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重现
林北市是东北三省唯一飞地,万亩森林环绕四周,夏凉冬寒。岗西片区近二十年都是近郊来城里务工的聚集地,近些年市政府打算对这片平房进行拆迁改造,资金缺口却始终没有填上,而配套设施基本停滞,这里的居民逐渐搬离到别处。
马路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水泥面,被往来货车压实的冰雪紧紧覆盖在上面。临街的平房有的早已坍塌,通向深处的小路,铺满了没过脚踝的积雪,又冒出各类枯黄的杂草,三两排脚印互不相交,孤零零的通往深处。
“是这吗?”杜春向聚拢在嘴边的双手掌心哈气,趁着微薄的热量使劲搓手。沈千寻拂过锈迹斑斑的门牌仔细辨认,“没错,是岗西片区45号。”话音未落,没等他凑近大门,慌乱地伸手拦住正要抢先的杜春,摇头示意对方让他来。
杜春对小白兔此时的“勇敢”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自己匪气的面相,冒然敲门确有些不妥,毕竟这次是来求人寻账本,还是让沈千寻先礼后兵为好。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小白兔并不信任他。
沈千寻凑近门缝往里瞧,院子里各类破旧工具随意堆砌在各个角落里,和院外同样厚的积雪只是多了些杂乱的脚印,房屋因年久失修,内墙红砖斑驳的裸露在外,窗户上的玻璃九之缺六,沈千寻不免有些担忧。
“这破房子还能有人住吗?”
“绝对有人,你看烟囱还冒烟呢。”
沈千寻得到杜春肯定的回答,运气半刻后,掌心连续拍在铁门上,铁锈和红漆交错的铁门随着门框前后晃荡,发出震耳炸响,不多时眼前亮出一位中年壮汉,眉宇间和齐俊鹏极为相似。
“您是?齐俊,飞?”
按照户籍上信息,齐俊鹏有个弟弟名叫齐俊飞,正住在林北市岗西区,可这哥俩比双胞胎还像同一个人,若不是齐俊鹏在羁押,沈千寻真会认错,即使心中有底,问出口的话还是带半分犹豫。
没等对方回话,杜春早已飞身冲上去,将齐俊飞扑倒,电光火石间,几乎没遇到反抗,便将他擒住,转头冲小白兔嚷道。
“你特么想什么呢?这货就是齐俊鹏!”
眼前的变故发生在炮仗炸裂瞬间,沈千寻上下唇都没来得及分开,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杜春的“质问”让他清醒。齐俊鹏即使真与焚尸案无关,可持枪、袭警,单凭这两项罪名就放不出来。想到这点,他跑过去用力去拉杜春,生怕把求人找账本的事搞砸了。
“他是齐俊鹏弟弟齐俊飞,你快放手!”他见拽不动杜春,又对齐俊飞吼道,“你自己倒是说话啊!”
“咳咳咳,你们去找吴支队长,我啥也不能说。”
中年男人虽然什么信息都没透露,但两个人都明白了,齐俊鹏肯定带着某项特殊任务,受吴队安排潜伏在林北市岗西平房区。
沈千寻面对眼前的齐俊鹏,浑身一激灵,阵阵尿意冲击着脑神经,齐俊鹏不可能单独在这潜伏,岗西这片平房废墟里,必定还有支队的同事散步在某个角落。想到这,沈千寻眼前浮现出之前处处惹祸的片段,吴队的训斥声音回响在耳膜外,“你又惹乱子了。”
杜春松开齐俊鹏,自然不会傻到问是啥任务,同样,他也清楚这四处肯定潜伏着黑林支队的侦查员,说不好,从他们进入岗西那一刻,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一直盯着,他身上有很多事情还没说清楚,但此时绝对不能暴露。
两个人互望一眼,沟通都免了,同时抬腿跑出这间破院子,一口气逃离岗西平房区,直到路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喘着气,又同时问对方,“你跑什么?”
略微停顿后,两个人抹着汗,突然毫无前兆地大笑,杜春不记得上次这么痛快笑是什么时候,沈千寻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功能。
杜春摇摇头,“齐俊鹏这条线跟不下去了,咱回吧。”沈千寻坐在地上,忍着笑得岔气的小腹,活动了几下发酸的腮帮子,“再等等,咱还有件事儿没办。”
二层小楼外,停满了各类社会车辆,不时入耳的悦耳警笛声,映入眼前的蓝白相间的墙面,对于两个人熟悉且陌生。进入北市昂溪路派出所接警大厅,迎面走过来一位头发已白大半的老民警,身上挂着八大件,胳膊套着红袖标,一步三晃的漂浮步伐一看就是刚从夜巡下来的警长还没补觉就被拉出来干活,都没来得及卸身上的装备。
“二十年前丢孩子的警情,有年头喽,都在这了,你俩先自己看哈,我那屋还有个邻里纠纷需要调解。”
老民警说完,将一个陈旧的档案袋放在桌面上,转身晃着身体离开。
杜春指腹没等触到桌面突然停下手,转身站在窗前,语气中伴随着不甘和疲倦,更多的是失望,“这都第四个派出所了,你来吧。”
沈千寻落下嘴边的手指,缓慢的拆开封线,抽出档案,指尖在一条条信息中来回穿梭,他丝毫不敢懈怠,说不定这里哪一位丢孩子的家长就是杜春的父母。
从签字的字迹看,笔画有重得划破了纸张,这是丢孩子的家长在彼时情绪的急迫,有轻得笔画不连贯,这是心里希望几乎破灭。
沈千寻神经随着目光扫过一条条信息,几个熟悉的字赫然拽住了目光,拉紧神经。
小公鸡印章,21个月,男孩,蓝白格子小棉被……
沈千寻眼睑合闭,张开,再合上,如此往复数次,强迫症加持下,他反复确认后看向背对自己的杜春。
“大春,好像有戏。”
杜春身体明显一震,扶着窗台却没转身。沈千寻抽出这张关乎“情敌”命运的档案,递至他眼前,好半晌,才发现杜春没睁开眼,眼泪却打湿了睫毛。
“看看吧,我知道,有你家人消息时候你说这事还没完,你是想把账本中所有孩子都找回来,可现在到你自己这,咋就不敢认了?”
杜春转头看向他,眼神充满了恨意,“我一直在黑林孤儿院长大,为啥他们不来找我?二十年,那可是二十年!”
“可这是林北。”
“几百公里外就是黑林!”
“二十年前,几百公里和几千公里区别不大。”
杜春仰头,使劲将眼泪吸进自己体内,片刻后音色决绝,“知道在这就行,先不看了,等这一切都结束再说吧。”说完他转身大跨步走到小白兔身后,伸手拉门。
沈千寻看着发白的指尖捏着的档案,目光不禁瞥到报案人签字一栏,他下意识伸手拉住身后的杜春。
“你必须看,没得商量!”
杜春剑眉锁成一坨,生平第一次见小白兔如此强势,他拿过档案,目光却还留在沈千寻脸上,得到确认且不容置疑的回应后,才看向档案。
若不是挂钟的秒针发出细微震颤,沈千寻会以为万物皆停止了各自的流动,陷入死寂,好半晌,他犹豫着伸手想去拍杜春,触到他肩头的刹那间手吓得缩到嘴边。
杜春手掌按在桌面,从不低头的他此刻将头深深埋在肩膀下,良久,他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白兔下达“命令”般一字一顿地说道,“咱,回,去!”
1995年林北市昂溪路派出所,在报案人冒号右侧签字的人,是齐俊鹏,与丢失孩子的关系写着。
——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