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至几天前,寻亲小组首次到达凤山亭,通过杜春的电子手表定位,锁定田沐面包车在木家园小区。
楼下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在水泥凉亭乘凉的居民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家常。谁都没注意到,他们周围有四个人,八只眼睛在暗中观察他们和周围的环境。
沈千寻站在20号楼房顶,观察着对面19号楼所有亮灯的窗户。他也没意识到,楼下单元门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冯赖子偷偷潜入20号楼,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轻手轻脚地摸到距离楼顶最后一个拐角。他扛起破旧的木床板,爬到楼顶,从木条拼缝中锁定沈千寻身影。
屏气,闭眼,冲刺,撞击。
冯赖子不敢呼吸,也不敢卡顿。他怕好不容易积攒的“杀气”从呼出的气息中泄掉,更不敢看小白兔的背影,哪怕只多看一眼,冯赖子就下不去手了。
等他跑回楼道拐角,扔掉旧床板,蹲在地上大口喘气,他已然没有逃离的力气,却依旧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可耳朵能听见,小白兔压抑的喊声刺激得脑仁生疼。
“你是谁?别跑!”
“我是谁?”冯赖子喃喃自语,脑子迷糊地捋不出头绪。他睁开眼,眼前浮现出他和小白兔在黑林二商店第一次相遇,就是他在前面跑,小白兔在后面追。他被看守所拒收,又把小白兔引到念家客栈,再到小白兔在医院喂他喝粥。
“黑林,绥源,凤山亭。”
冯赖子念叨着,他清楚最后一个锦山市,这对假父子无法再同行,随着回忆打开闸门,大半年来,往昔历历在目。
脚步不自觉地向通向楼顶的台阶迈过去,冯赖子不忍心让这只小白兔撂在这,可刚跨过三五节台阶,他又钉在原地,“我的‘任务’怎么办?”
踌躇半刻,他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瞥见小白兔的两只手在奋力求生。
“啧啧啧,不行,我不能救他,得等大春上来。”冯赖子按了按耳机,心里骂着大春,怎么还不通报?四人小组约定好,每间隔五分钟会在对讲机里通气,相互告知各自的实时情况。
时间到了,可对讲里还没有动静。
对讲耳机里传来杜春急促地呼叫,“小白兔,他出来了。”“小白兔?小白兔听见了吗?听见回话!”
冯赖子等着小白兔回话,呼叫大春来救他,可对讲里却没有任何回音。他再次偷偷看向楼顶,小白兔还在奋力向上攀爬,“啧,你咋不呼救?”目光所及,此时他才发现耳机掉落在楼顶。
“啧,我去看看。”
冯赖子几步跨上楼顶,探出上半身,抓住刚刚脱手的小白兔,奋力将他拉回楼顶。
***
沈千寻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丝声音,他用力咳嗽数次,一手抓起放在手背上冯赖子的手,并举到他眼前。两根木刺赫然扎在冯赖子掌心。
“为啥啊?”
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沈千寻抓起冯赖子衣领,轻薄的半袖T恤吱拉一声脆响。冯赖子像个没有生命的麻袋,被甩出去数米远,撞在水泥凉亭立柱上,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死了那么多人,你到底为了什么?”
老关头,齐俊鹏、金佛爷在眼前走马观花般随机切换。沈千寻像只发疯的兔子,直扑冯赖子,却被杜春抱住腰。
冷冰清抄起一根小臂粗的树枝,缓步走向冯赖子,树枝一端拖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条长印。一阵劲风扫过,随着树枝断裂的干瘪声响,冯赖子彻底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千寻几经挣扎没挣脱束缚,口水泪水肆虐横流,嘴里依旧重复着:
“他们和你一样,也是丢了孩子的父母,你为什么要害他们!”
“为什么要害他们!”
“为什么是你……”沈千寻一直坚信,或者是确信,“鬼”不在四人寻亲小组,肯定是尾随在他们身后某个黑暗角落里的。
当他得知柳旭拿到的警告照片里,他们四个人整整齐齐都在,内心无比欢愉。
力竭的小白兔声音渐渐微弱,他只感觉心底的无名火无处宣泄,整个身体都在忍受烈火炙烤的煎熬。整根手指囫囵塞进嘴里,齿缝间渗出滚烫且腥甜的鲜血,让沈千寻逐渐失去理智。此刻他就像野兽,血腥气唤醒身体里最原始的冲动。
杜春狠命扒开他的嘴,奈何小白兔犹如尸体痉挛一般,一点松懈的迹象都没有。
“冷姨帮我,小白兔手指要断了,我掰不开他嘴。”
冷冰清一阵恍惚,看了眼倒在地上喘粗气的冯赖子,扔掉手里半截树枝。她缓步走到沈千寻面前,单手捏起他的两腮,没等杜春腾出手配合,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以掌为刀,劈向小白兔颈骨动脉。
来不及发出声响,沈千寻瞬间陷入昏厥。
水泥凉亭四处镂空,空气顺畅流动,却带不走亭子里血腥的铁锈味。晚饭后的居民们像往常一样散步到凉亭,却没人敢走进来。
找到第三个孩子,摸到胡子明犯案线索,来不及生长的“胜利”气息,被冯赖子掌心的木刺和沈千寻滴血的手指打乱。
杜春和冷冰清无力地背靠背坐在地上。
“冷姨,我们怎么成这样了?”
“我们本应该是哪样?”
杜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冷冰清的反问,沉思凝想好半晌,依旧想不出他们四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冷冰清微微侧头继续问道,“你还继续找吗?”这次,杜春没再犹豫,立马回应,“继续,不过……”他低头看着小白兔,趴在沈千寻耳边,小声嘀咕,“睡够了没?小白兔醒醒,咱事还没完呢。”
蒙蒙中,沈千寻像是回到黑林的家里,眼前是妈妈做的炸酱面和沈渊举到额下的酒杯。
“事情还没完。”沈千寻眼睑突然睁开,痛感神经随着意识清醒,手指瞬间传来扎心的疼痛。
毫无征兆,沈千寻如同诈尸般坐起来,直愣愣问道,“冯赖子呢?”目光随着话音在凉亭里快速搜索,最后落在柱子下——冯赖子此时刚刚吃过降压药,眼里无神地倚靠在柱子旁,显然身体无大碍,只是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杜春伸手拉回正要起身的沈千寻,“你等等。”
“小白兔,推你坠楼这事儿过去好几天了,木刺为啥还在手心里?”
沈千寻钉在原地,杜春宛如在他面前打开手电筒,一条贯穿黑洞的光束,似乎在指引他探寻真相。
依照常理,任何一个正常人手掌上扎刺,都会第一时间拔出来。冯赖子居然在长达几天的时间里,任由木刺扎在掌心,他这种不正常行为出自什么动机?
指甲盖长的木刺扎进肉里,不可能没有痛感。同时还会时刻提醒冯赖子,是他推沈千寻坠楼。这其中,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冯赖子故意将木刺留在掌心。
思路被手指的刺痛打断,他低头看到杜春正用棉签擦拭上面的血迹,简单包扎后拍拍手背,提醒他道,“好了。”
手背传来温热却坚硬的触感,让沈千寻想起冯赖子暴露前最后一个动作,也是手握住他的手背,让他感觉到木刺的刺痒。
——冯赖子故意留下掌心的木刺,并握住他的手背,是在提醒沈千寻,更是故意暴露自己是“鬼”。
思路顺着手电筒的光束,逐渐清晰。沈千寻看向杜春,正要张口却被杜春挥手打断。
“小白兔,我帮你的,到此为止。我们散了吧。”
“啊?什么散了?事情还没完呢,账本里还有一个孩子没找回来呢。”
杜春摇摇头,收起粘有沈千寻血迹的棉签,撕开一袋漱口水倒进嘴里,两腮快速抖动数十秒后吐出来。
“你是卧底,黑林支队的卧底。”
沈千寻看着杜春炯炯目光,不自觉地低下头,刚刚包扎好的手指再次递到嘴边,不等与牙齿触碰,手腕被杜春握住。
“你长大了,也长能耐了,以后就别再像小孩似的吃手指了。”
脑回路似乎盘绕许久,沈千寻才想清楚,杜春得知他隐瞒齐俊鹏是假父亲的时候,就已经有散伙的想法。如今又得知他是卧底,双重欺骗均来自最信任的人,对于眼里不容沙子的大春来说,内心是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的。
沈千寻苦笑,喃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知道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你身上带有老孙的旱烟味?或许是你事先知道且确定豆豆是田沐和柳澜的亲生女儿。”
杜春摇摇头,摆摆手,似乎此刻脑子凌乱得无法理清思路。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真切地感觉到被欺骗的伤心和失落。
齐俊鹏是他的假父亲和小白兔是卧底,这双重隐瞒和欺骗,杜春不是不理解,可他就是承受不了也接受不了。
或许散伙,是此刻最好的结果。
他挥手第三次打断沈千寻解释的话,“投票吧,再来最后一次投票。”
“我弃权。”
冷冰清第一时间撤出寻亲小组最后一次投票。三个人习惯性地看向最后一票持有者冯赖子,瞬间又想起来他已经出局了。
冯赖子用实际行动,将自己踢出寻亲小组。
“啧,不要抓我。”冯赖子见所有人目光再次聚焦在自己身上,里面充满疑惑,他立马解释道:
“啧,我有第四个孩子的线索,我知道他在锦山市具体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