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抿了抿嘴唇,只是那样微笑着点头,却没有开口附和。
咋说呢,卖儿卖女的她见多了,连自己当年都是被亲爹娘卖出去的,对于这种事情,她早就麻木了。
想卖,她不多加阻拦,不想卖的,她也不多加游说。
反正家家都有一本糊涂账,姨奶奶只负责牵线,从中得利,至于其他的,她一律不管。
哪怕亲姐姐,也是一样。
“那家要给多少钱?”
耗子婶一门心思只惦记着钱,要不是怕妹妹笑话,她刚才第一句话就想问价格。
姨奶奶笑着伸出一个巴掌。
这就是五百块的意思了。
耗子婶倒吸一口凉气,小眼睛睁得像铜铃,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五百?咋这么多?就是一个黄毛丫头,论斤卖也卖不了这么多钱?”
顿了顿,她面露疑惑:“这家是啥情况,你跟我说说。”
姨奶奶淡然一笑。
能给这么多钱,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她和那些保媒拉纤的不一样,恨不得把人给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一向实话实说。
“钱是给得多,为啥就是一直没找到人?我也不瞒你,他家连个女人都没有,最小的儿子才十岁,爷们四个都是光棍。这对外说嘛,是心疼小儿子脑袋烧坏了,人不聪明,先买个小媳妇和他一起长大,慢慢培养感情,其实就是一个顶四个,再过几年就要伺候这一家子男人了。”
耗子婶有点吃惊,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不然咋给那么多钱?
她嘟囔道:“费那事干吗?这丫头才多大,才六岁!还得养好几年,也不怕浪费粮食!要我说,舍得花钱,直接弄个黄花大姑娘回去,不用俩月就能大肚子!”
姨奶奶见耗子婶说话直白,但话里话外并没有不答应的意思,她也放松下来,笑着回答道:“这家是山里的猎户,不愁吃喝呢,也不差那一口粮食。再说了,自己养大的媳妇,到底更合心意不是?这男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甭管看着多老实,一碰到那事,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呢!”
耗子婶深以为然。
她撇嘴:“哼,正好,我一瞅那赔钱货打小就是个不安分的,让她干活,眼睛在那里骨碌骨碌转着不知道整天在想啥坏主意,这下好了,男人管够,随便她咋折腾!”
至于以后要过啥样的苦日子,耗子婶才不管。
五百块,哈哈,她随便拿一点给二房,把他们打发了,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
再给老大好好调一调身子,争取生个儿子。
别看耗子婶背后里逼逼赖赖地嫌朱翠红没能耐,其实,她也听从城里来的知青说过一嘴,说啥生男生女主要看爷们。
这老大两口子生不出儿子,莫不是真的是山子的问题?
耗子婶琢磨着,要好好给他调理一番。
当然,必须得是偷偷的。
敲定了这件事,姐妹俩心中都有了准数,姨奶奶便知晓,等明天自己走的时候,就能带着那丫头一起。
“姐,你别嫌我多话,这一走,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你叫海子家的给她拾掇拾掇,洗干净一点,我把人送过去的时候,也好让人家满意不是?”
透过柴房那扇破门,姨奶奶瞥见了瑟缩在柴火堆上的林七妮。
她不仅瘦小,还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粘成一绺一绺。
姨奶奶摇头,这咋拿出手?
就算人家答应要了,保不齐也得降价。
“降价?那不成!”
耗子婶顿时跳脚,一路大喊着,让冯素娟烧水,赶紧给林七妮洗个澡,换身好衣服。
而且,等吃晚饭的时候,她还破天荒地盛出来了一碗饭菜。
林七妮看着面前的碗,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三个字。
杀头饭。
这是要给她喂饱了,送自己上路了吧?
耗子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她,明天就把她送走,以后吃香喝辣,还能早早定下来结婚对象。
就算没有穿进这本该死的小说里,林七妮也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眼看自己就要被卖到深山里去,给陌生的糙汉子祸祸,她仍旧吓得直哆嗦。
两条胳膊抱着膝盖,林七妮低低地哭起来。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菜里的肉丝细得用放大镜照着都难找,结果林老头舞着筷子那叫一个快狠准,次次不落空!
见状,林山也急了,他顾不上跟表弟寒暄,立刻跟他老爹抢起来。
姨奶奶几乎都没咋动筷子,她尤其看不上林老头和林山父子的吃相,瞧着他俩咧着大嘴还直吧唧的样子,这一向讲究的老太太强忍着才没呕出来。
饭后,姨奶奶推说屋里闷,一个人出门转悠。
她溜溜达达地走到顾家的门口,正看到几个孩子在那里放鞭炮。
说是鞭炮,其实哪有人家舍得给孩子买鞭炮玩,就是从一挂一挂大红挂鞭里挑拣出来的一个个小鞭炮。
放这种挂鞭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没炸开的掉在地上,小孩就搜罗起来,当宝贝似的。
“啪!”
“啪!”
铁头和顾修竹比赛,你放一个我放一个的,看谁放的更响。
顾久甜是从来不碰这玩意儿的,她嫌危险,万一把新衣服给烧个洞出来咋整?
至于李云舟,虽然他也是男孩,骨子里却早就是成年男人了,对这种小游戏不感兴趣,所以他捡到小鞭炮之后都分出去,自己则是陪着顾久甜在旁边看着。
林家姨奶奶刚一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用余光看见了。
活过一辈子的李云舟知道这是耗子婶的妹妹,前世他去县里闯荡的时候,还亲眼看见这老太太被抓着游行,据说是专门干贩卖良家妇女的勾当。
“甜甜,过来吃糖。”
李云舟不动声色,内心却戒备起来。
顾久甜在拍着巴掌给顾修竹助威,一听这话,她连忙跑回到了李云舟的身边。
她的两只手上戴着紫红色的小手闷子,手闷子就是不分手指头的手套,比手套更暖和,还用一根绳连着,挂在脖子上,这样就算小孩玩疯了,也不会丢掉。
这年代,谁要是出去野一顿,就丢了手闷子或者帽子,除了要被揍一顿,还要挨冻一冬天。
没办法啊,谁家有钱成天置办这些东西!
“啊——”
顾久甜乖巧地张开了嘴。
李云舟不让顾久甜摘手闷子,怕她冻手,他帮着把外面的糖纸剥掉,再把糖块塞到她的小嘴里。
两个人紧挨着,李云舟趁机在顾久甜的耳畔轻声道:“耗子婶的妹妹过来了,我听说过她,她是拐子,专拐小姑娘,你可不能让她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