,受顾大师邀请坐在迈巴赫里,吞下漱口水默不作声。
迈巴赫卷起身后的尘土,扔下不明所以的村民们,在村子中间穿梭数百米,驶上一座桥。
杜春看见桥头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百川桥。
他估计,锦山市以山区为主,多条山脉汇聚于此,此桥应该因此而得名。迈巴赫行至桥中央,左侧围栏上挂着一条硕长的红绸子,中间挂着一把锁头,车身开过后,杜春忍不住转身回头张望,直到车通过整座百川桥,他才回正身体。桥尾两侧围栏石柱上,各有一尊貔貅和金蟾,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看样子做了鎏金处理。
迈巴赫载着一行人进入一处别墅的大院内。
“啧,这顾大师是看风水的?”
杜春看向整个别墅和院子,院子里摆满各种经幡,别墅内外粘贴着各种符咒,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物件,看上去像是镇宅之物。
顾大师挤满笑意,半弯腰,毕恭毕敬地请三人入席。
酒席上已然坐着一位老者,杜春一眼认出,此人是刚才在招亲大会上给男青年登记的书记员。老者的打扮实在和顾大师家人扯不上半毛关系。此人脸型消瘦,身披深绿色大褂,脖子上挂着一大串佛珠,他手中的茶碗在上下起落间,大拇指上一颗翠绿的扳指,在所有人面前晃动。
“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师。”
在顾大师谄媚地介绍声中,这位大师屁股都没离开椅子,微微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一行人分坐在酒席各处,顾大师极力邀请冷冰清坐在主位。冷冰清不多说,直接落座。
等酒杯都满上,酱香味充斥在所有人鼻腔里,顾大师举起酒杯看向身旁的冷冰清。
“二十年前,您带给我这辈子最大的福音,今天,您再次来访,是来送第二份‘厚礼’?”
话音未落,顾大师的目光从冷冰清脸上,挪到杜春和冯赖子中间的麻绳上。杜春心里重复着“福音”和“厚礼”,完全没听出顾大师话里的意思。他随着顾大师的目光看看冷冰清,又看看手腕上的麻绳,心中泛起狐疑。
抬头间,发现顾大师也在仔细端详自己。
顾大师收回目光,看向冯赖子,问向冷冰清,“这位是?”
“自己人。”冷冰清言简意赅,毫无感情且冰冷的干脆回应,并没有让顾大师介意,他转身看向李半仙,“您老受累,咱先办正事?”
李半仙漱了漱口,放下茶碗,向冷冰清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