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放弃
项濡2024-07-12 17:472,896

  第十六章·放弃

  沈母顶着春节前新烫的碎波浪,将面条端上桌,把白酒瓶和酒杯摆好,围裙擦完手后摘下来,回头看向墙上挂钟,转身向沈渊,催促里夹杂抱怨道,“你倒是给儿子打个电话啊,整个春节都没见到你们爷俩人影,这年过的。”

  沈渊坐在桌边,掏出电话拨号前提醒老伴儿,“千寻一会儿回来,可别忘了咱商量好的事儿,别到时候又和儿子一伙儿了。”

  沈母面色一沉,怨声埋怨道,“当初听我的,让千寻学审计多好,就你非得……”

  电话拨通同时,沈千寻正好推门进屋。沈母立马变脸,眼角的皱纹绽放得宛如花瓣一般,一阵风似的小跑到门口帮儿子挂衣服,嘴上不停关心着这几天吃饱没,冷不冷,累坏了吧。

  沈渊一眼看到儿子身上泛白和漏洞的作训服裤子,恍惚间有些愣神,直到千寻洗完手坐在对面,才略微回神,先给他酒杯倒满,接着给老伴儿倒半杯,最后给自己满上。

  “倒那么多干嘛?千寻平时又不喝酒。”

  “这不是明天休班嘛,可以多喝点。”沈母无视沈渊解释,她手脚麻利地将儿子满杯酒倒进自己杯里一半,或许是有些急了,又或许是儿子回来激动,酒顺着杯沿溢出,沈母附身趴在桌子上吸溜进嘴里。

  “妈,您血压高,别喝那么多。”沈千寻将满杯酒拿回自己面前。沈母嘴上推辞,手还是端起剩下的半杯酒,“你们爷俩终于回来过年了,这第一杯必须得我这个警嫂,啊,对今年又荣升警妈来提,新的一年里,我衷心地希望你们爷俩,每天都能回家吃饭。”

  沈母眼角皱纹里藏着泪水,被沈渊伸手打断,提醒她话太多。

  沈千寻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愧疚,自己得有快半个月没回家了,平时忙起来沈母的电话都不接,还有她托人安排的相亲被冯赖子搅黄,沈母为了这次相亲给他买的貂皮大衣也……想到这,他端起满杯酒,闭着眼睛忍着辣,口口不过味蕾,将白酒灌进喉咙,一缕灼热烧至胸腔。

  “这孩子,慢点喝啊,快吃面条,妈亲手擀的,你爸炸的鸡蛋辣椒酱卤子。”

  沈千寻埋头往嘴里扒拉温热的面条,近十天里,丢嫌疑人、丢物证、尿裤子这些委屈化作眼泪混着酒精升腾,眼前青黄白分明的打卤面渐渐模糊。

  只有回到家,内心的脆弱才敢释放。

  “今走初七,年轻人吃面条,把脚拴住,别走太远,平平安安……”

  沈渊红着眼睛端着酒杯偷偷看向老伴儿,沈母自觉自己说错了话,将后面的话咽回去。沈千寻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被冰冷的枪口顶在脑门,差点就回不来了,怪不得家里气氛透着不寻常。此时后怕瞬间袭来,一发不可收拾,沈千寻手指发软,失去支撑的碗不禁掉在桌面上。

  沈母怕儿子看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掉眼角的泪水,含着喉咙里的沙哑,“没事,妈再去给你盛一碗。”

  沈渊放下酒杯安慰妻儿,“没事,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警校应该和你讲过,面对手里有刀枪的嫌疑人,在群众没有受到伤害,警力没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哪个单位少你一个都黄不了,可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沈千寻头皮阵阵发麻,心里莫名一软,印象里这是沈渊第一次告诉他该如何做一个刑警。过去沈渊看似把他安排得很好,实际上只是把他放在路口,并“命令”他该往哪个方向走,却从未指点他为何这么选,路上应该注意什么。

  他不喜欢没有指点的安排。

  轻啃着的手指让沈千寻情绪稍缓,想起救自己的杜春,借着酒劲冒然问道,“爸,大春是卧底吗?”

  正要入嘴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沈渊怒目圆睁,变脸比老伴儿还快,“你给我闭嘴!”

  沈母手更快,一拳打在沈渊肩膀上,“不是说好了吗?好好和儿子说。”

  提醒完后,她默默收拾完满地的碎玻璃和酒水,识趣地“回避”,走进厨房关好门,给他们爷俩切黄瓜丝。

  “保密条例忘了?别说你妈在这,你不该知道和不该说的,就算在我面前都不能透露半个字!”

  “是杜春救了我!今天要是没有他在,我再也吃不到你们做的手擀面了。”沈千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生平第一次敢大声反驳沈渊。

  好半晌,沈渊语气不重,却蕴含着失望的音色,叹气道,“看来你真不适合穿这身警服。”

  沈千寻浑身剧震,听出来父亲的话外之意,同时反应过来,吴队这次为何没有使劲骂他。

  新警进入各级单位有一年实习期,期满合格后才能正式进入警队。自打二商店门口焚尸案至今,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沈千寻犯的这些错误,给自己、父亲和支队丢的脸还少吗?于公于理,他这身没穿热乎的警服,真有可能保不住。

  沈渊捋顺大半头白发,见沈千寻不吭声,像是个将老的父亲不放心自己儿子般喃喃说道,“我知道,整个黑林市局都在传,杜春没参加联考,是因为你举报他喝酒,你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和能力,才会总想摸焚尸案。”

  沈千寻站在原地,低着头啃着手指,以无声反驳沈渊说的话并不是他心里所想。

  打小沈千寻见过的父亲身边的同事,全是胡茬扎人的警察叔伯,他们在一起酒后吐真话,最瞧不起破不了案子的小白脸,而对能上阵的同袍,则相互认定是过命的交情。一直受到这般影响和熏陶,他自然想破个大案子给父亲看看,尤其是父亲破不了的大案子,以此证明自己不是父辈们口中,破不了案子的小白脸。

  可此时,沈千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犟种附身,张嘴反驳道,“我没干过的事,凭什么让我背黑锅?”

  “背黑锅怎么了?有时候就是屎盆子扣你头上也得忍着!”硬来硬挡的沈渊自然不会在儿子面前示弱。

  父子俩一个瞪眼,另一个红眼,针尖对麦芒,同时又不同频地喘着粗气,各自半寸不让。

  “行了!你们就这么回来陪我过年的?”沈母将新拍的黄瓜重重摔在餐桌上,黄瓜和大蒜混着各自清香,让气氛稍显缓和。

  父子俩各自鸣金收兵,重新坐回餐桌。

  沈渊被老伴儿掐得大腿生疼,不得不率先打破沉寂的餐桌氛围,缓缓开口道,“焚尸案,你真不能碰。”见千寻依旧不给任何态度,重新倒上酒,像是给自己壮胆,一口闷进肚里。

  1995年秋,黑林还不是县级市,刑警支队还是大队。

  满头黑发的沈渊驾驶着4*4北京jeep赶往黑林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传呼机“滴滴,滴滴”催命般连续弹进两条消息,他低头查看第二条。

  “沈队,拐卖幼童案有线索,人都在念家客栈,速来!”

  随着轮胎摩擦板油路面的刺耳长音,原地完成掉头的jeep变向朝着念家客栈驶去。

  自93年开始,近三年全市发生多起幼童拐卖案件,由于发生位置遍布全市各区和乡镇,且没有任何规律可言,队里多次组织警力侦查,均没有明显进展。

  每次年终总结,别人都是上台领奖状,唯有沈渊只有台下看着的份。这对自诩能破大案要案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沈渊独自一人率先赶到念家客栈门口,见木门敞开,立马端枪进入,正赶上冯赖子要从客房后窗户翻越逃走,疾步上前将他按倒并上了背铐……

  自那以后,沈渊和师傅老孙一直没放弃追捕胡子明人贩集团,追寻多年却渺无音讯,还有那些被带走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五年前,冯赖子出狱,老孙将他发展成线人,想用非常规手段挖出胡子明团伙,同样效果甚微。

  “焚尸案肯定和95年胡子明团伙有关,不让你参与,是因为你经验尚浅,冒失进行调查再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我们追了二十年,还有两个月退休……”

  沈渊浑浊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到下颚,哽咽着说不下去,缓了好久,淡淡说道,“该说的都告诉你了,怎么做你自己定。”

  沈千寻接过沈母重新盛的面条,大口吞咽,似乎要把所有的郁闷都吞进肚子里,不多久碗底见空,他放下碗擦完嘴,貌似下了很大决心,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让我想想。”

  沈渊将剩下的酒喝干,知子莫若父,此时千寻虽没亲口答应,可他心里已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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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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