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果然降温了，办公室里开了空调，从外面一进来热烘烘的，王云脱下外套坐在白板旁边，其他组员围着白板，站的站，坐的坐，眼睛都盯着王云。
“朱富这个案子，社会舆论还没有止沸的迹象，上面给我们的侦破时间还剩四周，时间紧迫，废话套话我就不说了，圆圆，你这周去朱富老家有什么发现吗？”
刘圆圆的衣服角还沾着红色的泥土，想必是刚下乡回来就直接来参加会议了，她的脸上写满疲惫，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只见她把资料整理了一下，拿在手上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一趟去朱富老家，他父母不太欢迎我们，门都没让我们进。尤其是他的母亲，对抗情绪非常大。我们走访了附近的居民，朱富一家子在老家名声一般，说是朱富的父母非常要面子，是宁愿里子吃亏也不会亏了面子的人，非常重视人情关系，亲戚原话是‘得小心地相处着才行’。不过自从他给家里修了新房以后，他爸在村里的人际关系好了很多。至于朱富本人，亲戚邻里都说他从小就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当然了，这是大众认知里的'内向'，就是不爱和人说话或者来往。人是挺聪明的，学习也还可以，但是生活、交际能力很差，说是有一回从住宿学校坐小巴车回来，晚了半分钟，到车子跟前的时候车门正在关上，他连‘等我一下’这句话都没法说出口，硬是自己走夜路几小时回到家里。”
“那不就是网络上说的i人。”
“可以这么理解吧，总之呢，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一个闷葫芦。所以当时他大专一毕业就结婚这事儿，还挺出乎意料的。”
王云想到在承天寺与杨早的对话，看来这两口子是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了，朱富保障她生活，她则配合朱富完成在老家的“任务”。
这么内向的一个人，能找杨早完成这样的合作，能直接找上高海棠，还成功获得她的资金作为自己的原始资本......足以见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目标都十分明确。
“他在老家出过什么特别的事吗？”王云追问。
刘圆圆翻了几页记事本，“有两件事，在当地人口中都传得比较开。第一个事情就是他姐姐，也就是朱梦来瘫痪以后，他们一家子曾经张罗要把她嫁给猪场的老头，当时朱梦来在家里动了刀，邻居说她拖着身子在地上爬着追两个老的，跟疯了似的，差点把人砍死......这事闹得很大，派出所和村委会去调解了几回都不管用，后来朱富在当中不知道怎么调和的，这事才算按住了；第二件事，因为盖房子的地基纠纷，朱富把他二叔叫进自己屋里待了半天，他二叔出来以后一声不响就把协议签了，别人再怎么问他也不说朱富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此后就外出打工再也联络不上了。这件事据说就在他姐的事之后不久，再后来，这家子就是朱富彻底当家了。”
“圆圆，你觉得朱富老家的生活有秩序吗？”
“秩序？”
刘圆圆回忆了一下，望向和她一起去的小朱，小朱也在回想，看起来没有头绪。圆圆皱起眉头，习惯性地用笔在太阳穴附近摩擦，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对了，我就说怎么会觉得怪怪的，现在想起来，确实是一种‘秩序感’。和他家相熟的群众说，自打朱富当家以后，他家就变了，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她边说边从文件夹的几百张照片中翻出来其中一张，是朱富父母现在居住的房子，房子的外墙和窗框都刷成了同一颜色，门口的水泥硬化也是规规整整的四方形，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张贴对联的痕迹。整栋建筑外观过于规整了，和周边的民居格格不入。
“还有一件事有点奇怪”，刘圆圆接着说，“朱富的一个高中同学反映，朱富当家以后对家人、邻里十分大方，但是在他死前，曾经亲自找上门来借过钱。当时他还挺意外的，毕竟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王云追问：“是不是今年九、十月份？”
“对，说是国庆之前。”
还记得当时高海棠解释，朱富死前那次通话就是为了借钱，如果高海棠所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朱富在九、十月份的时候一定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以至于他不得不漫无目的地四处借钱。
“余德波那边给我反馈的消息也差不多，朱富在死前和地下钱庄的人有过纠纷，但不是因为欠钱，而是为了把放出去收利的钱拿回来，并且数额不大，也就二十来万。”
刘圆圆咬着笔提出了疑问：“那种渠道放出去的钱，风险高相应的利息也高，朱富是一个目的性、规划性都很强的人，应该不会轻易在中途撤出来。今年的九月、十月这段时间里，朱富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呢？”
此时，一个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队长，政委和副局让你去一下。”
“知道了，马上！”
王云回头嘱咐组员：“圆圆和小朱今天休息半天，其他的人根据我白板上列的任务自己把活儿干好，赵天宇去开车等我，一会儿我们去找高海棠的保姆谈一谈。好了，解散！”
王云心里知道，领导在这个时候找她，八成是追问进度，她心里十分烦躁，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一进政委办公室，没等对方问，就抢先汇报起来。
“等等等等，小王，你先别着急，我们不是催你进度的。”
“那是什么事？”
“现在你们支队同时在办两个大案，尤其是你手上这个分尸案，我们知道你压力很大，人手也紧张，今天，我和陈副商量了一下，再从你们支队长刘云中那边调两个人给你。”
“他那边的案子可不小，他能答应？”
“都说好了，人下午就拨给你。”
王云点点头，这么件事还要专门找她一趟？不合理吧。
果然，陈副局长接着说了：“小王，你干刑警也这么些年了，我们呢，研究了很久，也讨论了很久，一直考虑让你升支队长。明年刘云中就要调动了，正是人事变动的节点，但是......”
一听这个“但是”就知道准没好事，王云轻轻咬住下嘴唇内侧的肉。
“同志们反应，你有时候，有点太孤僻了，办案子也喜欢自己扛大头。我们明白这是你的专业素养，但是办案子讲究的是合作，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这次这个分尸案，我和政委都希望你能够整理一下自己的工作秩序，争取这一次，把人员安排得更合理一些，你自己也轻松一点嘛，你说是不是？”
一听这话王云就不乐意了，怎么就个人英雄主义了？她什么时候个人英雄主义了？
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领导说话的艺术嘛，夸奖，但算不上肯定；批评，可也算不得反对。他们的语言就像他们本身为人处世的模式一样暧昧，使得与他们相处的人总是分不清其中的虚实，几分真假，全在时局如何变化罢了。
王云心里门儿清，这案子要是办好了，现在的褒奖就全是真的，升职也是真的；要是没办好，那自然就不做数了。
可现在的节骨眼，她要想的不是升不升的事情，她需要趁着李晓芳今天下午休息的空档，从她口中问点内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