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刘易深转到普通病房,冯玉洁接到了护士站的电话。
那时候她正在啃一个杂粮煎饼,没有抹匀的番茄酱从咬过一嘴的缺口处掉下来,趴在黏糊糊的地板上。
她看着溅开的番茄酱发愣。
“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家属,你要是来的话,到我们护士站说一声哈!”
冯玉洁“嗯”了一声,快速挂断了电话。
联系不上家属的意思是什么呢?是像自己一样,一个至亲也没有了吗?还是他不愿意联系?这医院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她放下煎饼,从键盘旁边拿起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就在硬币即将落地的瞬间,她张开手掌,用力把硬币打到了一边,然后抓起围巾,小跑着出去了。
杂粮饼没放稳,从桌子上掉下来,覆盖在那滩番茄酱上。
她一路蹬着自行车,顶着凛冽的风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她就会打消这个念头,所以得一鼓作气到达目的地。
床上的刘易深看起来很虚弱,床边的小桌上是半杯没喝完的豆浆,一本《江城》歪歪斜斜地放在腿上。
看到冯玉洁进来,他仿佛很意外,她的鼻子通红,眼睛一圈也是红的,手指关节冻得发紫,皮肤被冷风撕开了细细碎碎的口子,皴裂了。
他用力撑着身子坐直了,把保温壶里的水倒在毛巾上,拉过冯玉洁的手捂在温热的毛巾里。
一阵暖意从手上沿着手臂慢慢爬升,她的鼻尖渐渐恢复成正常的肤色。
冯玉洁抽出手,背对窗子坐在床边,脸被脑袋的阴影遮住,看不出神情。
刘易深轻轻地先开口:“医生说......是保洁送我来的,没想到说的是你。你,你当时是怎么进来的?”
“打扫那天我把密码记下来了......”顿了顿,冯玉洁补充道:“不是有心的。”
刘易深无力计较她究竟是有意记下来准备闯空门,还是全凭数字敏感无心记住的,带着几分好奇,还有一丝丝责问:“那时候怎么会来得那样巧?”
冯玉洁下意识地搓了两下耳垂,语气中不无尴尬:“之前我读过一本书,说自杀的人大多选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冬天太糟糕了,没有力气自杀,春天却刚刚好,因为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春天还没来......”
“但阳光先来了不是吗。”
刘易深苦笑了一声之后,一直疲惫的神情变得兴奋起来:“你喜欢读书?”
“以前是。”
“喜欢读什么?”
“萧红、阎连科、鲁敏、阿西莫夫、加缪、卡夫卡、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唔......都是打发时间的,浅尝辄止,读过就忘了。”
刘易深还想继续,体力却不允许了,冯玉洁扶他躺下,掖好被子,没再搭话,眼看就准备走。
“你还会再来吗?”
她沉默了,下巴皴着,看起来突然动了气。
刘易深没敢追问。
她没再回头,快步走出病房,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回家以后,冯玉洁大步走进浴室,脸上带着怒气,把新牙膏用力地砸在墙上,牙膏盖子弹开了,一股牙膏在掉落时粘在墙上,浴室里顿时充满了清新的薄荷香味,冯玉洁摘下围巾,发狂似地用围巾猛擦墙上的牙膏,擦着擦着突然大叫起来。
“啊!啊!”
一边叫一边踩着剩余的牙膏,牙膏沾满了她的鞋子,薄荷的味道更浓烈了,浴室一下子变成了夏天。
几分钟的发泄过后,冯玉洁才冷静下来,她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头痛哭着,哭得是那么地伤心,像被父母抛弃在深夜街头的幼儿。
她很后悔,很后悔自己去看了刘易深,曾经熟悉的情感和眷恋让她感到不安,肚子里空落落的,许多蚯蚓在肠子中间乱钻乱爬,难受至极。
人总是自顾自地释放自己的情感,难道就没有想过,接受这份情感的人,也许也会因为它而毁灭吗?
冯玉洁的情绪再度迎来了爆发,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胡乱地踢着,直到精疲力竭。
一通发泄过后,她的神情才逐渐平静下来,没有更换身上的衣物,只是洗了手,便走到卧室,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鼓捣起来。