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寻搀扶着杜春再次回到富甲村顾家别墅现场。
昨晚消防队及时赶到，迅速扑灭百川桥尾东边洋甘菊花丛的大火，大队技术民警正在连夜复勘，等天亮再做一次勘查，现场基本就封存了。
沈千寻接过民警的对讲机，和正在进行火场勘查工作的锦山市刑侦大队长通话，提出带杜春进入现场进行疑点勘查。队长略微考虑了一下，现场已经经过处理，而且也完成了初步勘查，杜春又是当事人之一，便同意了沈千寻的请求。
收到回复后，沈千寻带着杜春进入现场。
“哎，上次在念家客栈，就是和你这小笨兔一起干活，你到时候别拖我后腿哈。”杜春内心着实紧张，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逗小白兔，想缓解下急速的心跳。
穿上鞋套，戴上口罩和手套，杜春恍如隔世。
现场凌乱的脚印已经基本做完标注和提取工作，两个人先按照冯赖子的供述，来到案发时捆绑冷冰清的柱子这里。大理石光滑的表面，并没有过多捆绑的痕迹。
沈千寻蹲下身，用镊子夹起来一根绳子的断屑，杜春推开他，“别踩到血脚印。”沈千寻低头，地上几枚打着标号的脚印，看鞋底花纹是冯赖子所留。脚印周围有几滴滴落的血滴。
两个人站起来，冯赖子确实是在杀人后才给冷冰清解绑。沈千寻严谨的神经绷紧了，和现场技术民警确认，这几处血都采集了DNA——杜春明白，小白兔这是要根据这里的血液残留，来确定冯赖子是在杀死马小武之后，还是两个人都杀完，才去给冷冰清松绑。
这两个不同的时间节点，与现场冷冰清所留下的痕迹进行串联，可以确认冷冰清是否参与或者帮助冯赖子杀人。
这条证据链极为重要，不能形成闭环就容易造成现场案发过程不清晰，送检的时候会被检察院打回补充调查。
“大春，好像没有姨姐的脚印。”沈千寻发现一处疑点，问杜春。
“小白兔，冷姨的脚印，都是灰尘足迹，没有带血的。”杜春打开强光手电，让白亮的光束平行照在地面上，冷冰清的脚印瞬时现出原形。
“大春，能顺着脚印追踪一下不？”沈千寻想以此找到冷冰清离开别墅的路线。杜春摇摇头，“不好说，试试看吧，她走到客厅外围的脚印和其他人混在一起了，太乱了，不太好辨认。”
两个人正要往出走，手电光束随着杜春身体起伏来回摇摆，杜春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呆滞地看向沙发后面。
顾晓的轮椅静静地躺在那里。
杜春看着地上标注的痕迹，踩着技术民警搭建走人的“桥梁”，叫沈千寻一起过去。
轮椅倒在地上，杜春轻轻扶起轮椅，并打开折叠按钮。
轮椅打开后，杜春吸溜一声，沈千寻也觉察出异样。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注意到，轮椅坐垫和靠背上有喷射血迹。
轮椅正面有喷射血迹，说明它目睹了案发过程。根据目前轮椅位置判断，上面的血迹应该是顾大壮颈动脉被刺破后，喷射所留。
轮椅在，间接说明顾晓在凶杀现场。
“也只是间接证明。”沈千寻严谨地说出疑点，“按照轮椅上面的血迹分布情况来看，至少说明顾大壮被杀的时候，顾晓没有坐在轮椅上面。”
“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顾大壮被杀之前，顾晓被人带走。可她双腿行动不便，为何不用轮椅推走她？另一种情况是，顾晓在现场并目睹案发过程，但案发当时，她没有坐在轮椅上。”杜春尝试沿着小白兔严谨的理论给出两种可能性。
“她为啥不在轮椅上？被马小武抱走了？”沈千寻明显有异议。
“所以吧，别想那么多，你结合下咱俩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轮椅离开别墅的痕迹。”杜春见沈千寻没明白，直接给出自己的思路。
“那说明啥啊？”沈千寻还是没太理解，继续追问。
“说明，在案发前，至少是顾大壮遇到袭击之前，有人背着或者抱着，带顾晓离开别墅。”杜春给出合理的解释。
“会是谁？从马小武死前状态来看，不像是他，姨姐当时被捆在柱子上，没有客观行为条件。”
按照冯赖子供述，以及柱子周围的痕迹来看，冷冰清是在案发结束后才被松开绳子，恢复自由行动。
“小白兔，你说会不会有暗道啥的？”
“不好说，但别墅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是百川桥，除非顾晓在刑警队和特警队赶到之前就离开了，不然肯定会被拦下来。”
沈千寻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案发当时，现场除了我们已知的人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现场，正是这个人带走了顾晓。”
“肯定不是楼上敲晕的保镖，民警进入别墅后，在搜寻过程中抬出来过，我在救护车上处理腿伤的时候见到了。”杜春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况。
“应该不是保镖，当时清点人数，顾大壮的人都在。”沈千寻想起保镖悉数被带回刑警队。
“李半仙？他都跑了，不太可能，也没有理由再偷偷潜回别墅……”
别墅里所有人的脸，如同幻灯片一般，在杜春眼前排队闪过，就剩下李半仙了，可又不太对。
沉默半晌，两个人同时喊出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的名字：
“梅姐？！”
沈千寻决定不再乱猜，他拉起杜春，开始勘查别墅的窗户。他们并没有查看面向百川桥这侧的窗户，而是先勘查阴面窗户。
不多会，两个人在一楼厨房的窗台上，发现端倪。
杜春抬眼望向窗外，片刻后，他开始在厨房打灯光，光束犹如探照灯一般，在吧台和地面扫过。不多会，杜春脸上露出匪笑，有意外收获。
窗台、吧台和地砖上，有两个人的脚印，一个穿鞋，另一个光脚。从鞋底花纹上看，穿鞋的人应该是冷冰清，另一个光脚的是谁？
沈千寻喊来技术民警，将相应脚印提取和标记。
杜春顺着脚印，一直追寻到别墅外的院子里，反复调整方向后，他站在一处墙角下，大声喊道，“沈警官，这边有发现。”
墙角上有明显的蹬踏和攀爬的痕迹，从残缺的脚印来看，基本确定是冷冰清所留，墙头处有绳子磨损后的残渣。
“冷冰清和一个光脚的人，从这逃离别墅。难怪在别墅客厅没有发现捆绑她的绳子。”沈千寻眼前似乎明亮起来。
与此同时，锦山市技术民警在别墅大范围勘查，在别墅大门口内侧，多重叠加的脚印中，同样发现一枚仅剩足跟的赤足脚印。
足纹和指纹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具有同一性，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可以用来锁定人身。
在别墅现场走廊里，几个人围在厨房和别墅门口采集的赤足脚印，一番详细比对后，基本认定是同一人所留。此人身份却依旧成谜，只能从形态上初步判断是女性。
“大春，答案还在冯赖子那，可他现在已经昏迷，人在医院呢。”沈千寻提出一条没用的建议，说明他已经没有思路了。
杜春低头看向别墅大门内侧的地面上，两行成趟的血脚印。昨晚保镖敲门的时候，冯赖子出来开门的时候留下的。这些脚印看上去有些奇怪，鞋底花纹出现不同程度的“重影”。就像是每次落脚后，轻轻抬起来，再落下。如同在同一张纸上两次复印相同的内容，留下发虚的两层图像。
“大春，冯赖子开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来到大门口，而且，是踩着自己前一次所留的血脚印！”
沈千寻也看见地上奇怪的血脚印，蹲下身仔细查看后，给出唯一且合理的解释——
“说明冯赖子在故意隐藏第一次走到门口的事实，他在隐瞒什么？”
杜春又仔细观察足跟纹，陷入沉思，“或许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几条仅有的线索在脑子里闪烁，年龄应该不大，足底纹路极为清晰，这种少有磨损的足纹，说明主人平时很少走路……
杜春拿着足纹检材，推开所有人，等不及电梯，直接从楼梯上到顶楼。他调整好思绪，推开顾晓的房门。
地面一如既往的一尘不染，他来到卫生间，打开光源的那一刻，闭上双眼。好半晌，小白兔出现在他身后，他才睁开眼。
白亮的光源刺向眼睛，像是打开所有人秘密的钥匙，但杜春不敢看。
顾晓房间卫生间的地面上发现赤足足迹——不用比对，答案已然明了。
“大春，你来，还是我来？”沈千寻拿着楼上楼下分别采集的赤足检材，征求杜春的意见。杜春睁开眼，摇摇头，“这次，我真的需要避嫌。”
沈千寻看着他，心里明白，杜春口中“避嫌”的意思，不是出于自己的身份；相反，杜春是出于“职业道德和操守”的考虑，他怕受到自己内心的干扰，无法亲手确定心里的猜测。
杜春喜欢顾晓。
此刻的杜春像个精神失常的病人，抱着肩膀低着头在顾晓房间里转圈。内心的情绪顶在嗓子眼，宛如岩浆在火山口沸腾，时刻都会喷发出来。
初步检验比对的结果没有出乎杜春的意料，顾晓房间里的女性赤足足迹与楼下两处脚印，属于同一个人。
基本可以断定，赤足足迹是顾晓所留。
可顾晓明明一直坐在轮椅上，即使在马小武对她行不轨之事，她都没有暴露自己可以走路的隐情。
杜春望向窗外焚烧殆尽的洋甘菊花丛，残留的焦黑花茎显得残败且凄凉。
墙角的蹬踏痕迹和绳子磨损的残留，基本可以断定，冷冰清与顾晓先关闭别墅院子里的监控，再从厨房窗户跳出别墅。冷冰清利用捆绑自己的绳子与顾晓合力逃离别墅。
别墅外环境较为复杂，让所有人无痕迹可循。
杜春站在别墅天台，看着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小声自问，“你到底在哪？”
沈千寻站在他身后，安慰道，“至少，现在我们能确定顾晓和姨姐在一起，她是安全的。”
冷冰清不敢在警察面前露面，顾晓又想逃离富甲村。她们俩可谓一拍即合，协力逃走。
“小白兔，你是不是傻了？顾晓为啥能站起来，还要隐瞒所有人？”杜春字字如刀，扎向小白兔，更刺向自己。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顾晓被顾大壮软禁二十年，又遭到马小武的背叛，她不是隐瞒，而是在保护自己。”沈千寻没有和杜春计较，而是理性分析顾晓的心理。
“她们为啥不联系我们。”杜春抛出第二个疑点。
“你说为啥？寻亲小组任务结束了，我们不再是一伙的了，为啥要联系我们？姨姐碍于身份和二十年前卖过顾晓，她怕被警方控制，那样就走不了了，她还得继续找孩子呢。顾晓，如果她不走，眼下这烂摊子，她还走得了吗？”沈千寻字字刀在“理”字上，说得杜春哑口无言。
好半晌，杜春明白了一切，黯然苦笑。
“冯赖子之所以在我们面前再杀一遍顾大壮，不是泄愤，而是想拖住我们，为女儿离开富甲村争取更多的时间。”
“冯赖子杀死顾大壮和马小武，是想让女儿自由地飞走。”沈千寻将天台上的鸟食全撒向空中，自问无答，“我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逃离富甲村的。”
杜春扔掉漱口水包装袋，“你救我的时候，你和二大队长是咋进入别墅的？”
沈千寻愕然。面前这条河不在汛期，最深的地方也就刚刚到成人的腰部，以冷姨的本事，能从别墅逃出来，两个人蹚过去算不上难事。原本顾晓行动不便，想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过河做不到。然而，行动自如的顾晓和冷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富甲村顾家别墅凶杀案的现场勘查基本进入尾声，冯赖子对于案发过程的口供和现场勘查结果基本吻合，只有冷冰清和顾晓不知所踪。冷冰清是驾驶吉姆尼离开富甲村的，但锦山市公安分局在全市所有省、国道和高速公路出入口进行布控，均没有发现二人行踪。
分局分析，冷、顾二人还在锦山市内，全市各个辖区派出所，交巡警等部门全力配合，在全市范围内寻找。
沈千寻和杜春两个人戴着手套，翻看物证箱里面的各种物证。
沈千寻拿起一个药瓶，上面布满红手印，这是冯赖子的降压药，“大春，冯赖子杀人后吃降压药了，在审讯室咋还犯高血压？”杜春看了一眼药瓶上面的血指纹，随口应道，“杀人毕竟不是小事，可能降压药没控制住情绪的剧烈波动。”
沈千寻沉思半刻，将药瓶递给身旁的技术民警，“麻烦您两件事，瓶子上的指纹和血迹尽快确认是谁的，另外，这瓶药也得查一下。”民警没多说，点头答应。沈千寻继续埋头在证物箱里翻找。
“小白兔，你找啥呢？”杜春见他手没停，开口问道。
“那些保镖说，冷冰清扔到客厅一把打火机，怎么没了。”沈千寻停下手，确定打火机不在物证箱里，他抬头望向焦黑的洋甘菊花丛。
与此同时，锦山市刑侦大队队长在纵火案现场的勘查工作并不顺利。
他面对的纵火案更为棘手，别墅里的凶杀案，两死两失踪，好歹还有点痕迹。可这户外纵火案，烈火焚烧加之消防队救火的双重破坏下，洋甘菊花丛周围如同经历了地毯式轰炸。除了确定助燃剂是从河边快艇里偷的，嫌疑人在距离洋甘菊花丛以西十几米处引燃，其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