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清捡起一根筷子，在酒盅里沾湿，在李半仙手心上寥寥数笔后，不等他做出反应，筷子扔在桌面上。李半仙嘴里念叨，“甲戌年，狗，五月初三，卯时出生……”
杜春这次听明白了，大师是在管冷冰清要生辰八字，这是要算命？他依旧默不作声，看着他们，手腕被冯赖子扯动，这老地痞正伸手去抓一只大虾。
比人脸还长的大虾整个塞进冯赖子嘴里，没嚼几下就被吞咽进肚子里。
李半仙紧闭双目，眼睑蠕动，半根烟功夫，突然睁开眼，长舒一口气。顾大师有些焦急，急忙问道，“大师，如何？”李半仙举起兰花指，小手指沾上茶水，缓缓清洗自己眼皮。
“绝配。”
“好！”
顾大师站起身，双臂在身体两侧连续抖动，兴奋得无以言表，举起酒杯再次敬冷冰清，“饿滴大贵人，这次咱开什么价？”
冷冰清嘴角微微抽动，这是她少有的表情变化，屋子里恢复安静。
“饿了。”
“好好好，那我们先吃饭。”顾大师久经商场的人情世故，早已经修炼成人精。此刻他心里明白，冷冰清是想坐地起价。他也不急于一时，生意也好，交易也罢，得沉得住气，他朝着李半仙递过去眼色。
“你我乙亥年一别，得有十多年未见了吧，可还安好？”大师收到讯号，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对冷冰清说道。
“是二十年。”
冷冰清依旧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回应，面前这杯酒已然三次都没举起来。
顾大师眼底抽动，明白冷冰清这杯酒不喝，这场交易等于没谈成。他也举起酒杯，“时间太快了，二十年，您还那么年轻。二十年前，你帮我起势，二十年后的今天，您再次不请自来，看来是天意。”说完，他见冷冰清依旧只动筷子，丝毫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自己一饮而尽。
顾大师见叙旧和拍马屁都不好用，立马改变套路，眼泪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般，没任何征兆地流下来，鼻涕也随之拍马赶到，毫无违和感。
“饿滴大贵人，就当您积德行善，再帮帮我，就像二十年前……”
冷冰清端起酒杯，直接摔在地上，一声瓷器炸裂的脆响，将顾大师后面的话呛回去。顾大师脸上没有丝毫尴尬，而是站起身轻声说道，“贵人旅途劳顿，今天先早点休息，咱回头再聊，回头再聊。”
“啧，有事咱现在就办。”
冯赖子抹着油腻的嘴，突然叫停即将起身的顾大师和李半仙。杜春看向冷冰清，他看出来冷姨与这些人在二十年前就认识，但今天这出戏，他实在没看明白，也想知道其中原委，便没制止冯赖子耍泼。
冷冰清咬紧下唇，像是经历一番思想斗争般，抬起头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今天不适合交易，先送我们出去。”
李半仙貌似在履行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规矩，立马伸手阻拦，“今日正合适。”
顾大师似乎很相信李半仙，立马改变主意，“贵人，咱择日不如撞日，聊聊价？”
“啧，什么价？”
冷冰清打断冯赖子，抢先回应顾大师的上一句话，“好，今天就今天，你容我们商量一下。”话已至此，顾大师深知不好再逼迫，起身和李半仙走出餐厅，“贵人，我们在茶室等您。”
等他们先行出去，保安识趣地关上门。杜春听着故意让他们听到的锁门声，知道今天顾大师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他看一眼窗外，他们在别墅四层，且不说跳下去必定会受伤，有恐高的冷姨未必敢直接跳下去，更何况还有护栏将窗户封死。杜春此时顿感这座别墅更像是一座监狱，即使他腿上没有伤，单身一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能逃出去。
杜春翻出手机想要报警，才发现没有信号，别墅内肯定安装并开启了信号屏蔽装置。看来只能等黑林支队的“尾巴”发现不对劲后，前来解救他们。
“啧，这是什么情况？你要和我们商量什么价格？”
冯赖子把话头引到了冷冰清身上，此时杜春才发现，冷姨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依旧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餐食。
***
顾大师和李半仙离开餐厅，移步至茶室。
“顾老板，这次你能锦上添花。”顾大师哈哈大笑，抿了一口茶，看来是命中注定的贵人。
1995年，顾大师还叫顾大壮，家里穷得四季只有一条裤子。同村同龄大部分的孩子都出去打工，母亲宁愿上吊自杀，也不让他踏出富甲村半步。
在家务农的顾大壮不甘平庸，立志要与离乡的同龄伙伴比个高低，他要证明在富家村也能活出个人样来。从小到大，他从没离开过山沟，骨子里沉积着原生家庭的影响。家中无论大事小情，都会去土地庙拜神，以此获得神明的庇护和指引。
他找到算命先生，就是李半仙，求他给指条明路。
那时候，李半仙还是走村窜巷的野半仙，他像模像样地给顾大壮掐指一算，然后看向远处赶大集的村民，摇头晃脑并唉声叹气。
顾大壮有些着急，求半仙解惑。在收下两块钱卦费后，李半仙勉为其难地告诉顾大壮，“你差一把开启大运的钥匙，这把钥匙不是别人，是你儿子。而且必须是一个甲戌年的儿子，但现在已经是乙亥年，还要等59年，才有下一个甲戌年。”
“60年一个轮回？别说儿子，孙子都赶不上了，求半仙帮帮我。”
李半仙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在顾大壮再三恳求下，他勉为其难地给指出一条道。
——可以买一个甲戌年出生的儿子。
也就是要从人贩子手里买一个1994年出生的男孩。买孩子，这在富甲村不稀奇，也不难办。李半仙从中牵线搭桥，算好良辰吉日，并和他约定好在土地庙前和人贩子交易。
没想到，千算万算的交易还是出了差错。
顾大壮偷偷卖了家里的土房，凑上买儿子的钱，按照事先李半仙给掐算的时辰，来到村后土地庙和一个女人贩子交易。
他将出生证明交给李半仙验货，自己则手脚无措地接过孩子，解开小被子上的细麻绳，当场石化。
“这咋是个女娃子？”
女人贩子上前查看后满脸诧异，“就这一个了，凑合养吧。”
顾大壮有些焦急，“那可不中，我就要去年生的男孩，缺一不可。”
“那没办法了，最近查的严，得等风头过了，再给你弄个男孩，去年生的。”女人贩子见说不通，也不强求，把孩子包好，转身就要离开。
“今天也是大仙给饿掐的时辰，过了这个时辰再请来的孩子，就不作数了。”顾大壮急得面红耳赤，跺脚掀起阵阵尘土。几番着急后，心想也只能这样，他蹲在地上吼道：
“退货！”
“且慢！”
一直在看出生证明的李半仙突然叫停，指腹泛白地捏着出生证明，当即跪在地上连续磕头，“祖师爷开眼，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运啊。”
顾大壮不明所以，等李半仙一番折腾后，才敢将他扶起来，问明缘由。
“你看看，甲戌年女娃娃，正月初十，卯时生。你日后的大运，如果由此时辰的女娃子助你开启，比甲戌年的男孩更为妥当，你将如虎添翼如日中天。”
“你咋不早说？”
“这种事，说了有何用？你上哪找去？我说了你能办到？这可是天降大运，你真是有富贵命。”
“你们要不要这女孩了？”女人贩子的问话打断了李半仙的癫狂，他赶紧推着顾大壮，“还等什么，快去接你的宏图大运。”
顾大壮蒙蒙地从女人贩子手里再次接过女娃，背上传来李半仙地抽打，“还不快快跪谢这位女贵人，是她给你带来万里挑一的金钥匙。”
女人贩子像是看两个傻子，收好坐地起价的钱，头也不回地离开土地庙。
“这女娃子叫个啥名字好？”顾大壮还跪在原地，向李半仙讨问。
“不能太响亮，容易抢你的运势，就取一个单字，晓，拂晓的晓，这样能更好地助你开启大运。”李半仙揣起卦费，最后提醒他，“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把顾晓留在身边，切记不可分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切记。”说罢，他拂袖而去。
顾大壮偷偷卖了家里的土房子，换来一个能开启自己宏图大运的女娃子，被家里人骂成神经病。一个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不声不响且不明不白地抱回一个孩子，气得顾老爹将他赶出家门。
顾大壮只能抱着顾晓离开家。
家人的不信任，加上身无分文，让顾大壮稍微冷静下来，心里也不禁懊悔。自己情急下干的这件荒唐事，够富家村笑话二十年了。
怀里的顾晓此时也跳出来添乱，毫无征兆地嗷嗷大哭。顾大壮心烦意乱，手脚并用地给女儿换尿布，一颗金灿灿的大金牙从女儿襁褓中掉出来。
顾大壮捏起大金牙，举到眼前，这是顾晓带给他的，耳边不禁想起李半仙口中的宏图大运。他抱起顾晓，原地疯狂转圈。顾晓也停止了哭泣，呆萌萌地看向这位新父亲。顾大壮使劲亲着女儿。
“我顾大壮的大运来了！”
自此，顾大壮对顾晓能开启自己大运的卦象深信不疑。他靠这颗大金牙做本金，经过多年努力，积少成多，生意上也算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顾大壮从贩卖山货到开果汁罐头工厂，生意蒸蒸日上，财源犹如滚滚江水，势不可挡。
***
转眼，二十年匆匆而过，顾晓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顾大师想尽办法留住女儿，但女大不中留，早晚要嫁人。视如“珍宝”的女儿，顾大壮怎能舍得，他只能再次求助李半仙。
李半仙摸着顾大壮送的扳指，有模有样地掐起兰花指，嘴里念念叨叨半刻，眼睛一亮。
“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半仙的办法是招一个符合条件的赘婿，这条件就是和顾晓互相匹配的生辰八字。这样不只能让顾大师的大运不断，还能得到翻倍的加持。
顾大壮在李半仙再次建议下，为了让大运不断且能加码，他决定招募上门女婿。
经过一番简单筹备和宣传，招婿大会在富甲村举行，不比武也不比才气，更不需要物质条件和彩礼。顾大壮只有一个要求，拿出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等材料，由李半仙审核，找到生辰八字最契合的女婿。
如果事情办妥，顾大壮未来的富贵会蒸蒸日上。
全村的后生都来参加招亲大会，奈何没有一人能过李半仙这关。
正当顾大壮要扩散招婿的范围，寻亲小组适时出现在富甲村。这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安排，顾大师此刻品着毛尖，双腿抖动，心情犹如这茶一般清新愉悦。
在他心里早已笃定，一个瘸子，能叫出什么天价。唯一美中不足是这小子看上去有点傻，至始至终也不见他说过一个字，幸好样貌英气逼人。可转念一想，这么大个小子，不是傻子咋能被女贵人拐走？但傻不傻无所谓，只要能续上大运，就值得。
招不来合适的上门女婿，那就再买一个，钱能解决的问题，没啥子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