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剥茧(上)
项濡2024-07-12 17:474,290

  第十三章·剥茧(上)

  厚重的窗帘遮挡住窗外的日光,黑林支队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投影机那低沉而紧张的散热风扇在“呼呼”地吹动,深邃而压抑。镜头光束犹如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将焚尸案现场的照片映照在投影布上,惨烈的画面在昏暗的会议室内显得格外刺眼。

  昏暗之中,会议室门打开,外面的阳光瞬息照进来,沈千寻拿着笔记本和笔,见各个大队队长都到齐了,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参加案情讨论会。

  所有人都看向沈千寻,眼里充满疑惑,短暂肃静后相互小声嘀咕,“他怎么来了?”坐在后排的老刘再次给他解围,摆摆手示意他坐自己身旁。

  十几分钟后,吴队最后一个推门进来,将混着尘土气息的警用棉衣挂在椅子靠背上。他是刚安顿完被盗走的哈佛H6越野车,才赶回支队开会。会议室里所有人恢复安静,目光锁定吴队。

  “沈局带队追逃,焚尸案讨论会我临时回来主持,老法师,你先聊尸检情况。”吴队不废话,连开场白都省略,直奔主题。

  老法医戴上眼镜,打开半指厚的日记本。

  哈弗H6车内副驾驶炭化尸体已经完成尸检,受害人生前被浇洒汽油烧死,并且头颈、前胸经过多次焚烧。死亡时间在二商店追尾车祸前三个小时左右,根据盆骨角度等判断,死者为女性,骨龄测算40岁左右。

  沈千寻在日记本上记下性别和年龄等信息,偷偷问身边的老刘,“多次焚烧,都炭化了,还能提DNA了吗?”老刘眯着眼,打着瞌睡没理会。

  “虽经过多次焚尸,但依旧从骨骼中提取到有效DNA,在库里进行筛选比对,没有确切相关身份信息。同时,经鉴定确认与千寻从念家客栈带回来的尿液样本,属于同一人。”老法医音色起伏,韵调清晰,面色平静地说明死者DNA比对情况。

  “客栈现场也有焚尸痕迹,再根据尸体经过多次焚尸的情况,基本可以确认,哈佛H6汽车内的死者就是客栈内消失的尸体。”老法医摘下眼镜,表示尸体情况通报完毕。

  当听到老法医给出两个焚尸现场为同一死者的坚定结论时,一大队长将本子重重拍在桌面上,“这回好了,连并案都省了。”二大队长摇了摇头,嘴上附和道,“闹了半天,是一条线。”

  沈千寻有点发懵,唯有老刘像是早知如此般,只是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手指点点本子,提醒他抓紧记录,别走神。

  吴队没吭声,看大家表现,明显谁都没想到,两起焚尸案,尸体却只有一具,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会议室里恢复一片寂静,沈千寻紧着嗓子,看向老刘,依旧眯着眼,就差打呼噜了。他想起刘主任在解剖室提出的问题,看来,这刘半仙对一个萝卜两个坑的情况早有预判。

  沉凝半刻后,吴队率先打开话匣,“到处都出乱子,俩现场,难道是一真一假?小沈,你说说啥看法。”

  沈千寻一怔,听出吴队不是问话,是在给他机会,老刘捅咕他一下,他这才起身,本子掉在地上。

  “嗯,嗯,尸体经过多次焚烧,且哈弗车内焚烧情况与身体炭化程度严重不符,客栈现场留有死者被烧时尿失禁的尿液……”

  “说结论。”老刘微声提醒。

  “嗯,我认为客栈和哈弗车,两起火烧现场为同一起凶杀案件,念家客栈是第一现场。”沈千寻停下,看着吴队,又看看老刘,再看看所有大队长。

  “分析得不错啊,看来不光会惹乱子了,坐下吧!”吴队向他挥手,算是表扬。沈千寻后背都浸出汗了,手指本能地送到嘴边,被老刘拉住胳膊拽下来。

  这是沈千寻头回参加案情分析会,还在迷糊间发表了第一次意见。

  吴队问老刘有啥看法。老刘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那个金属月牙挂件,谁了解?”在哈弗H6车里搜刮出来的月牙吊坠项链,在所有人手中传看后,没人能说出一二,暂时不作为重点调查方向。

  各大队经过几分钟讨论,总结出几条重点侦查方向。吴队开始分配任务,一大队负责查找死者身份信息,案发好几天了,依旧连受害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如果确定死者身份,便可从周围关系进行摸排,毕竟杀人动机跑不出“财、情、愁”这铁三角。二大队负责调查哈弗H6的司机是谁,这人有重大作案嫌疑。视侦中队则负责查找追尾哈弗H6的那辆车,驾驶这辆车的人,肯定和案件相关人有关系,至少也会是知情或目击者。

  吴队最后看向老刘,“老伙计,要不,念家客栈的相关人员,你来?”老刘秒回,“找人关我屁事?给你瞧一眼哈弗,我就走了,江北大队那对驴马师徒又掐起来了,我得过去救火呢。”话出口同时,眼神落在杵在旁边的沈千寻身上,意思是把念家客栈交给小白兔去查。

  吴队呵呵笑着,心想交给这小子,指不定又搞出什么乱子,“那个,念家客栈,归三大队负责。”

  沈千寻后知后觉地举起手,见吴队不往这边看,急得满脸涨红,被老刘一把拉起来。

  “吴支队,那个,我呢?我负责哪块?”

  “你回二所!”吴队起身,表示散会,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还你负责哪块,负责不添乱子这一块儿。”

  沈千寻慢吞吞地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脚步不自觉地挪到档案室门口,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有人拍他肩膀。

  老刘将他叫到走廊尽头,“听吴老蔫的,先回二所。”沈千寻将想参与侦查的“欲望”强行压在心底,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半拍,啃着手指离开。

  老刘再次和吴队出溜到后院停车场,“这小子底子不错,冤大头打算就这么捂着?”吴队点点头又摇摇头,“等这个案子过了再说吧。”吴队顿了下,摸了摸下巴露出的胡茬儿,看着老刘眼睛,像是咨询意见,又像是探口风。

  “你说,这案子和95年那事儿,有关系不?”

  老刘吐着哈气,没接茬,手插兜,身后留下一趟外八字脚印,“偷车那仨小崽子带回来了?”吴队见老家伙不搭话,没再续着话题往下聊,“特么别提了,这年过得真特么糟心,到处出乱子。”

  老刘露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灿烂笑容,给他点上烟,“咋回事,快说说,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两个人头顶升腾起混着白雾的青烟。

  吴队嘴叼着烟,手也插进裤兜,烟头随着嘴唇上下抖动,“屁啊,那仨小子不是偷车的,咱这差点成窝藏赃物的地儿了。”

  发现哈弗H6在局里后院被拖走后,吴队立马带着三大队精干力量追寻拖车踪迹,发现拖车从后门离开后,就近驶入高速,一路不停向南逃窜。这明显是外省流窜盗车团伙,将车拉出几千公里,跨越几个省后再销赃。

  吴队心里直骂娘,“这仨笨贼,偷了个自燃报废车,跑这么远,搞不好还得赔钱。”

  骂归骂,气归气,这车在他们手里不值钱,可这是焚尸案的重要物证。当时再追肯定来不及,吴队联系外省兄弟单位进行协查,高速巡警终于在辽宁锦州市古塔区路段将拖车拦住,再晚点就出山海关了。

  吴队一面感谢辽宁的兄弟单位,一面听出对方口风不太对,等赶到葫芦岛才发现,闹了个大乌龙。哈弗H6车还在,也没被破坏,可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这仨愣小子既没上铐子,也没在铁笼子里羁押,并排窝在沙发上打吃鸡游戏呢。

  毕竟不是自己“地盘”,吴队先详细了解情况,这才捋清事情来龙去脉。

  三个青年确实是“团伙”,但不是偷车贼,而是捞偏门。有租车行的车被客人恶意开走,不归还也不接电话,租车行要是报警,等立案,再从几千公里外把车搞回来,短则一周,长则个把月,这时间越长,损失的租金越多。这小哥仨就专门给租车行捞车,行话叫“自摸”。

  他们通过车里暗藏的GPS定位器,提前赶到停车位置,在凌晨直接把车拖走。干一票每人能分个千八百,他们有钱赚,租车行还能在减少损失同时,把车找回来。

  老刘变脸般收起坏笑,抹掉嘴角白色吐沫,针扎一般清醒,“有GPS,你咋不早说。”吴队反倒没提起兴趣,半苦着脸接话,“还GPS,我看是狗屁屎。”

  当时吴队也想到了这点,通过GPS定位器,可以还原和记录车辆所有路线。可这辆H6,租车行为了节省成本,很早就在油箱里放的是老款设备,没有还原和记录路线的功能,只能显示实时位置。

  老刘盯着吴队,等着他往下说。吴队知道老刘在等什么,叹口气反问道,“你知道租H6这台车的是谁吗?”老刘嘎巴嘴,心想你爱说不说,又不是我的案子,抬腿要在雪地上继续写“八”字,被老刘几个字钉在原地。

  “杜春,那小子还记得吧?”

  老刘宛如京剧老生,一只脚悬在半空,等着迟迟没来的鼓点,落不下去。他心里嘀咕,这回可够冤大头和吴老蔫喝一壶的了。怪不得压着沈千寻摸焚尸案,更怪不得刚才和我提95年那事。

  “特么租车的是这小混蛋?”

  “嗯呐。”

  半晌,老刘感觉腿发酸,先行往H6车前靠近,“勘完这车,我就撤了,江北肖旭那头犟驴催命呢。”

  吴队没挽留,他和老刘都清楚,杜春要是参与进来,搞出的大乱子,十个沈千寻都抵不上。

  老刘没戴手套,上半身钻进车内,先确定副驾驶座椅靠背,只是表面被烧得发黄,以此确定车内燃烧程度与尸体炭化程度不符。紧接着开始在各处摩挲着。

  “你还不放心我们黑林支队水平?车内已经反复勘查了,要有遗漏,我都吃了它。”吴队面露不屑,可看见老刘钻出来,戴上手套,心里一惊。

  “你咬咬看,是不是纯金?”老刘从哈弗H6车内中间扶手箱里,摸出来一颗大金牙,递到他面前。看他愣神,继续噎人,“还吃吗?”

  等他反应过来,雪地上已经留下一长串外八字。

  老刘提上鞋,上车没等坐稳,停顿半刻,心想赶这节骨眼儿离开黑林支队,多少有些不地道,指腹发力拨通四位小号,半声响铃后,对方接通。

  “冤大头,大禹治水,既然堵不住,就改疏通。”

  车辆经过长时间户外停放,刚打火时,发动机转速顶在一千二百转,宛如老刘的嗓子眼儿被什么东西顶着,只能靠机油润滑后,转速自然下降。

  “老刘,这不可能啊!”吴队紧追上来,心里也对之前没发现的大金牙犯嘀咕。

  车窗摇下来,老刘呼吸着冷气,平复好心情后,提醒吴老蔫,“不是你们支队勘查不仔细造成的遗漏……”

  “那是咋回事?”

  “是有人后放进去的。”

  老刘见发动机转速指针恢复到八百转,挂档汽车,扔下恍然的吴老蔫,驶出黑林支队。

  刚上道,侧身系上安全带,视线回归到车前,一个身影挡在车头,他咬着牙,刹车踏板被ABS弹得直“打嗝”,总算在那人膝盖前停住,“咋的?不想夜巡,找我做工伤?”

  沈千寻伸手按住车窗,这是大春教给他的办法,防止司机关车窗。

  老刘没想到小白兔用拼命的方式来要线索,想了想刚才说的“疏通”,便叫他上车。沈千寻微微摇头,他怕没来得及上车的间隙,老刘会开车逃走。

  “租哈弗H6的人是杜春。”

  老刘知道和这犟种僵持下去没意思,便把线索放给他,趁着沈千寻愣神的功夫,挂档给地板油,车轮冒着白烟打着出溜滑“逃离”现场。

  汽车尾气和冷风夹杂在一起的气息充斥着沈千寻整个肺腔,手指贴近齿间,让沈千寻心跳逐渐趋缓,心思搭在案件脉络上。从二商店车祸到冯赖子被看守所拒收,再到念家客栈和杜春碰面……最后到刘主任告知是杜春租的哈弗H6,整个案件过程如同脉搏起伏。

  待心跳平稳,沈千寻有了方向。

  在念家客栈,沈千寻通过老刘对走廊脚印开的天眼中得知,杜春和冯赖子认识。如今杜春又是H6车辆的承租人,看来杜春肯定涉案其中,兴许找到他,所有疑问和谜团都能解开。

  自从杜春不知道因何原因从念家宾馆消失,黑林支队一直在寻找他,可已经整整一周过去了,丝毫没有任何音信。沈千寻将皱巴巴的手指插进大衣兜里,想起杜春还真有一处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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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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