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星星幼儿园
火锅里滚烫的汤汁翻滚着泛起红油花，就像火山口喷发前的岩浆，四人的面部都隐藏在‘火山灰’中，谁都没动筷子，也没说话。
冯赖子大眼珠子左右横扫，率先打破沉默，“啧，千寻这种情况，你还是回黑林吧。”冷冰清点燃一支烟，扶着太阳穴看着沈千寻；杜春也叼上烟，同样看向小白兔。
沈千寻看着煮得发黑的青菜在锅里翻滚，脑子里一片空白。自从他被冯赖子引到念家客栈；再到父亲沈渊在黑林医院坠楼；最后他被‘开除’，又被动成为卧底加入寻亲小组，这一切都像是被人推着走。
沈千寻不禁扪心自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眼前的烟火气逐渐模糊，仿佛回到两个小时以前，耳边响起古月的川渝口音。
“莫怕哈，时间短得很，阻断药肯定有效！放宽心。”
沈千寻看着眼前6千块一瓶的阻断药，这是古月差不多仨月的工资。
“我，等我回去就还你钱，我现在……”不等他说完，古月外硬内热的巴掌拍在他额头上，“瓜怂，讲啥子呢。”沈千寻低头下意识站起身，躲避着古月第二下巴掌，双手挡在胸前，掌心朝外，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势。
——他怕自己有事，再把古月扯进来。
不等古月反应，他先逃离疾控中心，头也不敢回一下。
沈千寻清楚，只等小满的DNA与金佛爷进行比对，确定他俩的爷孙关系，账本中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找到家了，过了这一个，还有三个。
如果、万一他被小满感染了HIV，他可能真就不能再继续找剩下三个孩子了，他不能再给黑林支队搞出乱子了。
“肉都煮老了，还不吃？”
杜春夹起一大筷子的菜肉，忍着热气塞进嘴里，却又一口吐回来，烫得直吸溜；冯赖子见有人动筷子，紧随其后用漏勺捞肉；冷冰清踩灭烟头，手搭在沈千寻脉搏上。
“小小年纪，别这么拧巴，先吃东西。”
沈千寻被拉回眼前，下意识抽出手腕捏了捏口袋里的阻断药，依旧没敢动筷。
单线手机在胸口微微震动，被火锅的咕嘟声掩盖，沈千寻借口去卫生间站起身离开饭桌。
——已与绥源市局沟通，不会干扰你们任何行动，必要时可给予协助。你的情况支队已知晓，身体若有异样立即终止行动！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手机黑屏，沈千寻心里一激灵。
恍惚沉凝间，沈千寻想起沈渊在遗书中对他的期望，似乎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说目前唯一还能做点什么。
——找到小满口中的姐姐，迟冰。
沈千寻不再纠结这种想法是安慰跌入火山口的小满，还是平复自己不平静的内心，他只清楚这件事若不办，就算是找到账本中第一个孩子，他也无法安心离开绥源市。
手机屏再次被点亮。
沈千寻接受卧底任务以来第一次主动联系老孙，忍着被骂的风险，要到了迟冰的身份信息，并在税务局找到了迟冰的幼儿园名称和地址。
雨后的绥源市城中村，抬头望去，满眼都是各类高低有致的牌匾，有写着按摩两个字的邪魅红色灯匾；有写着电动车配件的白黄相间旧木牌匾。
连坑洼的路边小空地都不会闲置，摆放着各种灯箱，应有尽有地印着早点、情趣用品、外贸尾单等。
蝗虫般的电动车相向而行，甩溅起路面上深浅不一的积水。炸串、手抓饼各类门市或手推车的小吃摊位，混杂在一起的诱人香气让人口水生津。
很少有原住民还在城中村里生活，大部分都是外来的打工人，他们都把这当成临时落脚点，有的人很短时间就会搬离这里，然而更多的人十年八年都逃离不出去。
无论他们是在这块飞地谋生还是栖身，也无论是否愿意，不久后都要离开，路口的拆迁公告预示着城中村即将完成使命，退出绥源市的舞台。
城中村的门牌号早已错乱丢失，沈千寻逢人便打听，躲着地上的水坑以及飞驰而过的电动车，在众多牌匾中搜寻。
他买了一碗凉粉，趁机和小贩套近乎，对方有些不耐烦地随手一指，一个幽深的楼门口跳进沈千寻眼里。
他将信将疑地走进楼道，在一块半臂长、手掌宽的小木牌前停下脚步。
——星星幼儿园，落款处写着城中村2008号。
沈千寻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迟冰的幼儿园。他顺着水泥楼梯一直上到顶楼天台，透过铁栅栏缝隙往里望去，这座‘异类’的幼儿园在他眼前浮现。
幼儿园里没有常见的滑梯、积木这些玩具，反而是一些类似小公园里，专门给老年人提供的健身器材；墙面上没有彩色的卡通涂鸦，而是一些凌乱且不连续的线条，更像是梵高没完成的抽象风格画作。
沈千寻奋力将视线从这些让人看不懂的绘画‘作品’上面挪开，啃着手指搜刮自己认知里所有可能性。
老年，幼儿园？沈千寻脑子里不禁蹦出来奇特的判断，没等大脑核实这个想法，下一个异样让沈千寻心底泛起恐惧。
三四个七八岁的孩子，低着头排着一列纵队，手里搬着椅子走到天台中间，站成一个四方形。紧接着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眼睛藏在头发后面的大男孩，扛着一张折叠桌子放到方形中间并摆好。
大男孩把桌子放好后，从腰间抽出一把饭铲子举过头顶，嘴里像喊着枣核，含糊不清地喊出一个字，“放！”
其他几名小孩子像是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把各自手里的椅子同时落地。大男孩继续含糊着喊起号子，领着小孩们走进屋内，不多会又是一列纵队原路走出来，搬、放桌椅，把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一遍。
沈千寻退回到楼道阴影里，掌心冒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条条地捋顺这些异样。
七八岁甚至还有十四五岁，这些孩子年龄在幼儿园早就超标了；孩子们行为举止怪异，明显是有人刻意训练成这样子。
这不是一家‘正经’幼儿园，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幼儿园！应该和念家客栈类似，是关押和拐卖孩子的窝点！
沈千寻脑补，犯罪团伙在人流众多的商业街和火车站附近会控制一些拐卖孩子，弄残他们博取路人同情，以乞讨牟取暴利。
这里更邪乎，有人残忍地摧残孩子们的精神，让他们神志受损，这比身体残疾的孩子好控制，更容易获得同情，要到更多的施舍。
沈千寻忍着冲进去的冲动，下意识摸向藏在身上的单线电话，没等掏出来，手突然卡住。
“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