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夺子
“你把儿子还给我！”男人张嘴话音未出，酒气先呛得沈千寻不禁皱眉。迟冰双手按住男人肩膀，“你冷静点，小伍已经睡了，你非要把他吵醒吗？”
沈千寻从他们争执中大致了解了事情原委。
男人是幼儿园里年龄最大那个男孩的父亲，男孩叫小伍，父亲人称老武。
小伍两三岁时候，老武才发现儿子有些不对劲，原本会说两个字的词语却不会说了，而且对爹妈没有任何依赖感。几家大医院几番确诊后，老武才知道世上有孤独症这三个字。他为给儿子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直至最后变卖房产，妻子也选择与他离婚。
老武开始独自照顾小伍，由于儿子身边不能离开人，他分不开身，只能偶尔打零工维持家用，生活日渐拮据。
迟冰第一次见小伍时候，他孤独症已经很严重，眼里没有光，与人没有任何交流，而且已经十三岁了。
她没任何犹豫，“违规”收下小伍。
起初，老武时常在空闲时候接小伍回家短暂相聚，这样小伍不会有被抛弃的错觉。可有一次小伍再回到幼儿园，迟冰发现他身上出现淤青。
老武承认，是他打了儿子。
小伍将饭粒弄得满地都是，老武正蹲在地上捡的时候，一碗热汤浇在他头上。瞬间，多年的委屈和抱怨被点燃……
自此，迟冰拒绝老武再接小伍回家，甚至连面都不准见。
沈千寻“错怪”迟冰了，他以为迟园长不准家长见孩子这里面掩藏了利益，但她只是出于保护小伍。
迟冰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现在对一个没有关系的孩子如此关心？
此时，暗夜里槐树枝叶的阴影里，老武，这位无助的父亲蹲在阴影里，魔怔地重复一句话，“把小伍还我！”。在他心里，无论树荫内外均是一片黑暗，因为在他的生活里，早已没有光亮。
到最后老武强硬的语气变成了祈求，“我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啊！”迟冰无奈地抬头，抿嘴使劲压抑着情绪。
“老武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越这样，伤害越深的是小伍……”
老武突然站起身，手上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刀，伸手将一步之遥的迟冰搂在怀里，刀刃逼在她脖颈上，语气也如同魔术般从祈求无缝衔接变成了威胁。
“马上把小伍还给我，就现在！立刻！马上！”
沈千寻头皮发麻，此刻才想起刚才铁器砸门的来源是老武藏在袖口里的刀。此刻他再想伸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告诉自己冷静，要先安抚老武的情绪。
“你别急，先把刀收起来，我去给你叫小伍，让他看见两个最重要的人……”
“不行！你跟迟园长是一伙的，我今天必须带儿子走，不然我和她就一起死在这！”
“那小伍咋办？你想过吗？”沈千寻不得不步步紧逼。老武眼神飘忽，明显在犹豫，只是三秒钟后又恢复坚定。
“到时候会有政府管！”
沈千寻此刻没得选，老武已经将自己逼进死胡同，他若再“抬杠”，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只能答应。他让老武让开一些空隙，容他进入小灰楼。老武却愣在原地，瞳孔里突然有节奏地闪过红蓝光束。
沈千寻心里像踩空一般，暗叹道，夜巡的民警！为不把事态扩大，他连忙继续安抚老武，“你别怕，没事，我现在去给你叫小伍出来。”
“别，你别去，不能让他带走小伍。”迟冰抢过沈千寻的话头，极力阻止，情急之下来回扭动的脖子上渗出丝丝血痕。
沈千寻下意识停下脚步，他没想到迟冰心里的执念比老武还深，刀架脖子上，性命攸关时刻，她心里居然惦记的还是小伍。
老武见警车逼近，白牌黑字的车牌号都快看清楚了，他清楚自己今天以后，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小伍了。
“你别想再见小伍！”迟冰咬文嚼字地对身后老武下最后通牒。
老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顿时青筋暴起，又被迟冰刺激着紧绷的神经，他来不及多想，一刀捅在迟冰腹部。
刀身拔出的一刻，迟冰顿感一股凉气钻进身体里，同时，一直强撑着的气力从刀口一泻千里。老武拔出刀准备再补，刀尖触及肌肤那一刻却突然被卡住——
沈千寻缠着绷带的手紧紧握住刀身……
“肖摆土！”
“把刀放下！”
警车恰好停在幼儿园门口，车上下来的古月慌忙掏出枪并对准老武，紧张让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她一时间拿不准按照用枪规范要求，此刻应不应该开枪。
穿上警服第一天，她就受到所长教育，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鸣枪，要知道开枪容易善后难，正当她犹豫间，身边的同事抽出甩棍就要冲上去。
血液染红绷带，冲破束缚，血滴你追我赶地滴落在地上。沈千寻看见古月举着枪，瞬间想到不久前黑林医院门口，死在枪口下的老关头。
“古月，别开枪！没事，我能应付！”
沈千寻抬起另一只手，再次示意古月不要开枪，同时让冲上来的民警站住脚步。局势稍微稳定后，他转头看向此时依旧握着刀柄、一脸蒙逼的老武。
“我有HIV。”
全场一片死寂。
见老武不为所动，应该不懂这三个字母所意味着什么，沈千寻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有艾滋病！我有艾滋病！我特么有艾滋病！”
三声咆哮震得头顶的槐树枝叶乱颤，也把沈千寻多日来心里的憋闷一股脑都喷发出来，更把老武吓得松开刀柄。
古月和同事借这个空档跑到老武身旁，欲掏出手铐。古月举着枪对准老武，目光却关切地看着沈千寻，“咋个搞成这个样子！”
见沈千寻不吭声，古月刚想骂人，手里一空，腰间一紧，枪绳拉得她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心里顿时一惊。
——枪被人抢走了。
民警正摸向腰间的铐子，没成想老武再次暴起，将他撞倒在地，等他抬头时，古月手里的枪已经在老武手里。
“老子就是要自己儿子，咋就弄成现在这样！”老武话音未落，枪口对准迟冰。
沈千寻、古月和刚爬起来的民警一起奔着老武扑过去。
冯赖子杵在小灰楼门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整个夺枪的情景仿佛被延时摄影拍下，所有人在他面前像是被帧数放慢了动作。
沈千寻下意识挡住枪口，把迟冰掩在身后；古月随着枪绳拉扯站稳后，一个箭步冲到小白兔面前，直面自己的枪口；民警双手去夺枪，身体扑向老武。
四人如同站在同一艘破船上，随着船体侧翻，老武被扑倒，枪绳带着古月，小白兔没拉住自己的白月光，迟冰也没推开沈千寻。
四个人扭打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枪响，将停在整条街的汽车警报震得嗷嗷叫，硝烟在几人之间弥漫升腾，最后一颗弹壳吐着烟圈还在地上弹跳。
冯赖子忍不住了，几个箭步跳上去伸手帮忙。
“枪到老子手喽！”
古月将空枪举过头顶，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老武被民警上了背铐拉起来；冯赖子把压在最底下的沈千寻扶起来。
“啧，都没被咬到吧？”
古月正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眼睛不经意瞥向小白兔，突然耳边的手机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地上。
“肖摆土，你……”
沈千寻低头看向自己前胸，一个血窟窿在衣服上不断蔓延扩大。迟冰顾不得腹部的刀伤，第一个冲上去用手捂住伤口，血从她指缝间渗透出来，她哭喊着，“快救救他！”
沈千寻看着迟冰，又看向捡起电话哭着叫救护车的古月，她刚报完地址后跑过来和冯赖子合力搀扶小白兔，“扶起他！打在肺子上喽！”
“啧，不是说小砸炮威力不大吗？”冯赖子慌乱间寻找自我安慰。“离太近了，毕竟那也是枪，照样能要人命！”
沈千寻耳边开始嘈杂起来，像是串台的收音机，只能接收到滋啦的杂音，目光最后落在扶着自己的冯赖子身上。
“爸，我听你的话了，做回自己。”张嘴时，血从染红的齿间流淌下来，“爸，你咋才来？”
迷糊间，眼前的人竟成了沈渊，沈千寻嘴角上扬，眼前一黑，身体瘫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